昨天深夜一场雨急风骤,今晨起来,骤雨还晴,阳台外一排麻楝树在阳光的浸染下,十分耀眼。我忽然觉得,没什么会一蹶不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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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中秋在厦门的人都不会忘记,中秋前夕那场“莫兰蒂”台风,在深夜里刮得怎样地“撕心裂肺”“地动山摇”。对很多80后而言,那是人生中遭遇的第一场天灾。而在这场天灾中,大树,受损最重。
厦门绿化之好,在全国是首屈一指的,树木高大枝叶茂密,树丛下的花丛更是给厦门带来了“四季观花”的美名。用我母亲的话说,一场台风后,整个厦门都亮了。是的,高大的绿荫树折的折,损的损,无数大树被拦腰斩断或拔地而起;在像我所住小区里稍微避风的角落,树也不能幸免地在夜里“弯腰、鞠躬”,天亮时,窗台外原本“亭亭如盖”的麻楝已然残败稀疏、不忍直视。
台风过后,厦门满市狼藉,我们走上街去,看着平生头一次见到那一棵棵高大威猛的树各种倒伏惨状,头一次真正为素来静谧的植物感到心疼,为美丽厦门所遭受的这场天灾心疼。这是一个多大的跟斗啊,痛!
但同时,也为厦门感到骄傲。灾后重建工作在台风次日,便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全民加入重建工作,拿起锯子忍痛切下茂盛而颓靡的枝桠,扶起一棵棵倒下的树,重新掘坑、加固……灾后的厦门,是一位历劫的公主,劫难虽重,却压不倒公主骨子里的高贵。从中秋到初夏,灾难过去半年,窗台前的麻楝树曾经残败萧条的树枝,不断生出红红的嫩芽又转绿,枝头又已“亭亭如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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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的时候,见过一些死亡事件。其中三件令我印象深刻。一件是我外公病故,一件是我堂叔下水救人自己溺亡,一件是我的小学同学在捉迷藏时从2楼踩空摔到楼下抢救无效去世。
我们是在晚饭时间听到外公病故的消息的。那时家里艰苦,父母干活总是要到天黑了才会回到家。那天吃晚饭时室外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一家人在20瓦的白炽灯漫照下围着餐桌吃晚饭。一个乡亲到家里来传达了“外公去世”的消息——那时还没有家家装固话。乡亲走后母亲坐回到桌旁,低头沉默着不说话,渐渐呜咽起来,父亲坐在一旁也不说话。那是母亲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那么无助,没有平日的慈严。那会儿,她只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孩子。
一个周末上午,村里一孩子不慎落水,堂叔二话不说便跳入水中去救孩子。拼力救上孩子,他自己却被湍急的水流卷进漩涡中,永远了离开了人世,留下两位年过花甲的父母,和一窝尚且年幼的孩子。人生最悲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村里人纷纷前往叔公家劝慰老人、关切孩子,然而并减轻不了正值壮年的儿子没了的悲苦,和一个家的顶梁柱没了的无助。
在一个夏夜,萤火虫扑闪着它微弱的光,大人们在乘凉,几个孩童在邻居家楼上就着月光玩捉迷藏。那时候水泥路还没有修到家乡,路灯也是没有的,移动照明还是靠那种要装两节三圈1号电池的手电筒。邻居家主人辈份大,我喊同学的爸妈要叫阿公、阿婆,他们是一楼的洋房,天台用来晒谷子、晒萝卜干、晒衣裳……没有围栏。在那样一个恬淡的夜晚,忽然听到邻居家闹哄哄的嘈杂声,我赶紧跑到他们家去,便听说我同学出事了。同学是阿公阿婆的大儿子,他在玩闹中不慎踩出了天台,摔到楼下,脑袋磕到了台阶角上。那时候私家车还不流行,村里有开客船的伯伯,连夜启动轮船载着他们往下游的城关驶去……第二天,消息传来,抢救无效。邻居家办了一个不声张的丧礼,我听见阿婆伤痛的哭声,看见阿公毫无生力的面庞。
…………
佛说人生有八苦。亲人离世之苦,于家人而言最为难忍。但是遭遇了再大的苦难,生活也仍然是要继续的。
后来,我母亲依旧时而温和时而凶悍,跟父亲一唱一和,把我们几个兄妹抚养长大;后来,我的叔公、叔婆重新挑起了持家重担,把阿叔留下的几个孩子拉扯成人,如今孩子们都已立业成家;后来,我的邻居阿公阿婆继续辛苦劳作,照顾另外一儿一女学习成长,如今他们二老已经当上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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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800多年前一个夏天,词人李清照和丈夫向江西方向逃亡,行走到乌江畔,想起从前西楚霸王在此兵败自刎,随口吟咏出这首诗。悠悠数百年,人们借李诗高度赞扬豪杰的英雄气概。
2000多年前,项羽兵败垓下,突围至乌江,乌江亭长劝他急速渡江,回到江东重振旗鼓。项羽自觉无颜对江东父老,便回身苦战,并自刎于江畔,留下了“霸王别姬”的千古绝唱,也留下了让后人永远敬仰的盖世豪情。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不妨假设一下,突围至乌江后,项羽放下矫情抹开面子,接受战争残酷与伤亡的现实,过江重振旗鼓,大秦之后江山归汉归楚,朝代姓刘姓项,还未可知呢。
当然,历史由不得人假设,项羽选择了结束,选择了一蹶不振,放弃了过往一切努力,也放弃了未来一切可能性。于是后来毫无疑问地,江山归汉、朝代姓刘……
时间如流水奔腾不息。但凡你肯放过自己,余下的,时间会帮你过去。人其实不会一蹶不振,除非,你放弃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