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纷扬落下大地,十人的宿舍,漏风的窗子,没有暖气,没有酱醋辣椒,没有洗脸的热水,甚至没有一顿像样的米饭,但这儿有一望无际的雪满大地,被冻住的鱼塘,融化在天空的太阳,孩子的雪人,老人的拐杖。
我想讲几个故事,第一个是一个月牙的眸子,笑起来很可爱的男孩子。
他是我们的小班长,问了问题总是第一个举手,点起来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只笑,很喜欢老师们给他捏的小雪人,课上如果太乱会大声喊不要说话,然后课堂就静了,比老师还有威严。
可大家看看,发现了没,他没有手套,没有围巾,在这负十几度的地方,用起了冻疮的手,毫不在意的推起了雪球。
“不冷吗”我问。
他笑笑,答,不冷,我摸他的手,比雪还冰,连红色都没了,只有苍白。
我后面注意了那个男孩,他用一根只剩半截的铅笔,两边都有钝的几欲平直的尖,很费力的写作业,画图的作业都在写过纸的反面画,很不漂亮的画,纸上女孩很狰狞的朝我大笑。他问,漂亮吗?我从里心疼他,昧着良心道,好看。他笑起来。
放学时候,毕竟雪天地滑。没家长接的小朋友和有家长接的小朋友分成两列排队,两边悬殊的长短让人侧目,他在很短的那截,不老实极了。一个转眼就想从门口溜,被眼尖的老师发现。
我家很近,他很正经的骗我们。
近也要送。我严词拒绝。
路上他一直想从小道窜开,想偷甩掉我们,然而孩子越来越少,我跟同伴说了下便自己跟了上去,堵了正着,很近?我问,这时候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他笑起来,不说话。
很快到了他家,用看过一句话说,这房子没有倒也许是因为它不知道是往东倒还是往西倒,纠结多了,自己都不会倒了。
他将门打开,笑起来,向我招招手,老师再见。
家里人呢?
爷爷在床上,腿断了,下不来。
我已经不忍问他的父母,害怕再问出什么不得了的,心会难受。
好好学习,我说,会有很大的房子,买一盒铅笔,用一根,扔一把。
我是在骗他还是在骗自己,我也不知道。
他敬个礼,笑起来。
我拍了张他笑起来的图,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再大的委屈也只是镜花水月,再大的不幸一笑都可以付与东流。他看着漂亮的太阳,漂亮的微笑,背光而生,向光而行。
第二个故事是一位老奶奶。
围巾在寒风中已经结上了冰渣子,放眼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本子铺满了雪花,笔尖出不来油,人有脚这种东西吗,我们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只走,往前迈,完成我们上午的调研作业,在心底祈求一些奢侈的温暖,比如一堆炭火,或一个冒烟的炉子。
这时候,老奶奶的房子便很扎眼的进入了我们的视线,这是一家破旧的茅草屋,没有院墙,黄土泥地延伸尽处是一个只有一半的小门,上面挂着破烂的灰布当作门帘。
还没走到一半,便有一个瘦弱的白发老人从里面出来了,拄一个拐杖,颤颤巍巍的开门,我们忙跑过去扶。
才刚迈进门,先咳嗽的不停,这家破旧暂且不论,煤气味极为呛鼻,炉子没有烟囱,一氧化碳放肆的张牙舞爪,我们捂住鼻子,在还膝盖高的椅子上坐下来。
主人是个老奶奶,灰白的头发像是我最不认真的学生画的一样,凌乱纠结,稀疏干扁,她热情的招呼我们围着炉火坐下,问,喝粥不,快坐下歇火。心扉一股暖流涌来,在此之前敲开的门户都对我们抱以警惕,在雪天裹紧自己棉袄,站在门口,冰冷道,“你们是谁?做什么的?”而这老奶奶就没有,她未读过书,饥荒时留亡到此,很小时被家人卖来换钱,她哺育儿女多人,各自成了家,都在这些村子附近。但她不喜欢和儿女们一起住,自己非要搬过来这个破旧的老房子。
故事很长,没有酒。老奶奶不用我们找话题,自己独说独讲的也很开心,讲她死去的老伴,儿子女儿,小孙子,党的政策,当年的饥荒……她这么愿意与人说话,不愿孩子孙儿热炕头吗?心里有了约莫猜测,便为了其深切的悲哀起来。即使被辜负,也要为他们解释,便是真正的爱了吧。
送我们的时候,她抬眼看向远处,逼仄黑暗的茅草屋与外面的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身处黑暗,也对生活报以诚挚的温柔,向光而生,也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