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桥上,车辆呼啸而过。
这一只路灯对那一只路灯说:“亲爱的,你好漂亮!”他已经瞧了她很久,鼓足勇气迸出这么一句。
那一只路灯看过去,对面的路灯有着暖黄的柔发,便眨眨眼说道:“谢谢,你也是,翩翩公子。”
上一次被其他路灯夸是什么时候?她给忘了。
这一只路灯听了,心花怒放,便想用自己垂下的头发,去触碰那一只路灯的头发。他们只隔了几十米。
风儿飘过,这一只路灯便喊道:“风儿风儿,快吹我的头发,我要和美人在一起!”
风儿刹住前倾的身子,不情愿地答应了。它吹了一个晚上,这一只路灯的头发都纹丝不动。“它们是铁做的!”风儿撂下气呼呼的一句,刮走了。
“胡说!它们明明是金子做的,你瞧,闪着黄光,可贵着呢!”这一只路灯吼道。可是风儿早已被气跑了。
“公子,你在生什么气呐?”那一只路灯纳闷,她更纳闷:一整个晚上了,他怎么不再夸她一下?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
这一只路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咳嗽几下,接道:“生气?哈,您误会了,我只是在感叹夜晚的短暂呢。”他摆出一副少年的惆怅。
“啊,夜晚……的确是短暂的。”那一只路灯佯装羞怯地答道,“但是,公子,清晨和第二天的阳光,难道不更值得称赞吗?”
“清晨……是美好的。可是当它降临,恕我冒犯……亲爱的,那样我就不能触碰到你美丽的身体了。”这一只路灯深情饱满,他的头发似乎也替他愤愤不平,闪烁着最后的光芒。
那一只路灯听到“美丽”二字,早已心花怒放,热切地回应:“美丽……是的,您无法在清晨触碰我美丽的身体。但是,我们可以一起享受日光的灿烂,白昼的风景。”事实上,她可能只听清了“美丽”二字,换作是谁,答案都是如此。
“您……您是说,决心屈尊和卑下的我在一起了?”这一只路灯激动万分,像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
“是的,一点没错。”同样的,这一次,她也只听到“屈尊”和“卑下”两个词。但是她很满意,且确信:“卑下”绝对不是形容自己的。
这一只路灯欣喜若狂,如果不是被钉在原地,他可能会开心得跳起来啦!对了,被钉在原地……他低头四顾,皱起眉头嘀咕:“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在一起呢?”
这时候,天已大亮。远处的路灯正一排排暗下去。
“你说什么?”那一只路灯以为他又在夸她,想要他大声点。
话音刚落,一辆醉酒司机所开的卡车冲撞过来,把这一只路灯和那一只路灯都撞断了,从桥上掉进河里。
下坠的过程中,两只路灯上身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咚”,他欢呼道:“真的吗?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那一只路灯也正准备欢呼,阳光突然洒下来,照在这一只路灯光秃秃的头顶上,她的欢呼变成了尖叫:“你——是个秃子!”
“噗咚”,它们被水面留住了片刻,这片刻里,他也发现了她的秘密:“啊!你——你也是个秃子!”
说完,两只路灯便紧挨着沉了下去。沉呀沉,沉到湖底,他们发现:在周围同样有着许多对路灯,或横或竖,彼此都不说话。
这一只路灯,和那一只路灯,终于如愿以偿,紧紧靠在一起了。
他们却背对彼此,再也没有说过话。
他们不知道,上一对路灯,也是这么过来的。
某天,桥上又多了一对路灯,风儿再次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