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你还是决定回家去过年。
电话里,母亲先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追问:真的不回来吗?后来她又这样轻描淡写问过两次,带着一点失落,像是无声的谴责。
你内心一阵酸涩的疼痛,像是有一双小手在心底最柔软处捏了一把。于是你在加班结束的夜里,默默订好了回去的机票。
其实早在几个月以前,你就跟她说你大概不会回去。
你处心积虑谋划已久,却抵不过她若有似无的叹息。
这简直像一场无声无息的绑架。
你本来打算去清迈,半年以前你就在计划。
你准备了三条吊带长裙,打算按心情决定事业线暴露的深度。
你染了一个浅色系的短发,准备了三支口红,决定在异国街头认真浪。
你选了一本小说两本传记,用以在漫长旅程及阳光沙滩上消磨时光。
可最终你还是决定回家去过年,在寒冷的家乡。
街边的橱窗绽放美丽灯光,公园里和步行街上的灯笼亮着光,你内心的悲观主义在城市的新年氛围里复活。你预感到这不会是一次愉快的归程。
不,不是逼婚,逼婚你早就有了免疫力,
也并不是七大姑八大姨的那些盘问,你并不介意。
也不是相亲,对于相亲你早就云淡风轻,处理得游刃有余。
你想了很久为什么内心强大如你还是惧怕回家过年。
当然,想不明白。
关于过年回家的焦虑迅速淹没在了排山倒海的加班中,加班加得这个晚上你只睡了三个钟头,短短的三个钟头里你依然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和父母激烈地争吵,从撕心裂肺的哭泣中醒来。
疲惫地拖着身体去沐浴,咬着牙出门上班,你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在上班的路上,回家过年的焦虑再一次涌上心头。
你想起前年回家过年,不过是去二姑家里吃个饭,一个喝醉的远房亲戚居然絮絮叨叨指责你的单身,酒气熏得你直皱眉头,你脸上带着一点客套的微笑点点头,说谢谢叔叔关心您说得很有道理,语气里半是敷衍半是讥讽,心想这年头路人甲还真是爱为别人操心。
你转头看看已经微醺的父亲,希望他能为你说点什么。可他却点头说,你叔说得对,你也该听听长辈的意见。有一丝冷冷的失望从心底一闪而过,很快便释然,因为已经习惯。
你想起去年回家过年,和母亲在山腰的桑林里干活儿,为了你结不结婚的事吵了起来,你忽然绝望莫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是个阴沉沉的下午,泪水浸过的脸颊被风吹得刺痛,从那块桑林里可以俯瞰你从小长大的小村落,新修的水泥路干净整洁,冬天也郁郁葱葱的柏树围绕着红色黑色的屋顶,还有波光粼粼的池塘,炊烟在风里轻飘飘散去,是人们常说的田园风光。
你无数次在异乡的深夜梦回这片土地,然而那一刻你觉得这片土地是如此的小,你明白你再也回不来了,你的眼泪落在家乡的泥土里,很快消失不见。
你叹了口气,紧紧外套,想着这次回去可能有的遭遇。
你想你自己喜欢得不行的新发色,可能要接受邻居审视的目光。
那个喝多了就爱对别人指手画脚的远房亲戚,今年你不会再给他机会瞎逼逼。
如果母亲叫你相亲,你想你会去,打扮得体,尽量准时,如有可能你想问问坐在对面的那个男青年对于单身这件事怎么看?
你想起有个单身的女性朋友说,每到过年就想移民。
你不禁笑出声来,恐怕移民也解决不了问题,躲过了多嘴的邻居和热心的亲戚,逼婚的父母倒是要追到天涯海角去。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借了白流苏的口幽幽感叹,她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你理想中的家是什么样,你问自己。
时至今日,你很少再为了童年耿耿于怀,但对理解和温暖的渴望,或许依然顽强吧。
还好你很爱自己,你想,无论如何,你自己总是爱自己的,哪怕跌落到烂泥里你也爱自己。
你一个朋友说,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家。
天涯海角,你有你自己作陪。
终于到了这一天,你坐上了飞往故乡的航班,你选择了靠窗的座位,等待起飞的空闲里,你在笔记本上写日记,回望一遍看过的电影,读过的书籍,收获的旅行,工作上的小成绩,你觉得生活虽不尽如人意,但你并未虚度光阴,还拥抱了许多小确幸。
然后你突然想起那个风靡一时的段子:你认真工作,努力挣钱,跑步阅读,旅行玩乐,觉得自己生活得充实美好。可是在家人和亲戚眼里,你只是个不愿结婚的神经病。
你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