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尘间红叶
01
二月早春，大地还是一片苍茫，树木也沉寂着。唯有它，偷偷地钻出来，在田间荒野添了星星点点的嫩绿。没有人撒下种子，也没有人细心浇灌，甚至很少人注意到它。
它无声无息，自然生长，迎着阳光雨露，也倔强地开花。四月里，黄黄的小花，开满漫山遍野。开得那么美，朴素，生命力顽强。如同这个土地上贫苦的人们，热爱生活，努力创造幸福的生活。
母亲不是花，她的一生如同一棵原上草，活的艰难顽强又自信乐观。真的要让我找出一种花来形容她，只有漫山遍野的苦菜花。
苦菜花，根是苦的，花是香的。
02
母亲生于1953年2月，她是遗腹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我的姥爷是一位烈士，因公牺牲那年，只有37岁。姥姥33岁守寡，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成人。
舅舅们成家立业后，年幼的母亲跟着她，走南闯北，讨饭为生。小小年纪，饱尝生活的苦楚与艰辛。有一年娘俩步行百十公里，回到家乡，已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未进村，就听见四里八乡的人们，放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她们再也迈不动腿了，娘俩坐在路边的土堆上，抱着哭泣。
母亲坚持要读书，为了一两角钱的学费，她一个人走十几里路，找舅舅的单位，舅妈的白眼和冷眼冷语，她从未对姥姥提及。高中住宿三年，顿顿玉米面窝头和苦菜团，吃得她胃里直冒酸水。也落下了严重的胃病，直到毕业。
她拒绝了油田的招工，一心想上大学。劳动了两年，国家恢复高考，她意外落榜，失去了跳出农门的机会。在我们方圆几十里的几个村子，做了驻村干部。
二十多岁，有人上门提亲。是穿着旧军装，满脸严肃的青年人，他是我的父亲。
我的祖爷爷是个乡绅，爷爷家的条件很好，他在大城市工作。父亲从小就跟同村的姑娘定了亲，后来当兵入伍。三年后复员回家，那人招工进了城，提出退亲。
母亲未见过父亲之前，去过奶奶家。她是驻村干部，对待孤寡老人很尽心。许多人喜欢她，但不包括我的奶奶。她是地主家的独生女，对于革命家庭出身的母亲，有成见。
父母还是结了婚。奶奶一年有半年的时间，跟爷爷住在城市。家里全靠两个兄长和嫂子照顾年幼的弟弟。四叔只有八岁，夜里和我的父母睡在一张床上。母亲怕他睡觉不安稳，踢到腹中的我，中间用棉被垒了一道墙。
奶奶的母亲去世，她和爷爷都回不来，是父亲带着怀孕八个月的母亲，为她披麻戴孝，送她入土为安。
03
几年后，我和妹妹相继出生。在我们老家，家里没有儿子的，被叫做“绝户头”。奶奶提议，将院里大爷家的二哥过继给我家。母亲怕他以后对我们姐俩不好，坚决不同意。父亲拒绝了，爷爷奶奶很不满。
母亲默默忍受着，奶奶和几个妯娣们的冷言冷语，幸亏父亲体谅她，和她一心拉扯我们姐俩过日子。再苦再累，也不向他们低头，再穷再难，也要供我们读书。
为了盖房子，父亲在工地盯着，母亲一人套着牛车去大西北黄土高坡上，拉土。父亲被摩托车撞了，她一个人凌晨两点，蹲在路口守候那个肇事者。
为了增加收入，她把断了两根房梁的老屋，改做养鸡场。日夜守在里面，和那些出生仅三四天的雏鸡仔，朝夕相伴。消毒，清扫，饮水，喂食，防疫。夜里，经常和一尺多长的“老鼠精”们抗战。
有一次，她被一只气急败坏的大老鼠，咬了手背，鲜血淋淋。我们吓得一阵惊叫，她一手拿着笤帚还在寻找老鼠钻进来的窟窿。
几年后，我离开了家。吃不到苦菜了，可我心里总惦记着它。它那黄黄的小花，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段时间，我的鼻子出血，嘴上也起了不少泡，吃了很多药也不见疗效。母亲得知后，摘了满满一蓝子苦菜，捎给我。嘱咐我每天吃一点，我一个人慢慢地咀嚼着它，清凉可口，苦涩甘平，仿佛又回到了母亲身边。
04
妹妹也来到和我一个城市，读书工作。父母的生活日益孤单无助。不再年轻的他们，每到春季抢水浇地，找人抬笨重的机器都成了问题。村子里的人劝他们，还是留一个在身边才行啊。
他们咬紧牙关，相扶相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却对我们闭口不言。我问母亲，你就不怕我们都走了，没有人照顾你们吗？她的眼圈红了，没有说话。
我在这个城市安居成家，有了孩子，要接他们来身边一起生活。爷爷坚决不同意，他逼着父亲拿出五千元钱，正好是老屋卖掉的价钱。
母亲双手捧着钱，跪在他们面前，未语泪先流。父亲怕引起更大的争端，踢了她一脚。回到家了，母亲第一次面对父亲，嚎啕大哭，仿佛尽诉这大半辈子的委屈和心酸。
05
母亲在我们最狼狈不堪的时候，来到我们身边。帮我照顾孩子，照料家庭，成了我们最强有力的后援。孩子三岁上幼儿园，她又出门工作。
由于父亲的身体不好，第二年就病倒了，几乎失去了劳动能力。母亲至今坚持工作十年了，她先后做过酒店服务员，马路清洁工，商场保洁员，每一份工作都辛苦卑微，可她从来没有再流过泪。
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拖着残缺不全的肢体，跪地讨钱的人，她总是掏尽口袋里的零花钱。马路上的一张旧报纸，一个空水瓶，她都弯腰捡起，视若珍宝。她知足，也珍惜现在的生活。
我们劝她多次，劳累了一辈子，该歇歇了。她总说，再干一年吧，也为你们减轻点负担。等哪天我真的干不动了，就休息。到时候，趁着能走能动，和你爸四处走走看看。
满脸的皱纹，挡不住她的笑容。有多少故事，藏进了她满头的白发。亲爱的妈妈，愿你如同那朵美丽的小黄花，永远清香沁人，永远生机勃勃。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