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郡的西南边陲处,有一座小镇叫临邛,临邛并不算大,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街延伸开来,街头街末便是小镇的两端。朝西再从街末走下去,便走入了以峨嵋为首的无穷无尽的群山。
雷生家住临邛,本人嗜琴如命,平日里悠游无事,总爱抱张琴在门口坐着,偶尔即兴抚上一曲,也算是自得自乐。
对面说书馆子里的老儒生唾沫星子横飞,底下坐着的人却沉默着、多少有些愁眉苦脸。说的是古代蜀国的事,讽喻的却是当今天下的势。临邛再外烟火气更重的地方,已经不太平了。
雷生听他讲着,忽然觉得冷风吹来寒意飕飕。他摆摆头,拢好袍子,抱着琴朝身后的家走去。
将要迈步进门时,他感觉额头一凉,今冬的第一片雪花、就这样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挡风,也就在这时候,混杂在风雪中的微小声音钻进了他耳朵,挑逗起了他灵敏的乐理识觉,甚至进一步向他的灵魂发起了美妙的诱唆——
那棵发出如此令人赞叹声响的树,必是上佳琴材!
雷生定定地望着皑皑白雪中的峨眉山。
接着他披上蓑衣带好斗笠,拎上一把斧子,冒雪往山里走了。
入山的路被积雪覆盖,雪已经埋到了雷生的脚踝。道路弯曲上升,越往上能走的路越窄,身旁再也看不见茅屋野舍,只剩万千棵枝干皆白的松柏。
雷生把斧头插在腰间,抓住前方高处的树根,手足并立、爬上一个陡坡。
他站在陡坡上,长长地呼了口气。抖掉斗笠上的积雪朝来时的路望去,新雪已经填平了他的足印。这条山道也在他站立的此处被封死了。
雷生缓缓转动着视角,像是检阅讴者一般检阅着这些或盘桓或挺立的山树。不断有风自森林深处吹来,随之卷起树声排排。
雷生拨荆踏雪,继续向峨眉山深走。
“太闷。”
“不实。”
“不够通透。”
“......发音不匀。”
雷生走得相当艰难,却仍不忘时而停下,屏息倾听风掠山树发出的声音。但是一路过来,他始终没有找到最合心意的那棵树——虽然到了这里他身边的树大抵可算世上难觅的良材了。
山风带雪呼啸而过,这次的风比之前还要大,刮过高树打在雷生蓑衣上,将雷生击得几欲倒下。
但是风中那连绵清越的高树妙音,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雷生脸色苍白,双眼放大,颤巍巍循声朝前方看去——
一棵粗得数人合抱才能勉强围住的老杉树,屹立在新雪覆盖的土石间。
树高高俯视着他,隔在他们之间的是纷撒的风雪,也是袅袅的仙雾,仙雾之中,仙树之前,仙乐奏鸣,胜过世间一切琴音。
雷生欲朝那树走近,背后忽然传来赞叹,“竟遇如此好琴材!”
这里怎么会有人?按捺住心中的震惊,雷生转头看去,正遇二人相偕而来,步调从容,衣着皆是宽袖广袍,怎么瞧都是六朝前的古老样制。
雷生心跳得快要蹦出来,见到不速之客走进,他不自觉行了大礼,“某蜀、蜀州临邛雷生。”
回应他的是从未息止的树声和风雪声。
雷生缓缓抬起头来,才看清面前的人。一个是不过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另一人看着年纪有三十余,望之气度高雅出尘。
那美公子微笑着说,“我与先生,不过是峨眉山里的隐士。”
他的先生颔首,握住雷生僵在空中半屈礼的手,再轻轻放下。感受到那如玉石般的冰凉触感,雷生心中一阵恍惚,便听先生开口道,
“君也是为了这棵树来的吧。”
这不是询问,而是在确认。公子同时看着他腰间的斧头。
先生和颜悦色,“既然是君先来,这棵树应当是你的。”
雷生搓了搓手,对那棵树连看了几眼,语气有些迟疑,“承蒙您的割爱。只是这树虽然作为琴材定是极品,但是伐树带走木材何其不易!如今的我,也只有对着如此好材赞叹惋惜的缘分了。”
先生听着他这番感慨,只朝身旁人看了一眼。公子便朝他伸手道,“请将斧子借我一用。”
雷生虽然疑惑,还是把斧头给了他。那公子看着谦逊温和,只将斧子击向树底数下,那大杉树竟轰然倒塌,砸起雪尘纷纷扬扬。雷生本能性后闪,只看着先生上前指点公子应凿何处木头,惊得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
待到他们将粗略劈来的木板交给雷生,后者忙欲道谢,却忍不住咳嗽出声。公子体谅雷生受寒不耐,便提出替他背一会儿木材,并将身上氅衣借给雷生披上。
“真厉害。未想蜀山深处,也是藏龙卧虎。”
雷生缩在氅衣下不住感慨。他越发不相信这两人只是单纯的隐士。或许真遇了神仙?只是对方有意隐瞒,他也没有理由深究。
先生忽道,“寒舍离此不远,君不如与我们同往,暂避一下风雪?”
雷生忙应是。二人点点头先行前去,雷生紧随他们,穿过山中乱舞的琼枝、茫茫的雪雾,经了几处绝险的悬崖深壑后,停在了竹林前一片结冰的水潭旁。潭水之畔绿竹之间,藏了一座不起眼的茅屋。
雷生举头一望,枯叶白雪的上面,夕阳被寒山吞噬了一半。雷生低头定心,抖落一身雪粒,紧随二人进了屋。
公子将雷生引至窗前座上,便转身收拾行头去了。雷生有意观察他,见他动作颇为利落,须臾便整理妥当,直到炉边添火烧水去了。先生正从里屋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纸包,公子便将壶盖揭开,待先生挽袖添茶。两人虽然并无言语,行动倒是有着极高的默契。
雷生将眼神从他们身上稍稍迁开,观察起屋内情况。借着越来越昏暗的光线,雷生勉强看出墙边堆着些木械一类的东西,大的约高丈余,堪堪顶上茅顶,小的仅有拳头尺寸,构造精巧却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些莫名其妙的器械几乎挤占了半个屋子的空间,却又难得被摆放得齐整有序。对方竟偏好墨家那些小众物什?雷生暗暗咋舌。
窗外黑暗将至、风雪呼啸,雷生终于把视角移回了面前,一张棋盘完全摊开。雷生略懂棋道,不由得托腮对着这局未完成的棋琢磨起来。十二道上战意激,黑子攻势凌厉,一路连压带封,白子退让有序,偶来几招拆势,亦足让对手高度集中精力去应对。雷生小心揣测着弈者思路,耳边浑然只闻下子之声。
一杯热茶摆在雷生眼前,白雾丝丝腾起。观棋的人回过神来,正见面前先生对棋而坐,身后是手持烛台的公子。先生拈起一枚白子,问他道,
“君以为此局如何?”
雷生喝了一口茶水,顿觉口齿留香,浑身寒气驱散舒畅无比。他再认真地打量了一遍棋局,缓缓道,“白子大龙将被锁,恐怕是黑子胜。”
先生不置可否,“不若君执黑子我执白,便将此局结了?”
雷生想了一想,还是摇摇头,“我并不擅长棋,要让我评判棋局胡说两句也无妨,真要落子就是贻笑了。但若是切磋琴技,那我自当奉陪。”
后面这话说得是颇有傲气,对方听了眉毛微挑,自也不去勉强他。秉烛的公子一边开口,“是我已经输了。”
雷生微讶,随即想了想觉得也是。人看到的和实际上的并不必要一致。能够使斧三五下撂倒大树的人,持黑子行棋辛辣果决的人,也能是眼前这个有些寡言的年轻公子。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又为什么蛰居在高山深谷里?他那位朗如高月的先生,光影下又藏着什么样的一面呢?
他把这些疑问压在心中,便看见烛影下先生侧过半张脸,低声对公子嘱咐了些话,公子眼睛亮莹莹转着,看了一眼雷生道,“先生新得了知音,就把我赶一旁去啦。”
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你所言,快去添柴。”
公子转身欲去,又忍不住回头,“我便不是先生的知音啦。”
先生说,“你从来都是。”接着重新看回雷生,“闻君善琴,可否叙谈一番?”
与志向相合的人交流,总是人世中最惬意之事。相谈不过数十句话,雷生眼冒精光,忍不住连袖子都卷了起来。与他谈论琴艺的人显然自身造诣匪浅,无论在作曲论曲甚至斫木涂漆的方面,都有非常精妙独到的见识。
而且先生对琴的不少看法,带给他非常熟悉的感觉。一段藏了很久很久的故事,在雷生的记忆里翻腾。
雷生激动地推开眼前棋子,直道,“您难道认识青城山董乞儿?”
先生道,“不知。”
雷生有些泄气,心中仍隐隐感觉其中多少有些联系。董乞儿是陇西人,曾颠沛流离至青城山脚行乞度日,因机缘教过他半年余的琴技。遥远的记忆中,他这位乞儿老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惟一手琴技堪称妙绝当世。幼小的他也曾问过乞儿哪里学得本领,乞儿却笑答此乃蜀派技法,自汉朝长卿生开创,经由蜀国的武侯梳理补校、渐成一派体系。武侯将琴技传给其弟子襄侯,不久后病逝在渭水之畔,后来蜀国灭亡,襄侯万刀加身流血而死,残存的琴派要旨也随着遗民流散,在襄侯故乡陇西渐渐传承开来。待到被乞儿所习时,已经是四百多年后的事了。
雷生正回想往事,忽听先生开口道,“如今外面不知怎样了。”
“天下正乱着那!安禄山叛变,刚攻占了洛阳,兵卒怨望百姓流离,连皇帝也想着从长安迁都到蜀中避乱子呀!”
雷生一口气说完这些,见对方并没什么反应,只在提到‘长安’二字时目光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他有些纳闷,又说,“如今是天宝十五年,您知道吗?”
先生看着雷生,又像是透过雷生,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王孙游不归,春草已萋萋。”
雷生握住茶杯,盯着对方身上明显不属于今世的深衣,半晌没有说话。有些不好的猜想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深山高林风雪长夜,他甚至不确定与之共度的究竟是什么,寒意一点点渗上他的脊背。只是对方确实没有让他感觉到一点恶意,这稍稍安抚了他,并帮着他重新积聚起一些胆识,和更深一分的探知欲。
他试着回应,“山中不可久留。”
先生轻轻摇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晚饭是豆子稀粥,新熬好的一大碗菌子汤摆在桌案正中,鲜香四溢勾人食欲。雷生难抑饥寒,干脆闭了眼,捧起碗来喝了几大口。粗粥野饭自然耐得起品,只是手上这碗粥,怎么品都是过甜了。
雷生放下碗忍不住问,“你们好像不是蜀中人士?”
公子啜了口粥,看看碗中若有所思,“我来自边城,而先生的家乡,离蜀中便更远了。”
先生伸出一只手,拨了拨快淹在蜡油里的烛芯。
雷生叹息,“离乡经年,不会思念么?”
公子闻言未答,转头凝望着先生。这个眼神很奇异,雷生陷入沉思,他看不懂这里面蕴含了多少情感,但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厚重。这样复杂的一个眼神,绝不像他这般年纪的人能拥有的。
先生沉默了片刻,雷生借着昏暗的光看去,他面前的粥几乎未动。他听见对方说,“我们已无故乡。”
“抱歉。”雷生被情绪感染,脑中瞬间浮现出了一个古老凄婉的故事,他又道,“我不是有意想提起、提起那些悲伤的过往。”
“并不悲伤。”
烛光下对方的唇缓缓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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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场景像光一般飞速回溯,终于抵达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点。那里的天更高,草更长,故事里的人不在深山再深处,而在兽皮缀布撑起的三军大帐之中。
帐外围着重重大帐,大帐之间甲兵曜日。千帐之后是古老的山峰,向前是一条河水,过了河水,便是高墙旌帜下一座城池。那是天子之都、万民之望。
大帐里匆匆走进一个身影。年轻的将军浑身甲胄,扬起一阵轻尘在三军统帅面前径直拜下,
“我军既已占据武功,只待贼寇出击,便可按计策直取长安!”
“起来吧。”
头上响起温和的声音,双臂被稳稳拖起,“军中不必行礼。”
年轻人站了起来,一袭宽袍旧衣裳的高瘦男子就在面前,坦然受着来自他的锐利目光。
“取下长安、咳,”
男子有些没站稳,捂嘴发出闷闷的咳声。年轻人满面慌张,连忙扶住他坐到一旁。被关怀的人尽管已十分虚弱,眼神中却跃动着异样的光采,他微笑着示意年轻人不要紧张,继续自言自语道,
“既下长安,便可将陛下从蜀中迎回旧都。接着以重兵速守关隘,驯水师于孟津。于是天下可定,夙志可酬矣。”
年轻人紧看着他,扯出一丝笑容,“事毕之后,我也愿追随丞相。只是不知此后,您又志在何处呢?”
男子看着他,又朝帐外那方天空远眺开来,缓缓道,“我一生困于庙堂,不过为了此事。等那天到来,我便携琴入峨眉山,随赤松仙人作逍遥游去。”
“你年华正盛,才干无双,真愿辞官罢印,一同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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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毕风雪稍歇,月出山头,夜色转浓。二人挽留雷生暂时住下,待明日太阳出来再回去。雷生虽仍有些害怕,心想深山夜间危险,对今日的奇遇又颇有些不解之处,便大方答应下来。
公子提灯将雷生引到一间小室中,将柄交到雷生手中,小声道,“这里是我的房间,您先睡下吧。”
雷生点头,举灯扫视了小屋。屋内陈设甚少,除了一榻一柜子书看不到其它东西,整洁得有些过分,仔细借光朝那榻看去,上面还积了层薄薄的灰。
雷生道,“你不常住,”,话不到半忽然觉得挺多余。
公子似乎未觉,又道,“山里不同外面,您若有什么需要,还是不要出门,唤我过来就好。”
这话粗听合理,稍往细了想又是说不出得怪。雷生沉思片刻,一并点头应了。
公子眨了下眼睛,转身朝黑暗中探去。雷生方以为他要回去歇息,却见他朝自己走近,言语恳切,
“我有一求,冒昧想请您答应。”
“白日驮回的那张琴板,我家先生非常喜欢,但因为是您的东西,所以未尝言说。我想请您割爱,将琴板留在这里。作为回报,我会给您一张先生指点我斫的好琴。”
雷生半晌无言,心里又是犹豫又是不舍。那杉木是极品的琴材,更是他差点以命为代价入山求得的。但是若没有遇见这二人,得到这二人的帮助,那此时的他恐怕已经抱着那老杉树,永远冻在厚厚的冰雪下了。
他终究是叹息数声,答应了面前人的请求。公子低声致谢,消失在黑暗中,半柱香时间后又抱着张包裹好的琴,出现在雷生的灯下。
“您可以品鉴一番。”公子徐道。
雷生摆摆手,便把琴放在榻侧。
“山里不同外面,夜间不宜出门。”公子再嘱咐了遍雷生,阖上门后退下。
雷生爬上床榻,推开窗子。窗外竹间落雪,月华千里。
他被纷乱思绪扰着,纵是疲累亦难入眠,索性坐在榻上,对着圆月胡思乱想。
月盘移上连天高林,穿出环绕山头的云雾,渐渐快升到半空。
月下竹林漆深一片,竹叶发出簌簌响声,竹林下一点如萤火般微弱的光斑,无意跳入了雷生的眼中。
雷生揉揉眼睛,仔细朝那光斑看去。林下掠过两个人影,提灯在手中摇曳。雷生匆忙翻身下榻,走到窗边,两手撑在窗框上,耳边又响起了公子的声音:
山里不同外面。
夜间不宜出门。
雷生忽然心头烦闷,理智依然死死拽着他的脚踝,前方未知的世界却越来越上劲地引诱着他——只要再上前一步、再朝前方跨一步。
雷生睁开眼,攀住窗沿,轻手轻脚爬了出去。
雷生远远尾随二人,来到茅屋后的万顷竹林中。他的头顶是一片阴翳,不断有积雪从叶上坠落,砸上他的脸上肩上,足间传来直灌上头的冰凉。
二人在月光直射的正下方停了脚步。雷生找了株碗口粗的竹子作掩体,悄悄观察着他们。
月亮在那一瞬间,升到了最高最中央。
绿白衣衫的公子不见了,一个浑身血肉模糊、身上甲胄连着皮肤被砍成血泥的人形,立在原本公子站着的位置上。
先生身上的衣袍褪旧成灰,白发如瀑撒开。月亮上升的那一瞬间,一滴泪从他忽然枯干的脸颊上直直划下。
目睹此景的雷生浑身剧烈颤抖,一把捂住嘴躲在竹后,只露出紧紧收缩的瞳孔。也就在片刻之间,那场景便再也不见,好似幻象一般。公子还是那个公子,先生还是那个先生,方才公子鞋履下五步内的污血,消失后露出白茫茫晶莹的雪地。月亮朝西边方向,稍稍作了迁移。
公子忽然盯向他的方位,陌生的眼神中夹杂几丝可怖。
雷生脸色灰白,五指抠入竹身。
先生遥遥道,“君见了不该见的,只能立刻下山了。”
说话的人转过身来,那滴泪方自颌落下。
公子回屋取了琴与斧头,并交到雷生面前。雷生抬头见到他,差点吓得栽倒在地。公子没有说话,只捧着雷生的东西站在原处,与雷生初见他的时候看起来并无二致。雷生呆了好一会儿,方木木地接过东西、背上琴插好斧头。
先生在前方提着灯,引着二人在无边黑暗中穿梭来回。山雪融化的微小声音,应和在沙沙树声中。
走到一处陡坡上时,前方那大袍广袖的身影,忽然停住了脚步。
“从此坡下去,便有一条山径,顺着走可以出去。”
顺着微弱的光看去,雷生终于认出了这个坡,白日风雪大作之时,他也是自此处失了道路。
雷生默然,或可归因于他神魄未定,或是疲累已及。对这次山深处的奇遇,他的心里有着万千滋味,怎么也难以言说。
前方人道,“君尚有牵挂么?”
雷生点头。
“天下乱像如此,君忍见么?”
雷生心中微痛。大唐江山江河日下,他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他虽不愿见烽火涂地,一直以来选择的方式,却不过是在这边陲小镇终日抚琴放歌,作逃避状罢了。
他尚未想好怎么说,便听先生道,“如此,君不宜再秉烛游山。”
公子微揖,“后会无期。”
待临邛镇上的说书馆子开门时,太阳已经悬上山头,馆门口厚厚的积雪被日光一照,化成汩汩流水顺着长街淌下。
老儒生扯开嗓子,“小心地滑咧!”刚一转身,便与抱琴而来的雷生撞个满怀。
雷生将老儒生拉进里屋,解琴置于案上,翻到琴腹的凤沼旁,指着那一行因年代久远而有些风化的刻字,请求他帮忙认认。
“眼睛通红,没睡呢!”老儒生拍拍雷生的手,凑到近前,仔细辨认那几个锋锐深刻的小篆,
“建、兴、十一、年、斜、谷?我想想,哟,古物。”
建兴,那是四百余年前,被一个被失败的国家使用过的失败的年号。
雷生呆立原地,忽然间咔的一声,故事的圆环合上了。
翌年叛乱全面爆发,长安也终于沦陷,年老的皇帝仓皇入蜀,正结识了不再消沉、意欲报国的雷生。雷生直谏得失,令皇帝感奋叹息、悔不当初。皇帝封雷生为御前琴师,随时身在左右,匡扶得失。
雷生亦积极进言,随着皇帝出蜀进兵、收回失地。八年后他抱着琴、站在新皇的身侧,亲眼看着大唐旌旗,重新插上了长安城头。
自此之后,雷生凭着高超琴艺与过人胆义名扬天下。而终他一生,也再没有独自进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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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雷生即雷威,此人算古琴界泰斗,雷威风雪夜去峨眉山砍木头斫琴是真事,后面雷威在蜀中遇见唐明皇是出自国家宝藏故事,出于合理yy,今故宫博物院仍藏有唐代雷琴“九霄环佩”、“大圣遗音”等。
2.董乞儿即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主角,确实是陇西人,行过乞,知名琴师,其余基于合理年龄范围内的yy。
3.本篇致敬还魂草的小说《定军山》及李瀚伦的歌曲《定军山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