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学毕业的最后一个暑假,假期临近结束已是晚秋时节,但闷热的天气也不见消退,我和小伙伴儿们都是趁着太阳快下山那会约着出去玩会儿,那时会有风吹来,比较凉快。
当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意外的被太姥(因地区文化不同,我们称呼爷爷的母亲为太姥)叫住了。
“带一件薄外套吧,太阳下山了风很大,别着凉了啊!”
“太姥,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
“对了,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去队里小卖部给我带颗姜糖回来,我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了。”
“好,那您自个儿早点进屋去,马上天就该凉了!”
“行,你玩儿去吧。”
那段时间几乎每次出门都会叫我带一件薄外套,因为太阳一落山就会起大风,她怕我着凉了,所以每次都叮嘱我,我也每次都会拿一件衣服,但几乎没穿过。
太姥虽然年纪大了,行动也不怎么方便了,却有一副好牙口,她的一口大白牙都还很完整,没有掉几颗,队里和她差不多大的老人家都羡慕得很,因为她还能把豌豆嚼得脆蹦响,声音很清脆,是那种晒干了之后再放锅里干炒的豌豆,很香很硬,太姥很喜欢吃,每天都吃。但我对这东西已经产生了阴影,曾经在我换牙之际就是因为咬豌豆当场蹦掉一颗牙,自此就再不怎么喜欢吃干豌豆了。
我问她说:“你的牙齿为什么这么好呀?别的老人家牙齿都几乎掉光了。该不是您自个儿偷摸着去村口牙医那儿找补的牙套吧哈哈。”
太姥回答到:“鬼小子,把手伸进来摸摸看,看是真是假,是真的就要你好看。他们牙齿掉光了都是因为他们都不喜欢吃豌豆,还爱抽大烟(那时候农村都兴自个卷烟抽)”。
岁月已经在太姥的脸上、眼角、眉心都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头上也顶着一头雪白的银发,所幸老天眷顾给留了一副让她感觉很自豪的牙口,这样她在进食方面从来没有困难,不至于像别的老人一样只能喝粥了。太姥每次笑的时候都会露出她的大白牙,很可爱,偶尔还会打趣我说我是个缺牙齿,说话漏风。
我从小是陪着太姥长大的,那个时候奶奶在镇里初中教书,也就不天天回来了,爷爷在村里当干部,平时事儿也挺多,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平常都不在家,而我除了大多在学校的时间,几乎就是我陪着太姥了,我会经常和她聊天打趣,她也偶尔会和我开开玩笑,其实我跟她可以聊的话题并不是很多,但我总是可以在她旁边待很久,而她在摇椅上坐着,可以陪我一起拼拼图、磊积木、也偶尔会和我说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我也总是很爱听。
院里的那颗梧桐树每到了秋天,泛黄的落叶随着风片片飘落,原本枝繁叶茂的大树失去了生机,现在看来却显得有一丝丝的凄凉。
日落时分,夕阳西下,余晖将半边天都染成了霞红色,简直不要太美,天空中还有几束未完全散去的光穿插在云层里,不动声色,看着像极了一个没玩儿够不想回家的调皮小孩儿,那种霞光美妙却也短暂,仿佛在说着美好的一天要结束了,以这样的形式完美落幕,再好不过了。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生死缘灭,也终将会和这道霞光一起消失在云层里、天空里。
当我快到家的时候,突然起风了,看见正对着我的那颗大梧桐树被吹得稍微有一些摇晃,叶子也随风飘落,舞动,落地。我看见了树下躺在躺椅下的太姥,侧着脸对着西边,正好是太阳落下的方向,由于背着光,太姥躺在椅子上的样子,完全看不清,只像一个剪影。
心想今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进去,平时早早就进屋去了,难道是睡着了。我隔着老远大喊了一声,她果然没答应,随后我又大声告诉她
“我给你买姜糖啦!”
手里握着那颗姜糖,高兴的一路小跑到了她身边,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一切都静止了,原本高兴的我,泣不成声。
那个秋天,带走了我深爱的人,她在我脑海里留下的最后的样子,是那天黄昏院里梧桐树下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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