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室里熙来攘往。车轮里满是泥浆的皮箱,双肩上臃肿的旅包,纷杂的各地方言,还有或面露倦容或眼中满溢新奇的乘客。每个人拿着仅今晚有效,印着不同名词代表的目的地的单程车票,等待着准点的火车郑重地驶来。
你期待这场旅行吗,驶向一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远方。
就像还是个孩子时你期待永无岛一样。
小时候的第一所小学是离家最近的那所,邻里的玩伴自然成为了每日一起上下学的课堂上的邻桌。
放学后结伴蜂拥进小卖部用仅有的零钱兑换新出的玩具。体育课偷溜到校门外的草坪上玩着永远玩不腻的过家家。下雨天穿着胶鞋牵着手一起跳进一个又一个水洼,肆无忌惮。
小区里的中心花园是我们这些不知疲倦的孩子做完功课后的聚集地,用沙子堆城堡,用柳枝编花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荡着秋千说着不知又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也不知讲了多少遍的老套的鬼故事。
后来,我们中的很多人都转了学,因为原本学校的原因,去了城市另一头的不同学校。只有每周末和寒暑假才能丢下书本再找回到原来的小组织,遇上一个熟悉的人就不厌其烦地再说上一遍近来发生的新鲜故事。
说到尽兴处,扯拽着着对方的手臂前仰后合。
好像这样,又能回到当初我们互相陪伴的日子。
再后来,我们升学搬家,联系更分散了。因为加重的功课,周末也见不上一回。
小区中心的老花园每晚还是喧闹鼓噪,走了我们这一众人,还有新一批闹腾的孩子们毫不吝惜地把他们的童年随着笑声和汗水挥洒在这里,凝成珍珠散落在草丛里,在夜色中隐隐发亮。
而我们的,早已经没入泥土,消失不见了。
小时候的我们尚不懂分别。
那时候,世界太小,只是城市里的一辆公交车首末站的距离。
之后,稍加懂事,无意间走进了必然的崭新生活,熟识了新的人群。
日常是愈来愈重的课业。得闲处,一边聚成一群杂七杂八地抱怨,一边被莫名的笑点戳中推搡着开怀大笑,笑出眼泪。教室在楼的高处,跑得快的飞奔下楼带回一组人几节课的口粮,闲不住的涌去门外,墙边仪式般一排列队站齐,留出一条仅一人宽的通道,小心翼翼地经过时总错觉自己是正在走红毯的贵宾。
毫不期待的刺耳的电子铃声总是不合时宜地响起,几秒之内就能将嘈杂禁锢。
学生时代的纸条和信件默默攒了整两箱。手机里的短信容量提示隔几天总会出现,再把收件箱从最遥远的那条一个个翻过,还是不忍心按下「删除」的确认键。
日记本里总有记录不完的新鲜事,用最随意的文字写下最不愿忘记的事,可能是每一件事。
如果桌椅花草会说话,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能抖出一箩箩偷听来的秘密。
没有人可以去看时间的尽头,好像所有人这么努力地一直奔跑下去,就能一起,冲进一个硕果累累的金秋,欢呼相拥。就像圆满结局的小说里那样,画面会定格,每个人的笑容装饰着满足。
可是时间会继续,大堂的壁钟敲响12点,童话故事就此终了。
世界好像开阔了,我们相隔的不再是城市两端,而是天南海北。
年轻的我们尚不知如何分别。
那个满是桂花香的季节里,我们不谈离开,只是握着彼此的肩膀一遍遍类似承诺地认真,“我会永远在这里。”说到动容,再度沉默。
月沉日升,潮涌汐覆。经年不往。
再之后,我们都默契地学会不再轻易说出这句稚拙的言语。
看完大鱼海棠的那个晚上,一个人在书桌前安静地坐了很久。一瞬间,还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到底是哪里揪住了我的情绪,只能和朋友笑谈“后劲大”。
当时泣不成声的整个电影院,在温柔又开阔的背景色中猛然击中每个人的内心的,可能是藏在暗处以为不见却又重新破土而出的不同的故事,也可能只是简简单单受触动于画面里的那个虚幻又现实的别人的故事。
我们还是没法平静又成熟地面对别离。
却发现可以沉默着接受它了。
我不能收合掌心便可以绽放一枝海棠,也不知怎样让海天一线相连。但如果你属于天空,我愿意耗尽气力送你离开。
本身看着你离开,就是一件耗尽气力的事情了。
“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是「大鱼」在歌词里点破的心境。
因为我是那么在乎你。
所以你走吧,不用再回来。
我们在雨夜里微笑着迎接不归的过路人轻叩门扉,说要借宿一晚。把酒言欢,推杯换盏。
次日天晴,就此别过。离人志在前路,慰藉只是寻常事。
“人最终会走向孤独,一路向前,一路与有缘人告别。”
机缘巧合我记住了你的名字。但与你相遇的故事在我的记忆上雕刻出花朵来,嫣然盛绽,从不凋零。
火车的汽笛长鸣,缓慢地加速向前,滚动的车轮两旁是四溅的光阴。
铁轨轻轻铺向未知的远方,穿越丛林和花海,没有谁会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个即将停靠的陌生站台。身旁的面孔换了又换,上一分钟言谈甚欢倾诉衷肠的伙伴,起身收拾行李,俯身轻言,“天涯路远,各自珍重。”
我们看着彼此微笑,不必郑重告别。在这趟旅途中我们都已经学会了什么。
走下站台,穿过新一批排队候检的乘客回身一瞥,怀揣着一份遥远却温情的祝愿,之后便匆匆跋涉在各自的山水里。
风过卷帘,窗格外是明媚的稻田。
所以你走吧,不用再回来。
我戴上耳机,等着列车继续前行,而播放器里的下一首歌一定是关于你。
“如果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两相邂逅就不会动人情怀。”
故事里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而人却要为或珍贵或刻骨的记忆背负一生。
孩子们最终选择离开了永无岛。
如果能选择忘记,我依旧会选择铭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