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的事情岂非都是美好的?即使是虚假的美好?
然而记忆不仅存放欢乐,还会埋藏痛苦。
什么是幸福?
追寻过去,放不下过去会幸福吗?为什么人总要追寻自己的过去?
要知道,过去的只有过去,未来的却还有未来。
放下过去,亦或放不下,究竟哪个对,哪个错?其实根本没有对与错。
正因选择不同,才有了不同的我们。
楔子—葬剑
黑夜,被闪电击碎,化作片片白昼。
硬土,被暴雨搅裂,混成块块软泥。
凤栖崖,一颗参天的梧桐树下,
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二十岁左右,面容苍白,眼中悲戚,胜过夜雨的嘶吼。怀中有一女子,却是冰冷的尸体。
风雨卷着落叶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不觉疼痛,
因为他的心已经麻木,
身体多么痛苦,也比不上心中的苦痛!
土坑,两人大的土坑,里面已经充满泥水。
他将女子的尸体放入,而后拿起那柄沾满泥土的剑,缓缓移向自己的脖颈。
“啊—“惨叫随着闪电而来,他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剑。
又一道闪电,这回他看清了,梧桐树另一边有一个孩子,不时地抱着头,凄厉地叫着。
再一道闪电,那孩子已倒在地上,只剩下喘息声。
他走近一瞧,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身上穿的衣物在闪电下光采夺目,定是上等绸料。
孩子左胸的血在电光下却是红得妖艳,红得刺眼,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因为这样的伤他刚刚就见过,伤在他爱人的胸口,却让他痛得刻骨铭心,
这一剑穿透心脏!他知道就算现在去救那孩子,孩子也是活不长了。
但他却不允许自己什么都不做,所以他从袖口撕下一道黑布,紧紧缠在了孩子胸口上,
触到孩子右胸的刹那,他的表情变了,在闪电下是那样的惊愕,他俯下身听孩子的右胸口,
在暴雨与雷鸣之中,他听到了一丝异样的律动,那是生命的跃动!是心跳!
“月儿,他是你派来救赎我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泥土一捧一捧地推入土坑,雨水带着土立刻便将缝隙填满,
就在土坑还剩一隙时,他拿起了落叶上的那柄剑,在电光的照耀下,泥土也掩盖不住它的晶莹锐利。
幻风剑,这是伴了他十五年的剑。
“幻风啊,幻风,今后,就由你来替我守护月儿吧。”
他长叹一声,将剑埋入缝隙之中,随着雨势,土坑已被填满。
背起孩子,在黑白交错的夜中,落叶翻飞的雨中,他缓缓远去。
一、清明时节
五年后,二月二十,清明。
安山脚下,安宁镇,安远客栈。
李山一进门,一个粗衣大汉便叫道。“山哥,你去哪儿了?找你好大会儿了!你弟弟又闯祸了!”
“我去街里买点东西,李桐怎么了?又打架了吧,我就知道这小子消停不了。”李山一边笑道,一边将买来的几叠纸放到桌上。
“山哥,这回不一样,小桐惹到大麻烦了!他这回干架的可是官府的人。”大汉看到李山一点都不在意,便着急了。
“什么!在哪儿?快带我去!”李山一听到“官府”二字便像是触电一般。
古城街,日影斜。
这是安宁镇最繁华的街道,这偏远小镇也就数这个街道,人味最浓。
街正中间,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头不高,却是眉清目秀。
他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额头上的汗珠,也闪闪发亮,但他依旧呆呆地立在那里。
他是李桐,也就是李山五年前救下的孩子。
此刻是午后,但午后的斜阳,依旧将前方街道映得刺目,
可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那里,而且满脸疑惑。
这时,李山和粗衣大汉赶来,“李桐!你又闯祸了?到底怎么回事?”
李桐只是指着前面,二人顺着李桐所指方向望去。
只见疾驰远去的,是两匹马,两匹纯白的马,无一杂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上二人,一个年轻人,锦衣华服,腰佩白玉,挂一长剑,剑鞘与剑柄上龙凤飞舞,极尽奢华。另一年轻人,却是一身青衣,腰间一把朴实无华的剑。
李桐看着那两人道:“就是他们,刚才骑着马跑得飞快,把街边商贩都伤到了,我看不过去,就拦住了他们。”
李山道:“然后你们打了起来?”
李桐道:“对,那个穿的很气派的说他是什么王爷,一被拦下就破口大骂,说我是不是不想活了,两句话没说完,剑就出手了。那个青衣服的家伙看也没看我一眼。”
李山道:“你输了?”
李桐笑了笑,道:“没有,我如果输了,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李山道:“你赢了,他们反而让你走了?”
李桐挠了挠头,道:“我也奇怪这件事。”
李山焦急地道:“你是不是使出了那个剑法?”
“剑法我也没注意,那个年轻人挺难对付的,可能不经意间我就使出来了。”李桐突然一拍脑袋,“对了,那个青衣人将我俩分开后,问了我的剑法是谁教的。“
李山道:“你怎么回答?”
李桐道:“我就说是山哥你教的啊。他听是个卖艺的,就走了,山哥,你说这事怎么那么奇怪啊?“
李山道:“李桐!你太冲动了!这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李山对粗衣大汉道:“王远,你和班子里的弟兄说一下,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趁夜色离开这里!”
王远道:“好,我这就去。”
李桐问道:“要快些走,为什么不现在就走?”
李山道:“立刻动身,会马上引起他们的怀疑,不能轻举妄动!”
李桐追问道:“可是,我们到底在躲什么?为什么你一直都不和我说明白?”
李山只是沉默。
黄昏,
安山之上,凤栖崖,梧桐树旁。
李山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李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李山看着那颗参天的梧桐,缓缓道:“凤栖梧桐,这里叫凤栖崖,因为这里有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所以得名。”
李桐绕着树转了一圈,说道:“这颗树这么粗,两个人也抱不过来,得有上百年了吧。”
李山望着崖外的夕阳,道:“是啊,这棵树最少也是前朝的遗物。其实,这次来这里,本就打算把我的猜测告诉你。但是,今天你的冲动让我又收回了这个想法。”
李桐问道:“是关于我的身世吗?”
李山道:“我知道,自从你失忆后,一直都想知道你的身世,但现在看来还不是时候。所以我打算告诉你另一件事。”
李桐道:“什么事?”
李山道:“我的事。五年前,就在遇到你之前,我杀了高要的儿子。”
李桐道:“高要?难道是当朝宰相高要?”
李山道:“没错,你怕了?”
李桐盯着李山笑道:”哈哈,哥!你见我怕过谁吗?”
李山道:“好,我就知道你胆子大。可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他吗?”
李桐想也不想,就说道:“既然哥要杀他,那就是该杀!”
李山道:“好!好!”
李山连说两个好,又说道:“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
李桐没有问李山要做什么,因为他知道今日夕阳虽好,却是清明。
每逢清明,李山都要在梧桐树下祭奠某人,那人是他的爱人还是亲人,李桐却是不知了。
清明无雨,空留夕阳。
夕阳飞过驳杂的梧桐树叶,将一日最后的温暖赠予李山的面庞。
李山感到了霞光的轻抚,明暗相间的梧桐叶,在他的双眸中若隐若现,渐渐模糊。
“是你吗?月儿?我感受到了......你的温度。"他不禁将手伸入那朦胧的光影之中。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梧桐叶,是我自己剪的,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梧桐树......"
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叠纸花,那形状片片相异,赫然是一片一片剪成的梧桐树叶!
“月儿,我听你的话,把酗酒的毛病戒掉了。”
“在那边你过得好吗?这几年,我过得很好,李桐也很懂事,很机灵,就是有些冲动。”
“......"
二、剑踪初现
安山下,宁远山庄。
庄前大道,被残霞映得血红。
两匹霞光中通红的马,缓缓踏来。
小王爷双手在空中比划着,咬牙切齿地道:”被那小子一闹,这游山玩水的雅兴全没了,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青衣人连忙道 :“王爷息怒,那小子来历不简单,可能与宰相的事情有关,所以等我调查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小王爷道:“结果告诉我,宰相不杀他,我也要杀了他。”
青衣人道:“是,查出后在下定会尽快禀报王爷。”
小王爷听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尽快准备一下,明日就返京吧。”说罢,马鞭一挥,便驰入山庄大门。
青衣人望着小王爷的背影:”呸,什么狗屁王爷,连个江湖卖艺的都打不过,还要杀别人,不被别人杀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那小子的剑法不简单,竟然和我族的剑法有些相似,但族里人一向不入江湖,我这次出来也只是破例,为什么有外人会使我族剑法?
难不成他和海崇光有什么关系?我得尽快禀报宰相。”
想到这里,青衣人拿出纸笔,写一纸条,吹声口哨,旁边的草丛里便闪出一黑衣人。
青衣人道:“将此消息尽快传给宰相,再找几个人,给我在镇上盯着白天那小子。”
黑衣人道:“是。”
黄昏后,安远客栈。
平日此时,客栈楼下吃饭的人寥寥无几,今日却是多了六位客人。
六人衣着寻常,但腰间却都有把同样黑的刀,三人一桌,每桌上有荤有素,却唯独少了一样东西——酒。
来安远客栈的人很少不点酒,这里的肉和菜虽然也都不差,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它的酒,因为整个镇上数这里的酒存量最多,质量最好。
可是他们虽吃肉但不喝酒,喝的是茶,因为茶能提神,酒却使人昏沉,他们不是来睡觉的,所以喝茶最好。
他们吃得很慢,菜是一口一口的入嘴,下肚却还需细嚼,咽下的模样,生怕被划破喉咙似的,菜在嗓子中转了几圈才下去。
这种吃样,只怕书香门第的淑女来看了,也要自愧不如。
他们显然不着急,眼睛的余光分散到二楼的楼梯与客房,李桐进门时,六人的余光才汇聚起来,汇聚在李桐身上。
待到李山回客栈时,夕阳已落,银月将现。
李山却仍不慌不忙,他一边在柜台和掌柜的有说有笑,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六人,
不一会儿,掌柜眉开眼笑地拿了个条形黑色物件放在他手中,李山便不动声色地回到了客房。
王远道:“山哥,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李山道:“好,你们先休息会儿,四更出发。”
王远道:“我看楼下有几个人有些古怪,似乎是官府派来监视我们的。”
李山嘴角浮出一丝浅笑,缓缓道:“我注意到了,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三更末,阴云骤起,
将天空遮蔽,不留一丝光亮。
“轰隆!”
惊雷起,暴雨至;电光乍现,雨碎飞檐。
李山在门前看了看,发现楼梯口还站着两个人,两个配黑刀的人。
“该出发了。”李山叫醒李桐和王远,又对他们道:“你们把其他人都叫到我屋里。”
于是,班子里其他四个兄弟都被带到了李山的房间里。
闪电的光在李山的脸上忽明忽暗,
他猫着腰,在客房地板上来回敲了又敲,忽然他停在了靠窗的地板上,他的手在那块板上摸索着;
“吱”的一声,地板被扳开了,看到下面露出了黑黝黝的楼梯,他才长呼了口气。
李山招了招手,点了一个火折子:“不要出声,跟我下来!”
刚下楼梯,一股浓浓的酒香就扑鼻而来。“这是个酒窖?”李桐想。
他们一行人跟着李山的火折子,缓缓移动到了一栋墙边,只见李山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在墙边停了一会儿。
李桐只听见“咔—咔—”两声,之后便是狂暴的雨声与雷鸣,雨与风一下子扑上身来,划破夜空的光刺的他有些目眩,又一声雷鸣,在李桐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李桐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幕幕景象,随后景象连成一条线,跳跃着、舞动着。
那是在一株樱花树下,光影朦胧、漫天飞花中,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在舞剑。
剑风卷卷,卷起瓣瓣樱花;粉樱飘飘,飘落道道红香。
剑光绚烂如盛放之花,在淡淡阳光下如璀如霞;身影缥缈如雾中青伞,在落落粉华中如梦如幻。
那是谁的身形?是何人舞动的剑影?只让人痴痴不愿醒?
清一些,清楚一些,只要再看清楚一些,
近一些,靠近一些,只要能再靠近一些,
再近一尺、
一寸......
“啊!”李桐开始抱着头狂吼,意识也逐渐模糊,之后便是一片漆黑。
李山喊道:“不好!王远!快看着李桐,你们几个先走。”
话音刚落,两个蓑衣人便破风而来,腰间配着的赫然是黑色的刀,在电光下分外显眼。
王远看了看怀中昏迷的李桐,看了看雨中的李山,只是愤恨地跺了跺脚,对着另外四人吼道:“还站着干嘛?快跟我走!”
看着王远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李山面上浮起了一丝苦涩,这天还是来到了,他想。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然后两个蓑衣人的眼中便倒映出了剑光,
那是绚烂的剑光!如梦如幻的剑光!
这一瞬,天地间的暴雨似已停滞,夜空中的闪电也黯然失色。
二个蓑衣人人的黑刀只拔出了一指的距离,身子便倒落在地,
若此时有人看到二人的表情,一定会倍感疑惑,因为他们苍白的脸上焕发着红光!那竟是幸福的光芒!
李山的手中却只余下剑柄,剑身已不见踪影,
因为剑已化作点点碎片混在了这暴雨之中,在电光中依稀明灭。
三、垂暮老人
二月二十二,晴。
京城,高府。
清晨,雨后初晴,一道彩虹横在天际。
朝阳温和,晨风拂过书桌,吹干了书卷上的道道墨痕,卷起了躺椅中老人的缕缕华发。
近年来,无论严寒还是酷暑、狂风还是骤雨、电闪还是雷鸣,只要是每个朝阳升起的时刻,
他无一次不在这里,享受天地间这第一缕阳光的温暖、这初升的喜悦。
他知道,这种喜悦只有他这个年龄才能体会,因为只有成了落日,才会羡慕那朝阳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这个书房不大,书却很多。两面墙边的书架被摆的很满,那是经史子集,里面的学问任何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学尽。
他老了,老得已经对所有事物失去了好奇心,现在他并不执着去追求什么,因为除了无尽的知识,他几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所有。
金银与女人,这两样年轻时他无比重视的事物,现在在他眼里,不过是代表着永恒与变化,代表着一种形而上的东西。
权力与名望,这两样前些年他苦苦追求的虚幻,现在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代表着更替与流逝,仍是一种虚幻而已。
他是高要,宰相高要,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要。
但同时他也是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终将逝去的老人,所以他还有一个欲望,那就是永恒。
在永恒面前,其它所有欲望似乎都成了一张破烂的蛛网,轻轻一吹,便化作了飞灰。
但永恒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他只有退求其次,只为生命的弱火能多燃烧一会儿。
幸好,虽然他已经老了,但身体还没有完全腐朽,如果不出意外,少则八年,多则十几年,这是他预估剩余的时间。
可是前些年他犯下了一个小错误,这个错误虽小却足以致命。
所以近些年来他活得很小心,高府,已经被他改造成了机关要塞;家丁,已经全部被他换做了亲信;贴身侍卫,也被换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招募侍卫。他悬赏重金,只为选出武功高强的好手。
重金之下,高手自然不少,这其中名头最响的便是“无双巨刀”吴双和“千变千痕”高千痕。
吴双是楚国人,身长九尺,腰宽三尺,天生神力,使得一把六尺长,两尺宽的巨刀,江湖上,能接住他一刀的人不多,他曾闹事,被楚国军队围剿,没想到被他横冲直撞,杀了一百多人后,扬长而去。
而高千痕原是郑国人,生得一副娇弱模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此人的武功很少有人见到,甚至有人猜测他根本不会武功。虽然他有没有武功无人知晓,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是一个机关术天才!因为他杀人时用的是自制的机关暗器,而且次次暗器都不相同,他的暗器千变万化,这一次用的是透骨钉,下一次是梅花镖还是新武器?这一次从手中发出,下一次从腰间?脚上?还是其它地方?这些都是未知,因此“千变千痕”的称号不胫而走。
可是,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通常不是最好的,他知道除了江湖上的高手外,还有一个很少踏足江湖的家族的武功更令人胆颤心惊。
那就是风家,风家行事一直低调,很少有人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家族存在,若不是因为与他关联密切的两件事无意牵扯到了风家,他也不会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如此可怕的存在。
第一件事,他儿子的死。
第二件事,便是五年前的海崇光灭门案。
这两件事都与风家或多或少有些联系,因为他儿子便是被风家的人杀死,海崇光也是风家的一个外姓弟子。
望着窗外彩虹炫目的光芒,他不禁想起了海崇光。
海崇光,这个人如同一颗流星,闪亮的光划破了那纷乱时代的夜幕,与燕云寒在这片尽是战火硝烟的土地上,一统天下,共同建立了这云寒帝国。
燕云寒的文韬,海崇光的武略,丰功伟绩的开创这二者缺一不可。
海崇光在战场上使得一杆长枪,在马上冲杀时,宛如霸王,势不可挡;而与敌方大将对垒之时,却是枪舞灵蛇,细腻如绣,枪枪要害。
其实他不止精通长枪,刀法、剑法亦是出神入化,只不过很少有人见到。
海与燕二人更是配合默契,情同手足。但是这一切在燕称帝后发生了变化,海虽无意争名与权,但其部下对海那如潮如雷般的呼声,与那敬仰神一般的眼神,让燕忧虑了起来,而当燕查清海崇光的师门是风家之后,燕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个任务暗中交给了他,这个任务竟是以谋反罪灭海崇光满门!
此时,他才第一次知道风家的存在,海的刀法、枪法、剑法均传自风家三绝。
想到风家弟子,他看了看身旁的灰衣人和身前的青衣人,这二人便是他花了大功夫向风家请来的,是风家剑绝—风四剑的两个徒弟,起初他见二人如此年轻,不免有些轻视。
但直到他看到,吴双和高千痕二人没出二十招便败在他们手下,他便对二人刮目相看了。
晨光穿过纱窗,照亮了窗边青衣人苍白的脸庞。
“卷沙啊,你看这道彩虹如何?”
“京城中这样艳丽的彩虹,只怕十年也难见一回。”
“彩虹的光芒虽美,但是这美却无法长久,因为太阳容不得其它光彩的夺目啊。”
“丞相似乎别有深意。”
“唉,老了,见景思情罢了,你的信我收到了,怎么自己也这么快赶回来了?”
风卷沙低下头,道:“属下办事不力,让他们跑了,请宰相责罚!”
“卷沙,你跟我也有五年了吧。“
“是。”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属下明白了!”
高要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是。”风卷沙离去。
高要从躺椅中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虹光,叹了口气,
缓缓道:“卷尘,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卷沙去护卫小王爷远游吗?”
风卷尘思索片刻,答道:“只因愚弟做事考虑欠妥,所以丞相想多多历练愚弟。”
“他如果有你这般成熟,我也不用多费心思了。”
“丞相过奖。”
“你知道,我的儿子是被谁所杀吗?”
“风定山,我从前的师叔,不过早已被逐出师门,这几年,我们二人除了查找海家的余孽外,也一直在找这个师门叛徒。”
“昨日,卷沙消息一到,我便派人去查探,你可知道那个卖艺的班子里面有谁?”
风卷尘稍稍思索后,惊疑道:“除了海崇光的儿子海啸成,难道还有风定山?”
“没错,那个小子现在改名叫李桐,但他的年纪和海崇光的儿子十分吻合,而且来历不明,很有可能是海啸成。”
高要顿了顿,又缓缓道,“而那个李山,虽然没有人看过他使过风家剑法,也很少显露武功,但是根据他们卖艺班子成立的时间与他的相貌来看,应该就是他。”
“丞相的意思是,要我去请师父为您儿子报仇?”
“报仇是次要的,关键在于如今风定山竟似和海家余孽勾结在一起,如果那余孽学会了风家剑法,岂不是很危险?”
高要望着窗外的彩虹,淡淡道,“所以我要你师父风四剑去帮我杀了海啸成,因为若是风定山护着那余孽,除了你师父,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杀了他。”
风卷尘犹豫道:“不过,我们风家当初和帝国的约定?”
高要冷笑道:“要知道,这件事从源头上说起,可是你们风家惹出的事情,而且不要忘记,你们风家就算武功天下第一,可脚下踩着的还是帝国的土地。”
风卷尘道:“可是......"
高要道:“没有什么可是,你就把我的话转述给你师父,去还是不去,让他自己决定。”
风卷尘道:“......是。”
四、幻舞剑法
正午,阳光闯入宁静的青山,惊走了只只灰雀。
安山山腰,一个昏暗潮湿的山洞里。
李桐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凹凸不平的墙壁,洞口朦朦胧胧有一个人影在动,刚一吸气,一股霉味便钻进了鼻子,
“咳!咳!"他不由得咳出了声。
“小桐,你醒了!”人影走了进来,原来是李山。
李桐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李山道:“昨天我们逃走时被发现了,便逃到这山里。”
李桐撑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竟不见其他人的踪影,脸变得煞白,颤抖地问道:“其他...其他人呢?他们不会已经——”
李山道:“不要乱想,他们没事。王远他们再跟着我们只怕也要受到连累,所以昨日上山前我便解散了班子,把银两分给他们,让他们另谋出路了。”
听到他们没事,李桐松了口气。他又问道:“可是我还有件事想不通。”
李山道:“什么事?”
李桐道:“你是怎么知道客栈里面有个酒窖的?”
李山道:“这件事并不复杂,你想想安远客栈最出名的是什么?”
李桐眼珠一转,说道:“是酒,安远客栈的酒论数量与质量都是安宁镇上最好最多的,所以客栈一定有酒窖。”
李山道:“没错,我之前问了客栈老板,才知道我那间客房恰好有一个酒窖的入口。”
李桐道:“不过有酒窖不一定就有出口啊,你是怎么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后门呢?”
李山道:“ 安远镇虽然偏僻,但在帝国未统一时,却是楚郑两国的交接处,所以战乱之事常有,这也使得家家会留一个避难的场所,同样也会留下一条后路。”
李桐道:“所以你认为这个酒窖就是这家客栈的避难所?而且也是他们的后门所在地?”
李山道:“起初我是这样猜测,之后我向客栈老板询问后,发现事实就是如此。”
李桐道:“可是客栈老板怎会轻易给你后门的钥匙?”
李山道:“有句古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他能看出来一个江湖卖艺的不会常留在一个地方,所以给我并无损失。”
“妙啊!"李桐不禁想要拍手称好,可手刚抬到一半,就停在了这潮湿的空气中。他的头又低了下来,
低声说道:“可惜,这个计划本是可以悄无声息的逃出去的,都是因为我,偏偏在这个时候昏迷。”说着,他的双拳用力地捶向石壁。
李山道:“不用自责,就算这次不被他们发现,之后他们也一定会追上我们的。”
李桐抬起头,看着李山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着我们不放?”
李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向阴暗的洞内走了两步,背对着李桐,
缓缓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舞剑的时候,你就舞出的那个剑法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李桐眼珠向上挑了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半笑道:“当然记得,那时山哥你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会飞的怪物似的。起初你问我是在哪学的?我说我也忘记了。之后你就一脸严肃地说:‘小桐,此剑法非性命攸关时刻,绝不能使用,否则只怕它会要了你的命。’我问你为什么,你却始终不告诉我原因。”
李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 幻舞剑法,就是那个剑法的名字。”
李桐道:“听起来好像是一种很厉害的剑法。”
李山转过身,洞口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闪耀出一种异样的光辉,道:“不只是厉害而已,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来形容它或许更贴切。”
李桐道:“不会吧,照你的说法,我也使出来过,可是感觉也就是比普通的剑法厉害一些,漂亮一些。”
“哈哈哈!”李山听了他的话,不禁大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幽的洞中的不断回荡。
“小桐啊,剑法名字虽是幻舞,但是真正的幻舞剑法早已随着创造它的人随风逝去了;这就像书法,后人临摹的皆是名家的笔迹,但真正能摹出精神风骨的却是少之又少,因为毕竟天下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正如林间没有一样的两片树叶。”
李桐听得入了迷,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就是虽然一群人练同一种招式,也会因为每个人自身的不同而使出不同的剑法吧?”
李山听后,满带赞许道:“正是此意。”随即又道:“当然你与大师的差别更多是因为功力的不足。”
李桐嘿嘿一笑,用手蹭了蹭鼻子,道:“明白明白。”
李山道:“这幻舞剑法虽然经不同人使出都不尽相同,但那华丽的招式却很明显,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再忘记。”
李桐道:“难道他们从我的剑法中看出了什么,所以才追踪我?”
李山道:“是啊,我本以为他们是来杀我的,毕竟我杀了高要的儿子,可是他们却紧紧追着你不放,看来之前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李桐道:“什么猜测?”
李山道:“你的身世,他们追杀你是因为你的身世。”
李桐捂着头低声道:“可是,可是...我根本记不起我原来是谁,只是每逢闪电时,我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些画面,而且越来越多。”
李桐又问道:“这次我昏迷了多久?”
李山道:“一日多些。”
李桐道:“什么?已经一天多了!之前闪电的时候,头也会痛,只是最近却越来越强烈了,而且每次头痛,我似乎都会记起一些事情。”
李山思索片刻,问道:“那些记忆中有没有关于幻舞剑法的事情?”
李桐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脑海中一直有个人在舞剑的记忆,剑舞得很美,似乎正是幻舞剑法。”
李山道:“那个人是谁,你能回忆起来吗?”
李桐摇摇头道:“不行,想不起来,我只依稀记得,那个人穿着华服,身形高大,剑舞得很美。”
听到了这些描述,李山看向李桐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悲意,他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海崇光。而你则是他的儿子—海啸成。”
五、风、影、山、川
林风飒飒。
穿梭林间的风卷沙却不觉清凉,因为他的身子已经火热起来,因为他正在赶往李桐的藏身地,因为他身后还跟着同样火热的师父—“风四剑”风定川。
风定川的心是火热的,在听到风定山的消息时,他激动的身子不住颤抖,因为他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终于有机会去除这道心魔了。
风定山就是他的心魔。
一跃之下,几棵松树便被抛在身后,片片松叶在风定川身旁飞舞。
叶的青让他的目光渐渐缥缈,让他的思绪荡漾至同样青的一颗松树下。
那颗参天常青树下,古朴厚重的青石台前,伫立着一个灰衫人与两个孩童。
而石台上有两把长剑,在晨光映照下皆是寒光闪闪,锐气逼人。
灰衫人道:“七岁执剑,这是风家剑绝一脉的规矩。”
听到此话,两个孩童眼中都焕发出兴奋的光芒。
灰衫人看着二人,笑了笑,道:“这石台上的两柄剑乃是风扬先祖年轻时访遍名川大山,采集天地之精铁,拜求火冶子大师所铸。”
他顿了顿,又骄傲地道:“此二剑可谓稀世名剑,我族每代剑绝传人都会从小使用,而在三代剑绝的淬炼之下,这两柄剑俨然已有些灵性。其中之妙处,你们修炼过程中可细细体会。”
一个孩童早已按奈不住,冲向石台就先拿起一柄,那柄剑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他睁大眼睛,看着剑身光泽忽明忽暗的转换,问道:“师父,这剑有名字吗?”
“你还是那么急性子。”灰衫人笑道,“不过这剑历来都是由执剑人亲自命名的,所以你们大可为其命名。”
手中已经拿到剑的孩童欢呼起来,叫道:“这柄剑身发着忽明忽暗的光,就叫它幻影剑吧!”
另一孩童此时也拿起了另一把剑,这柄剑却朴实无光,他轻抚剑身,只觉有轻风拂面,他缓缓道:“就叫你幻风吧。”
十岁。
黄昏,青松下。
“定川,怎么还在练剑啊?快回家吃饭。”
“噢,马上!”
夜色已近,风定川汗水几乎已经流尽,随着第一千次刺击完成,他的幻影脱了手,人也跌倒在地。
十五岁。
清晨,青松下。
风家普通子弟一进演武场,就看到奋力练剑的风定川。
“定川真刻苦啊。”
“是啊,不过太可惜了,谁让定山强得离谱。”
“嘘—别说了,快走。”
十九岁。
清晨,青树下。
“今天怎么不见定川练剑了?”
“你没听说,剑绝昨天已经定下了。”
“啊?是谁?”
“除了风定山还能有谁?”
二十岁。
清晨,青松下。
舞剑!舞剑!舞剑!
风定川心中此刻只有舞剑!纵然已经舞了一夜,但心还是像被巨石压住一般,闭塞难畅。
旁边走过了两个普通子弟,看到他后立刻行礼远去。
因为他现在是风家剑绝第四代——风四剑!
而风定山却已经被逐出风家,原因竟是一个卖艺女子!
他苦苦练剑十三年,苦苦追求 十三年的剑绝之位,竟被风定山视为粪土,随意摒弃!
他难以置信,而且这样得来的剑绝之位他也不甘!
“风定山!我一定要打败你!”
想起以往种种,风定川抚了抚身后的幻影,定了定心神。
“风定山,今天你我做个了结吧。”风定川缓缓道。
他没有喊,这声音却如流水般汇聚到山洞之中,忽然爆发。
正当李桐沉浸在李山告诉他身世的震撼之中时,这个声音使二人吃了一惊。
李山道:“此人是来找我的,我先将他引开,你再趁机逃走。”
李桐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山已飞身而出。
黄昏,
凤栖崖。
今日的黄昏来得比往常更早一些,落日彩霞映在风定山的脸上;
风定山此刻却无心赏景,因为他面前的风定川不仅给霞光后方带来了片片乌云,也给他心中带来了层层阴霾,
“想不到堂堂的风四剑竟然会做帝国的走狗。”风定山缓缓道。
“你这叛徒还不配讲'风四剑'这三个字!”风定川无法冷静了,他又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值得你放弃剑绝之位,甚至放弃风家的的身份吗?”
“唉,师弟,你不会懂的。”
“是,我当然不懂,为了自己竟将整个风家至于危险之中,这种事情我是怎么也不会懂的。”
“燕帝早已视风家为帝国隐患,当初那件事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这种事你身为风四剑应该懂得。”
“大陆未统一前,风家凭借独步天下的武功固然可以逍遥世外;但帝国建立后,风家武功纵然强大也无法抵抗,我们只有选择合作,我的选择一直是为风家考虑的,你这个叛徒哪里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我想,今日你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叙旧?哈哈!”风定川大笑道,“还记得上次你我二人比试是在什么时候吗?”
“好像是争夺剑绝之位时。”
“没错,已经六年三个月零四日了。那日的耻辱我是绝不会忘的,今日,我不仅要胜你,还要杀你!”
“师弟,你这又是何苦?”风定山没想到那次的失败对风定川影响如此之深。
“你的剑呢?我可不想被别人说我胜之不武。”风定川将幻影剑握在手中道。
风定山无奈,轻声喝一声:“幻风!”
音刚落,梧桐下便传出尖锐的剑鸣,而后一道剑光破土而出,在霞光中飞舞一圈后飘然落至风定山的手中。
风定川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他已将剑的灵性修炼至此。”
不过川也未乱阵脚,只是一剑刺向山的咽喉。
阴云渐聚,落日已去。
天色已黯淡,川的剑光也是黯淡的,因为他的剑是幻影,影子本就是黑暗的。
他这一剑并不快,在旁人看来,这一剑一点特殊之处也没有,就像是师父在给徒弟喂招。
可是,师父教徒弟是不会有杀意的,而这一剑的杀意却浓如墨、凝如冰;
而且这在旁人眼中朴实无华的一刺,在山眼中却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那刺向他咽喉的一柄剑已变成了漫天剑影;
他本认为,那只是残影虚招罢了,可是那道道剑影透出的杀意却将他整个人困在原地,他的身体就像一颗钉子被这厚重的杀意定在这里,丝毫不能动弹。
山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想道:“师弟,原来你已悟出了自己的剑道,不过,这对我来说还不够。”
山确实没有动,因为他不需要动,因为他的剑已动。
他的剑已经挡向那咽喉一剑,幻影剑的杀意能拘束住山的身体,却束缚不了灵性更盛的幻风。
“铿锵!”
风影交错,火花闪亮了山的眼,却黯淡了川的脸。
川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已被幻风连连逼退,就在幻风突破幻影的防御时,川忽然将幻影下移了一寸。
眼见幻风就要刺向川的咽喉,山慌忙喊道:“幻风速回。”
于是幻风在离川的皮肤仅余半寸时停住,而后转向飞往山的手中。
就在幻风转向的刹那,异变突生。
雨,雨如线渐落。
血,血却如泉向上喷涌,那是风定川颈上的血!
幻影的剑身不再黯淡,而变得鲜红,妖异的鲜红!
风定川竟自刎于此!
风定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伤悲,因为他看到了风定川倒下前眼中焕发的光芒,那是幸福的光芒,那是解脱的光芒!
或许这样他就脱离苦海了吧,风定山想到。
可是风卷沙并不这样想。
六、血色往事
看到风定山将师父引到了山顶的悬崖,风卷沙知道李桐一定还在洞里,于是他便冲进洞中。
李桐昏迷初愈,哪里是他的对手,没几招就被他制服;他不知师父能否敌得过风定山,便将李桐带到悬崖。他想如果战局不利,还可用李桐挟持风定山。
没想到的是,他刚登上崖顶便看到师父倾倒的身体。
雨更大,夜色更浓;
墨色天空中紫电渐起、雷鸣渐响。
“风定山!你竟杀了我师父!”风卷沙嘶吼着,双目已经发红。
风定山没有回答,他知道若是平时,风卷沙看一看地上的血迹,看一看尸体的姿势,就能立刻分辨出这个人是如何被杀死的;
可是此刻风卷沙已经失去了理智,而且他知道风定川虽不是他杀死的,却是因他而死,所以他不去辩解。
“风定山!你可看清我押着的是谁?”
山这才透过大雨看到被塞住嘴,被捆住手的李桐,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杀了我师父!我现在只不过要你自废武功罢了!”风卷沙的声音已经嘶哑,他又用剑指着李桐狂笑道:“要不然,我就让他给我师父陪葬!”
“你先冷静一些,我这就照你说的做。”山打算先平复他的情绪,再伺机用幻风将李桐救下。
看到山扔下长剑,似乎已走投无路,李桐忽然挣脱了风卷沙,双脚齐出,直踢向风卷沙胸口。
风卷沙见李桐竟想反击,一怒之下,一剑直没其胸;
恰时电光耀空,雷鸣震耳。
闪亮电光下,是山那张焦急的脸,是李桐那张痛苦得扭曲的面。
“啊—”李桐大吼,而后身子不住颤抖、挣扎,似乎要挣脱沼泽地般舞动,那绳子竟被挣脱,而他突生的一股怪力将风卷沙推了出去。
又一道闪电,李桐看到风卷沙竟从崖边掉了下去。
“不!”李桐开始捂住头奔跑、嘶吼。
那一幕幕记忆渐渐浮现。
海府。
“多谢海将军收留我们父子二人。”
“不必多礼,你救了成儿一命,可是大功一件,有什么想要的就说吧。”
“海公子本就福大命大,小人不过是尽了奴隶的本分而已,不敢再多奢求。”
“好!好!你还有一个儿子与成儿差不多年龄吧,我就赐你二人海姓,以后你就叫海忠,他就叫海义,你们也不再是奴隶身份,以后享受和海府下人一样的待遇。”
海府,剑阁。
“小成,你再把我带到这里来,海将军若是知道定不会饶了我的。”
“你怎么这么胆小,有事我来担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孩子信心满满地拍着自己的胸脯,随后他又吞吞吐吐道:“阿义,刚刚我爹教的剑法,你能不能再给我舞几遍?”
“你没记住?我觉得挺简单的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而且确实很难啊。”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爹呢?”
“我,我....”他咬了咬嘴唇道:“我不想让爹失望。”
夜,安山,凤栖崖。
“爹!”
“忠叔!”
“阿忠!”
几声惊吼之下,海忠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射向海啸成的三只箭。
他的面色几息之间已变成黑紫,那竟是三只毒箭!
“义儿,保护好啸成!”这便是他的遗言。
于是,除了两个半大的孩子,就只剩下林老管家这个半截入土之人。
林管家护着孩子只是向前奔跑,到了一颗大树后,他让两个孩子互相换了衣服穿。
就在二人衣服刚换好时,林管家忽将长剑刺入海义左胸。
暴雨落,闪电起。
“为什么?”海义眼中满是惊疑。
“只有这样,少爷才能活下去!”
海啸成只是沉默。
“啊!”海义嘶吼起来,在闪电下,那面庞如此狰狞,如此悲伤。
又一道惊雷响起,海义仍未死去,却变得更加狂躁,竟将左胸的长剑缓缓抽出。
殷红的胸口,殷红的长剑,殷红的手!
林管家吃惊得仿佛钉在了原地,海啸成浑身已禁不住发抖。
两声惨叫随着雷声渐渐隐去,崖边仅余下一个奔跑的黑影。
尾声—活着
李山见李桐似乎失去神智,便立即上前欲将其打晕。
谁知李桐神智不清之下,剑法却愈发奇妙,李山一时间竟无法将他制住。
就在二人僵持之间,李桐却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黑夜白电,红崖墨雨;
雷雨凄凄,这回荡的笑声却更加凄冽!
李山站在暴雨之中,本已被雨淋湿的身子如今愈发冷了,那皮肤甚至被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桐!你怎么样?”
似是听到了李山的呼喊,那瘆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不是李桐!更不是海啸成!我是海义!”海义的声音在雨中飘荡着,似乎穿梭了这十几年的岁月,穿梭了这十几年的记忆。
“海是海将军赐的海!义是忠义的义!”他的喉咙已经嘶哑,“我爹叫海忠!用生命救了海啸成!”
他的声音仿佛已充满泪水:“可是啊,可是最终竟是我亲手杀了海啸成!”
李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海义。
如果一个人的过去充满了痛苦与无奈,上天眷顾他,令他忘记了一切;
但若这个人非要找回那些记忆,而且真的找回了所谓的“身世",那这种”身世“是不是能够承受呢?这种痛苦他人又怎能凭三言两语消融呢?
毕竟有时言语是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所以李山现在只希望海义的内心足够强大,足够承受这生活的苦难。
雷电隐去,暴雨渐止,
海义的泪也随着雨水一同不见。
天的东方,已出现一丝曙光,就像无尽黑暗中出现了一条萤火虫连成的线,如此明亮,却又如此朦胧。
暴雨后的黎明总是宁静的,海义的心也开始沉寂下来。
随着第一丝光线映在他的脸上,他的剑动,人也在动;
他的剑顿,人也霎止,没有剑意,没有怒意,更没有杀意;
他的剑仿佛已变成了人,收放如意,灵动翩翩;他的人仿佛也变成了剑,立时不阿,击时锐利。
李山望着阳光下缥缈的影,叹道:“苦因剑起,而今亦要由剑而终。”
待到梧桐叶不再落下时,那人那剑也不再舞动。
李山走上前,看清了那人,那面庞依然如前,那身形依然熟悉,可是那眼神已不再稚嫩,不再充满好奇,只是淡如薄云,静如碧波。
李山知道他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小弟。
李山道:“今后作何打算?”
海义淡淡道:“高府。”
李山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我冲冠一怒为红颜,而今还不是四处躲避。”
海义问道:“你后悔?”
李山望了望那凋零的梧桐树,喃喃道:“怎么会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是这个选择;虽然而今沦落至此,但我问心无愧!”
海义道:“好一句问心无愧!”
李山摇摇头道:“可是,纵然你已悟出幻舞剑法,但只身前往高府还是无异于送死。”
海义沉默良久,终于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他缓缓道:“我去不是为了送死,只是为了确认'海义’是否还活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