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信小姐,之所以称之为不自信而不是自卑,其实,是因为不自信小姐的条件很不错,完全和自卑搭不上边,但是自信却又离她有点远,所以,就给她起了这么个代称。
我与不自信小姐的第一次相遇时在她的办公室里,我们同在一个单位,但是待遇却千差万别,不自信小姐的办公室堪称简约不简单,空间很大,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各种东西一应俱全,倒有种家里客厅的感觉。我一边感慨着高大上,自己当初怎么就没选好专业,搞得现在只能跟几十个人一个办公室,只靠一块隔板隔断,连打个电话都要悄么声的,没一点儿隐私。我如此表达一番之后,不自信小姐皱了皱眉,像是十分不赞同我的说法,然后,摆出她那公式化的微笑道,“我还羡慕你们那样的,多热闹,我这边,冷清得跟个什么似的”,
月宫的嫦娥?我心中低叹,不过,没有说出口,这话要是说出口了,就怕惹出事来。
不自信小姐忙前忙后地招呼我坐下,又给我沏茶,从一个青色的茶叶罐里拨出一些茶叶,我瞄了两眼,都是颜色青翠的芽儿,连个颜色深些的梗儿都没有,应该是好茶,何必呢,我就是个小职员,也就是没事,溜达过来的。
“还真是要选对专业啊,”
“哪有对不对的,都是要努力才是,”我以为她是在寒暄,可是看她的模样,眼下浅浅地黑眼圈,是不是也是加班所致呢?也难怪能坐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工作了,我喝了口茶水,后来我们聊了什么,就不记得了,回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不自信小姐扬起茶汤的动作,优雅而又不是失趣味,真是好看,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时常午餐过后,去蹭杯茶喝。
一天,我注意到了桌角上的书,突然来了兴致,
“你还看书的啊?”
不自信小姐羞涩一笑,“人还是要不断学习的,”
“我可是从毕业之后,就只在考证的时候翻了几页书,”
“从书里能学到很多,”一提到学习,不自信小姐就像是个孩子谈到了自己最喜爱的玩具,打开了话匣子,顿时改变了我们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我也从聊天中,知道了不自信小姐喜欢看书,也喜欢赠书,她会将看完的书,赠送给其他人,还问我需不需要,被我婉拒了,当年就是不喜欢看书,才会选了这么个重实操的工作,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好特别啊,在别人都在看手机,刷微博的时候,她泡一杯清茶,阳光下,翻一本书,真是个活在诗里的女子。
她办公桌上的书,在不断地变化,但是落的高度倒是没怎么变化。不自信小姐看的种类繁多,有专业相关的,也有灵性成长的,当然,也有些被她称作鸡汤的书,那更替的速度就更快了,我能看到它们一本一本地落上去,又被一本一本地挪走,心中的欣羡之情,逐渐被好奇所取代,她,为什么要看这么多的书呢?
“你昨天又没睡好?”
不自信小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有点担心自己打搅到她了,
“没有,就是睡得有点晚,质量还不错。”她朝我甜甜地笑着,我也就打消了立马回去的想法,但是心里还是暗下了一个决定,以后还是不来得那么频繁吧,心里头不由生出些不舍。因为不自信小姐这边,不仅环境好,人更好,我们能聊的东西有很多,像是我这种视野狭窄的死宅她都应付自如,实在是我的万幸,当然,这里需要补充的是,不自信小姐可是现充呢,就算是光听她说话,都是一种享受。
“哎哎,你们知道吗,那个室里的人昨天晕倒了!”我们这些普通的职员,从来都是这么称呼特殊位置的人,因为保不准,那人就会从你身后冒出来。
“我听说了,听说是疲劳过度啊,她在那里能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传得是真是假,”旁边的小蔡酸不拉唧地说着,我还蒙蒙地不知道她们在说谁,
“别这么说,怎么也是公司花大价钱招来的,也不是招来供着的,你那小心眼,别逮谁不饶谁!”宋姐是我们这里年纪比较大的,可以算是平时的组长,三观特别正,就算是聊八卦也能聊出正能量来,“要说小徐啊,真的是太拼了,我上次东西落办公室,回来拿,就看她那儿还亮着灯的,”我就说,宋姐一开口,这话题的走向就一定正得不行,这不,就有人开始打圆场了,不过小徐?!
“也是,你说她学历高,能力强,她的优秀虽然咱们明里不说,心里也不得不佩服的,咱公司强度又不高,她何必把自己累进医院啊,”我才反应过来,不会是不自信小姐进了医院吧?我拉了拉小蔡的袖子,她离我最近了,问道:“你们聊的是谁啊?”
“吶,”她朝不自信小姐办公室的方向努努嘴,“你上午去跑业务了,不知道,真是有够吓人的。。。”没等她说完,我就跑到楼梯口,向不自信小姐发了条问候的短信,有些日子没去了,怎么累得这么厉害了?我心里头着急,下午的工作也没什么心思,只等着快些到点,好去医院看看。不过中途不自信小姐给我回了信,说是已经回了家,让我别担心了,可是没见着人,怎么能不担心?我要了她的地址,一下班,就第一个冲出办公区。
不自信小姐住在凯亚国际,这个小区在我们这边算得上是富人区了,我是第一次去,还被门卫大爷当成可疑人物拦在了外头,直到有户主电话,才放我进去。
果然,不自信小姐家里的房间也和办公室一样,一个词,高逼格,不过我没功夫去细看,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张温和的脸,“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自信小姐笑着接过我买来的水果,把我引到沙发那,自己又去给我泡茶,我想去帮忙,视线却被桌案上的一包包黑咖啡吸引了,“你晚上是不睡觉的啊?”不自信小姐拖着拖鞋从厨房走出来,我猜,她肯定听到了我的话,不过她应该没想好怎么回答,我也并不习惯去入侵别人的生活,大概就是这句话,让我们沉默了很久,后来,不自信小姐终于先打破这沉默,像往常在她办公室那样跟我娓娓道来。
“我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有能力去承担起那么重的责任。”
“怎么会?你是上头费了多少力气挖角来的,”我不知道我这句话的崇拜成分有多少,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就是优秀的表现吧,可是不自信小姐摇摇头,她笑着,有些虚弱,
“我喜欢和你聊天,更多是因为,咱们聊的是不需要我思考的东西,”我有点怀疑她的意识是不是在说我没脑子,可是,那个时候的不自信小姐,整个人都像是在发着光的,
“你看到的这个房子,是我母亲选的,她说这里地段好,我的工作,是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的,在他们眼里,我只有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而从来没有做得好,或是坏,”
“工作也是如此,我只是去做而已,结果是好还是坏呢?我只知道,我不可以选择那个坏的结果,”
“你,已经够好了,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说点什么能鼓励她,调侃我倒是拿手,可现在就怕一开口,就会冒出不合时宜的玩笑。
“你会觉得很可笑吧,就算是成了这样的大人”她环绕了一下自己的房子,至少在我眼里,这算是一个成功的成年人的标志,看样子,她也这么认为,可是,我们似乎从没有质疑过,就算是长大,就算功成名就,也依旧会害怕,而不自信小姐害怕的是什么呢?
“你有没有害怕过?”我使劲地点点头,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关灯,那种残存在黑暗中的种种可能,让我无法入眠,分享了这一点后,不自信小姐释然了一些,大概是发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害怕,被否定,所以,才想不断地变得好,更好,最好,
“我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最好,我也不是完美主义者,我只是个胆小鬼罢了。”不自信小姐把碎头发别在耳后,看着我面前还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杯,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借口逃开似的,“茶凉了,我帮你再泡一杯吧,”就转回了厨房。
我还在上班的时候短信问过她,说是已经在医院休息了大半天了,晚上精神不错,期待我的到来,可是我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我没法去体会不自信小姐的害怕,就像是她也没法去理解我这么大的人还在怕黑一样,可是我能深切地体会到她的无助,但是我,怎么帮她呢?我突然后悔在大学里跟人接触地太少,就连安慰的话都很难说出口。
“水还要烧一会,你随便看看吧。”厨房里传出了不自信小姐的话,看样子,她并不打算出来继续,我也觉得坐在沙发上有些无聊,就领着准许的命令,四处开始瞎逛。
浅绿色的墙纸,纯木色的家具,虽说第一眼看上去格调很高,可仔细瞧着,不和谐的感觉就冒了出来,
“这是走的简约还是新中式风格?”我不由地就把心头的疑惑说了出来,
不自信小姐从厨房闪出个身子,挑挑眉,“家具都是他们买的,只有墙纸。。。”原来这也是包办,可是,不自信小姐看起来那么独立的一个人,
“我更喜欢清新的感觉,可是他们会说我庸俗,呵,”这是我第一次看不自信小姐除了笑的第二种表情,这让我像是找到了新大陆一样,
“你刚刚在生气!”
“没有”
“你不满意这栋房子的装修??”
“我只是。。。”
我紧紧地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头装满了恐惧,生怕我引出些什么来,
“那个,水开了吗?”这次换作我逃跑了,我擅作主张地闯进人家,竟然还开始置喙别人家的装修,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水开了之后,我草草地喝完了那杯茶水,就起身告辞,临别时,不自信小姐好像是比之前精神要好一些似的,还跟我开玩笑,“跟你一起消食很愉快,什么时候再来喝茶?”我知道她是在指中午饭后的那段时间,我糊弄过去就匆匆离开,完全不知道她在门口停留了多久。
自那之后,不自信小姐依旧是公司最努力的那个,不过,她努力的方向又多了一个,让自己在努力过后,不进医院!这是她一次午饭后跟我说的,她还说,担心,其实是一种优秀的品质,然后拿出一本叫做《焦虑的意义》的书,我懂她的意思,虽然害怕,担心,不自信,但是这些却促使了她将事情做得比普通人更完美。她要把那本书借给我看的,看来是想要治愈我,然后,我就问了她,怕黑,能有什么好处?她摇摇头,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所以,至今,那本书还躺在不自信小姐的办桌上,而我,依旧是开着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