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男

刀哥同我说过两句话。

“人这一生都在寻找真实的自己。”

这是我初次来到“赛蔲乐橘”,在我饮下那杯“Find yourself”后,刀哥瞥了一眼墙角供奉着的“弗洛伊德”对我说的。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是在他告诉我铁男的死讯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的。

起初我并不理解这两句话的含义,当我真切的意识到铁男再也无法开口同我讲话时,我觉得我读懂了第一句。真正让我完全明白,是在离开C城后。

当我坐着返乡的列车,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风景,我第一次发觉C城的人与风景是如此可爱。

我与铁男大学同窗四年,最初结识铁男是在学校附近的网吧。初来乍到C城读书的我在这并没有什么朋友,在我潇洒向美女前台提出办个会员并准备掏钱的时候,我才发现身上所有现金都还在银行卡里,而附近最近银行又远在3公里外的小镇上。正当我沮丧的准备离去的时候,铁男出现了,在确认过我也是C城学院的学生后,便大手一挥慷慨得帮我结了网费,并邀约我一起开黑。

此情此景下,我又如何能选择拒绝,于是我爽快的应邀了,但数小时后我开始悔不该当初接受了这笔不义之财。这让我在面对铁男较为低下的竞技水平时,失去喷他的权力。

连跪数十把后,我们终于结束了这万恶的双排之旅,返回校园。在这一段总长度不过一公里的路程上,铁男开始说起关于自己的故事。从他上幼儿园开始到来到C城念大学,其中听到他提及最多次的是他的故乡。虽然这些无聊的赘述,让人听着发昏。但碍于不讲话更尴尬的顾虑,我只得默默听着。

当提说道报自愿这一事时,我才算是找到一个尚可交流的点。我俩一致认为报考C城学院并不是这辈子做过最糟糕的决定,报考C城学院的计算机系才是。40比一的男女比例,任谁都会感到绝望。

尤其参加完计算机学院新生交流大会后,我内心便笃定了即将打四年光棍的这一残酷事实。

铁男比较后知后觉,他花了四年,单身十八载的他总幻想着能在大学里脱单。并乐此不疲的参加各种奇奇怪怪的社团,且大多数都是在收取了新成员会费之后,会长便再了无音讯的那一类。

我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不要去参加这种来历不明的非官方社团,但他却总在片刻清醒后,又将口袋里的钱投向下一个会长的腰包里。

为了让他能够幡然醒悟,我曾欲拉上同宿舍的几个哥们成立一个教人恋爱交友的社团。在捞点外快的同时,给铁男上上一课。

在我向他们提出这个奇思妙想前,我还在计算着需要多少顿饭才够拉他们下水。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整个过程进展的无比顺利。

我首先提出我的想法,接着舍友A君表示同意,但表示事成之后无论赚多赚少都要拿会费的四分之一作为酬劳,舍友B君附议。轮到舍友C君时,这厮已经勾勒出一份计划草图,连社团的名字都已想好,就叫做“社交心理学社”,且分工明确。当我问及其想要拿多少“好处费”时,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差钱,只是图一乐。对此我深表怀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姑且相信。

我们的组织架构如下——

A君体格健壮,能吃苦耐劳,负责在校园内发传单并忽悠铁男入社。B君与学院领导私交甚好,负责打点上下关系,好让我们这个社团变得“合法化”。鉴于C君口才极好,又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铁男应该不认识他,便由他来负责扮演无良社长。而我则负责打印传单横幅及整体统筹规划,俗称打杂的活,顺便兼任副社长。

于是乎,校园内又一打着社团名义的骗钱组织横空出世。

A君蹲伏在铁男每天的必经之路上,顺带挖几个同铁男脑子一样铁的老铁们入社。我们给他定的目标是一周内除铁男外至少再招到一个社员,否则便拿不到酬劳。

而我同B君,C君则蜗居在一间由B君申请来的一间面积极小的活动室里。

一个十来平米的小房间内仅有一张长条形的办公桌和几张老旧的木板凳,坐上去甚至会吱吱作响。墙角放置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陈列柜,擦去玻璃窗上厚重的灰尘,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暗黄色的奖杯陈列其中,岁月打磨了它的金碧辉煌,同时还带走了它唯一的身份说明。

空有胶水痕迹的底座可以大抵猜出是这是上一个社团搬家,而遗留下诸如年度优秀社团之类的奖杯,因为下一秒我便在柜子的底部拾到一张烫金的铭牌。上书“年度优秀社团——辩论社”。

看到如今学院第一大社团的也曾发迹于此我顿时心里宽慰了许多。直到B君同我说,这间屋子本来是辩论社用来放置奖杯与一些道具的储物间,他们的活动室远在另一栋楼。只是前段时间他们申请到了活动室隔壁的一间屋子作为新的储物间,因此这里便腾了出来作为我们社交社心理学社的活动室。这奖杯大抵是同类型的奖杯实在太多也懒得拿走,便滞留于此。

听罢一种寄人篱下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但又想到我们本来也不打算搞什么正经社团,这些念头便也作罢。

百无聊赖的我们寻遍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一点供我们取乐的物件。可惜纵使列文虎克附体的我也无法从这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找到一星半点,若还能有那边是造物主在世了。

偏偏C君很想做这个造物主,他在背包中摸索了一会,随后掏出一副老枪牌扑克和一本学校所发的草稿本,示意我们可以打斗地主来消磨时光。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我和B君也只能选择接受。

这一场牌局从白天到黑夜,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梅花方片红桃黑桃在我们指尖跳跃着,扑克牌上的色彩点缀着这灰暗的小小空间。草稿纸上记录的得分已用去了用它一半,粗略一算大抵是大学四年所用的量。期间我和C君有数次想要终止牌局的想法,却都被战绩从未正过的B君严词拒绝。抱着同再赢一把就睡觉一样的决心,B君誓与我们血战到底。

忽而听闻有敲门声传来, 我们几个顿时心如小鹿乱撞。一面又期待A君赶紧到来结束这万恶的对局,一面又顾虑着他若是孤身一人归来所带来的失落感。

我一个箭步前去开门,迎面而来的不是A君,而是我们的终极目标铁男。

"怎么是你?"

我俩异口同声道。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我问

"哦,我在校门口捡了张传单,好像写着泡妞社,又写了地址在这所以我就来看看。所以你在这也是?嘿嘿……"他不怀好意的一笑。

我没有理会他问题,转而问道"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发这传单的人?"

"有啊,你不让我警惕这些莫名奇妙的社团,我当是骗子呢,特意绕着他走了。"

"……"

"但是捡了路上的传单,我还是决定来看一看,我寻思光看一看总不会上当吧。这不巧了,你也在这儿,我以后就跟你混了,你可得罩着我。"

"……"

我,B君,C君三人彼此沉默了约有一分钟,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而铁男就像是个初见世面的孩子,怀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四处打量着。

率先打破这尴尬局面的是C君,他假意咳嗽了两声,满面堆笑道:"同学你好,欢迎光临我社,我社主攻社交心理学。上授人际交往,下教泡妞追仔。每周不定期开展……"

"我想了解一下……"

"哦,我们社团氛围良好,无所谓条条框框,帮助你自由成长。还有超多精彩有趣的社团活动,丰富你的课余生活。"

"我想了解一下……"

"哦,我们还有外聘名师授课,一对一教学,不仅为你答疑解惑,还为你量身定制完美无缺的恋爱计划。"

"我想了解一下……"

"每周一次社团联谊,包你有爽到……"

"我想了解一下……"

"你到底想要什么?"C君有些不耐烦道。

"我想了解一下收费标准。"铁男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会费80,制卡费20"

C君话音未落,铁男已掏出一张崭新的100元巨款。

"再加50可升级荣誉会员"。

嗖,铁男没有丝毫犹豫,又是一张50现于C君眼前。

"再加100可升级名誉副社长。"C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铁男也顺着他的视线朝我看来。我冲C君摇了摇头,想示意他点到为止,同时也在告诉铁男别花冤枉钱。铁男犹豫了几秒,却似乎会错了意。他眉头紧皱着,一脸不情愿的从口袋中又掏出了另外的100。

这突如其来的二百五搞的我和C有些不知所措,我一度怀疑铁男的脑子是否只支持单线程工作而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C怀揣着对铁男的深度同情,最后还是紧握着铁男的手,佯装不忍的收下了这250块钱。我上一次看到如此浮夸的演技还是在过年时面对红包欲拒还迎的后生仔身上。

总之,铁男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社唯二的副社长。但这一切来的太快,远在我们的计划之外。这导致我的最初目的"教育铁男"变成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因为我实在找不到理由对一个与我同级且氪金的客户进行说教。

于是我只能将说教行动推迟到A君多拉几个冤大头来了之后,再进行现身说法。

为了庆祝社团的第一笔收入的到来,C君提议大家伙去喝上两杯,也包括刚入会的铁男,毕竟他是本次活动的大股东。

当然我们没有告知他去喝酒的真实理由,而是美名其曰社交心理学社干部例会暨荣誉副会长就职仪式。至于就职仪式的地点为什么设置在酒吧,who care?以铁男的脑回路,我大概能想出99种搪塞他的理由。

在去酒吧的途中,我们刚好撞见了拉人归来的A君。他拖着如僵尸般行进的身躯,活像个结束了一天繁杂工作的无情上班族。手机外放着beyond的《光辉岁月》,是他专属的bgm——"年月把拥有变做逝去,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我们对视了一眼,还没等他开口,就已经被我们架走,上了一辆学校门口的停靠着的铁三轮摩托。

这是一种专属于C城学院学子的交通工具,你有时候甚至不用告诉师傅目的地,一个眼神他便知道你要去哪,对于每一个铁三轮老司机来说这就是谋生的活计。但因为常有司机师傅喜欢飙车而将乘客送离了这个可爱的世界的事情发生。铁三轮的存在一直饱受师生诟病,且遭受城管驱逐。如果不是半小时打不到一辆的士的情况下,我们是万万不愿意选它的。

夜幕降临,我们乘坐着这辆铁皮猛兽在黑夜里飞驰。它黝黑的外壳与黑夜近乎融为一体,老旧的车灯闪烁着微弱的灯光仅能照亮前方二十厘米左右的路。

我们将要去的酒吧在离校3公里开外的一家医院的后门。司机师傅看着我们将A架上了他车,误以为我们是要送A去医院抢救。便油门一踩,在我们还没有看清路两旁的风景时,就已到达目的地。热心的司机师傅还从三轮车的底盘下抽出了一副看上去年久失修的担架,二话不说就招呼着我们把A君往担架放,我连忙给师傅解释我们是来喝酒的,不是送人来抢救的。

师傅看自己闹了个乌龙,便开始讲述自己以前曾是帮医院开救护车,见A君被扛着过来,便犯了职业病。为表歉意,最后还免了我们一半的车费。

说实话我们对这一半的车费并不在乎,能安全抵达便算是赚到了。送别了热心的铁三轮师傅,我们穿过马路步入了这家坐落在医院后门的“赛蔲乐橘”。

这是一家我以前常来的酒吧,这里的老板人送外号刀哥,是我的老熟人。

刀哥是个年近半百且面相随和的中年人,他标志性的东西就是他笑起来弯如月牙般的眼睛和一双硕大的耳垂。在老一辈的人说法里这就是有福气的面相,刀哥自己也这么认为,因为他也算是老一辈人。

“赛蔲乐橘”的规模不大,除刀哥外,仅有调酒师和服务员小妹各一人。不过平时会来此喝酒的人也不算多,即便赶上周末,加上刀哥却也能张罗的过来。

酒吧内部的装潢偏冷色系,氤氲的灯光和柔和的音乐使人感到心安。酒吧的其中一面墙摆放着书架,书架上放置着各种心理学相关的书籍,与其他一些店家不同的是这些书并非装饰品而是实打实的真书。加上书架一旁供奉着的弗洛伊德的相片,可以看出刀哥该是个正宗的心理学爱好者。与我初次来此稍微有些不同的是弗洛伊德的相框前又多了一个铜炉,铜炉上插着三炷香,边上还放着一些香蕉苹果。我也不知道如此中西结合的东西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也不敢问。

而酒吧的招牌是一款叫做“find yourself”的鸡尾酒,在点上“find yourself”之前,刀哥通常会先给客人上一杯特调。而在上特调之前,还有一道步骤。

如同你在奶茶店里点奶茶一般,会先给你来上好甜好苦,酒度数几何,喜欢何种口味等等一连串的问题轰炸,偶尔还会补上一句你是否酒精过敏。

很多人对这最后一个问题颇有微词,来酒吧喝酒谁会在意酒精过敏,酒精过敏又怎会来酒吧喝酒,总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而刀哥对此并不在乎,常有非酒精过敏的人故意称自己酒精过敏,结果便是得到一杯毫无酒精含量的果汁气泡水,此为刀哥之“宁杀错不放过”。也有对酒精过敏的人在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偏说自己能喝,但往往一眼就能被刀哥识破,并上果汁伺候,此为刀哥不传之秘,偶有失手,急诊伺候,这大抵也是“赛蔲乐橘”选址医院后门的原因。

在你耐心回答完一连串的问题,并顺利拿到特调后,大部分人会发现口味与你先前所选的并不一致,只有极少部分人喝到过与自己喜好相同的酒。

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你的选择并不会被告诉调酒师,一切都由调酒师自由发挥,且只有调对了才付钱,没有调对这杯酒算刀哥的,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刀哥管这杯特调叫做“人生”,理由是它像人生一样充满选择;像人生一样不总能尽如人意;像人生一样达到预期需要付出代价;像人生一样有且仅有一次。

我常思索刀哥会不会最终因为调酒师永远调不出对的酒,而被顾客白嫖到倒闭,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刀哥大概会去转行做心理医生,想来应该也是蛮有趣的。

为了能看到这一天提前到来,我鼓动他们四个都点上一杯"find yourself"。随后我招手,服务员小妹向我们走来。在反复确定我们五个都要"find yourself",且没有酒精过敏的历史后。她开始一边不厌其烦的问我们问题,一边假装拿上笔在菜单上记录着。

由于早就知道刀哥的这里的"游戏规则",对于这些问题我几乎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除铁男外的三人也不喜墨迹,分分钟点完了单。只有轮到铁男时,此人开启了疯狂纠结模式,几番举棋不定的模样惹的服务员小妹忍不住捂嘴偷笑着。

我偷偷瞥过她手中紧握着的菜单,上面布满了如蚯蚓般的文字,乍一看好似医生的处方。有一瞬间正巧我与她四目相对,我隐约感觉到她红了脸,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不是那么明显。

于是我便催促着铁男赶紧点完,他像是完成任务一样艰难的做出了选择。点罢,服务员小妹长舒一口气,脚步轻盈的欢快离去。

不到一分钟后,她又带着五杯清澈如凉白开的东西来到我们面前。还没等其开口,铁男便已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像极了我的人生,看似平平淡淡,细细品味却又包含一丝心酸苦涩,你们真是太懂我了,我爱这里。"

"抱歉!先生,这杯只是柠檬水啦。我们调酒师今天肚子不太舒服,特调和‘Find yourself’还要再劳烦各位先稍等一会,这杯柠檬水免费哦!”

随后服务员小妹又给铁男的杯中加满了柠檬水。

在一旁的我们其实内心早已笑的不成人形,明面上却还要强忍着不让铁男在服务员小妹面前难堪。

待她走后,我们一度笑到像是中邪。得亏这里的这里的桌子足够结实,否则得给我们几个拍烂。

而铁男在一旁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连动作都没有一丁点,像是入定的僧人,又像是与美杜莎之眼对视过后被石化的雕像。直到“人生”被端至跟前,才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他端起酒杯先是凑近了闻了闻,又放到嘴边抿了几口,如此反复检查了数遍,确认其中包含酒精后才放心的举起酒杯。高声道:“预祝社交心理学社越办越好!”

“祝社交心理学社越办越好!”我们几个一齐碰杯道。

碰完杯之后,我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儿不太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细细一琢磨,我们本就属于骗钱划水的无良社团,越办越好就是拐着弯骂自己。我正想要开口纠正,话到嘴边却被紧接而来的“Find yourself”给堵了回去,无奈我只得端起“人生”继续饮着。

一整杯特调下肚后,我也没有尝出今天的“人生”是什么口味,只觉酒精度数又比以往又更高了些。不过这正符合我的预期,因为我尤为享受这种酒精带来的晕眩感,它让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寻找最真实的自己。

这期间铁男与他们谈论着未来与过去,为了让气氛达到高点,他们又点了一件雪津。

我没有参与,因为我不关心未来,亦不喜欢过去。更重要的是我们当中得有人保持清醒,否则今晚一个都回不去。

但学校的门禁还是让我们最终都没能回去。

在这之前,他们共饮了3件半的雪津冰啤,我贡献了两瓶,感觉还行。铁男和C君则喝的比较癫狂,他们一会以父子相称,一会又以爷孙相称,二人对话也基本属于鸡同鸭讲。

他们唯一对的上的地方,是都提到一位姑娘,姑娘名叫秦艺。

"秦始皇的秦,艺术的艺"铁男一度强调着。

这姑娘是隔壁人文与管理学院,又是校社团联合委员会的监察部的成员之一。监察部的职责是对校内开设的官方与非官方的社团进行监察,其成员主要负监察社团是否有乱收费,欺压社员等违规情况存在。而与之接触最多的便是各大小社团的社长及副社长。

铁男抱着只要加入的社团够多,却也总能够混一个副社长来当当,当上副社长便能够有正当理由与姑娘时常搭话。可惜在遇到我们之前,他并没有等来当副社长的机会,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欺骗。

而C君则比较有前瞻性,他认为与其等待机会的到来,不如自己创造机会。这也是为何此厮当初如此爽快就答应了一起搞社团的提议且不收分文的原因。

颇为奇妙的是在二人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同一个人时,并没有大打出手,反而相互鼓励。对此我并不感到诧异,毕竟在酒精的作用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比较担心的是C君会不会有一天为了秦艺而跑去自首,将我们的罪行如实公布,甚至与我们大玩无间道。亦或是C君打一开始就是社联监察部那边派来的卧底,待到时机成熟便一举将我们”抓获”。越想越觉得后怕,倘若真的又这么一天,那么我的底牌就是铁男,只要能够控制住铁男,我便能将局势翻转。

不过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却是最好不过了。

在铁男和C君喝的彻底不省人事之后,我和A君B君开始合计起晚上在哪过夜的问题。由于刀哥这只营业到凌晨两点,离宿舍门禁结束还有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这附近又没有什么网吧之类的可以让我们留宿。

好在刀哥给我们推荐了医院附近的一家由旧病房改造的宾馆,我与A君,B君并肩架着这两具"尸体",彳亍在去往宾馆的路上。这艰难而痛苦的过程让我明白了两人三足这个活动项目的意义。

一番短暂艰辛的路途后,我们到达了宾馆门口。推开门,迎面而来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厅,和一个简陋的木质前台。宾馆内部极简的装修风格和空气中的残留的淡淡消毒水气息很符合它前身是医院病房的设定。

前台的工作人员已然进入梦乡,被我们吵醒后他显得不是很友好。他指了指头顶的LED灯牌,上面显示今日房源仅剩一标间。

我望了一眼身上架着的俩人,我们别无选择,于是只能掏钱。工作人员接过钱,没有登记,连身份证都没有找我要就甩了一张房卡给我,随后便倒头睡去。

当我还想问他怎么去到住宿的地方时,此厮已睡得像个死人一样,再也叫不醒了。我们只能自己在这空旷的大厅里摸索着去到房间的路。所幸在大厅的一隅放置着一块写有“通往住宿处”的金属指示牌。“宿处”这两个字被写在一张白纸上,白纸像是修正带一样粘贴在指示牌上。透过白纸,隐约能看见它原本的字写的“院部”二字。真是有够偷懒的,我心想着。

我们随着指示牌所指的方位,穿过中庭,来到另一栋大楼。风吹过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显得有些诡异。大楼底下放置了一块写有住宿处的招牌,看样子就是我们今晚住宿的地方。

经过一路的颠簸,铁男二人酒也醒的差不多了,不再需要我们搀扶,只是觉得有些口渴。

“这么晚哪给你弄水去”A君抱怨到。

就在A君刚说完,铁男和C 君便发现不远处摆放着一个自动售货机,他俩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向着自动售货机飞奔而去。

行至跟前才发现售货机的投币口已经被焊死。气愤的C君怒踹了一脚,突然“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取货口里。他伸手去拿,是一瓶农夫山泉。

如获至宝的他也没有看过期与否,打开瓶盖就是一顿猛灌。铁男见状也有样学样得对着自动售货机来了一顿组合拳,结果什除了手指剧痛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忽然远处一束强光灯照在我们身上。

“干什么呢!”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老大爷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们只是想找点水喝……”我连忙解释道。

“找水喝你砸那玩意干什么劲啊,那能有水给你喝嘛!”

“有的,这就是。”C君举起那瓶农夫山泉在老大爷前面晃了晃。

“哎,这机器之前就因为出来的都是假货被查封了,再说这都废弃不知道多少年了,那里边水的能喝吗!”

C君望了一眼手中包装纸有些泛黄的农夫山泉,突然一阵恶心,随即就往一边的草丛里一阵狂吐。

铁男见状也忍不住一泻千里。

“哎,这俩倒霉孩子!”大爷叹息道“去我那吧,我那有开水,你们多少喝点。”

于是我们跟着大爷去往他的值班室,在喝了几杯热水之后。C君和铁男明显缓过来来了许多。后来热心的大爷怕我们迷路还将我们送到了房间门口。

大爷走后,我寻思着都忘了跟说句谢谢,准备追出去道谢,却发现他已经走远消失在夜色中。

我们打开房间,一阵强烈的困意来袭,我正准备倒头就睡。C君来了句“你们有谁告诉他我们的房间号吗?”

众人皆摇头。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哪并送我们过来的?而且他来的时候是打的强光手电,回去的时候竟然没开灯……”

C君的话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击在我们的心头,这让我们几个瞬间清醒。想着这里曾是医院的病房,加之房间内洁白的床单,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顿时涌入脑海中。最终恐惧还是没能敌过困意,我们没有一夜无眠到天亮,而是在某一时刻被动睡去。

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如果不是打扫房间的保洁阿姨来敲门,我们大概还能再多睡会。最后,我们连洗漱都来不及,贫穷使我们在下午一点前退了房。白天接待我们的前台与昨晚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应该是早晚班制,不然我实在想跟昨晚那个服务态度极差的人理论理论。

在等待退房的过程中,我借着聊天的功夫询问了前台关于昨晚安保室老大爷的事。她给我们的解释是,老大爷在这家宾馆开业前就在住院部当着保安。当住院部改为宾馆后,他自然也就跟着一起转了过来。由于常年值夜班,他对前台到住宿处的路早已烂熟于心,开灯不过是为了方便我们。至于为何知道我们住哪,大抵是透过保安室的监控看到了我们房卡上的数字。这张一面就是四个大数字的房卡确实让人一眼就能明白,即便是通过监控摄像头。听她这么一解释,我倒是安心了许多。

在办完退房手续后。我们正欲取回押金走人,却被告知要让我们登记身份证信息。这让我们十分懊恼,明明昨晚都没让登记,又岂有住完才让人登记的道理。我想要找其理论,而她只一句“这是规矩。”便将我打发了。

看在押金的面子上,我们只能从身上各种地方掏出身份证配合登记,铁男此时凭借尿遁躲过一劫,当他尿遁归来,却也没有被要求要登记,大概是他没有被当成是我们一伙的。最后我拿到了押金,大家对A了一下房费,便归校而去。

从那一天后我们每周都会进行一次像这样的团建活动,地点还是刀哥的酒吧,时间通常在周六晚上。为解决住宿问题,A君带领我们开发出了翻墙的技能。一但超过寝室门禁的时间,我们便选择翻墙来溜进宿舍,这一招屡试不爽。后来透过监控录像一次又一次观看的了我们危险的翻墙表演后,索性直接把宿舍大门的备用钥匙赠与了我们。

有了来官方力量的支持,我们社交心理学社团建活动的稳定性得到了极大提升。每周六晚8点,雷打不动,风雨无阻,造饮辄尽,期在必醉。

虽然之后我们没能再拉到再多一个成员,但团建活动依然坚持运行着,或者说在铁男没有开始频繁请假之前还算是坚持运行着。频繁的请假算是一个讯号,是暗示铁男即将开始恋爱的讯号,也是C君即将失恋的讯号。

当铁男不再参与我们每周的团建活动的时候,我明白他是恋爱了,而恋爱的对象不言而喻。我们这个社团本因铁男而起,缺少了铁男的团建活动也变得不再有趣,但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恋爱后的铁男从未带他的女朋友来给我们认识,甚至连他本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没了音讯,偶有在校园中遇见也基本形同陌路。我问C君是否还会与铁男来往,他回答我“这世上没有永远断交,只有不再联系。”我依稀记得与铁男的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团建饮酒后,我对他说”下周继续!”他应了我一声“好”。谁曾想这一句“好”竟成了“千古绝唱”。

弹指一挥间,我们也到了要被踢出校园的那一天。学生证将不再能够成为火车票打折的优惠券,我们也再不能以学生认证吃6折的海底捞火锅。

回首四年的大学时光,它在我们这如同赌徒手中的筹码。两点一线的生活——寝室,教室。每时每刻都在透支着我们未来数十年的欢愉时光。曾几何时,我们还有过额外的一点——刀哥的酒吧,那是属于我们拥有片刻清醒不再浑浑噩噩的地方。

为了能够完成毕设,顺利毕业,我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提前掉了不知多少本来在工作中掉的头发,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次月,毕业季来临。

我花了3000块买了一份毕业设计。

顺利毕业。

隔壁的宿舍的同学在天桥底下花了300块买了个毕业证。

毕业顺利。

卖家是同一个人。

后来,家里人给我找了一份与我的专业对口的工作,工作地点就在家乡隔壁的G市里,同样与C城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不出意外的话,这也意味着我将要与C城永远的说再见。即便故地重游,我也只是旅人,而不再是属于C城的一员。

在离开C城之前,我选择在C城先留宿几日,将一些旧物邮寄回去,毕竟带上这些大家伙乘坐长途列车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同时,我还要跟一些C城的旧友道别,包括失联许久的铁男。

但我首先拜访的还是刀哥的“赛寇乐橘”,因为距离原因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饮酒,我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一如既往”人生”加“Find yourself”,服务员小妹甚至帮我略去了点单前的那些繁杂步骤,直接给安排上了酒。我一边饮着酒,一边刷着手机,不知何时身边竟坐了一个女生。看样子是坐了有一会儿了,我大概是玩手机太投入而忽视了她的存在。

她见我注意到了她,便冲我开口道“你终于知道要看我了?”

我有些懵逼,在脑海里搜索了两圈也没能想起此人是谁。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她表情略显愤怒,从紧攥着的拳头可以看出她在强忍着怒火。

“我是你姑奶奶我是,算了….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你也不记得了对吗,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你也不记得了对吗,你第一次说要娶我的地方你也不记得了对吗,你第一次…”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言语从愤怒逐渐转为哽咽。

面对眼下的情况,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从桌上的纸盒中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她,她接过纸擦拭着眼角流下的泪水。看着她落寞神情,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场景我曾在哪见过,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位小姐,对你的事我深感抱歉。但是我应该并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人,我想如果可以,今晚的酒我请客,请您不要再难过了。如果你执意要哭的话,我可以借你我的肩膀。”我语带歉意的对她说道,说完还冲她比了一个招牌假笑。

“这话你是不是还对其他小妹妹说过?”她突然止住了哭泣,像是盘问犯人一般的看着我。

“天地良心,这么恶心的话我这辈子只说过这么一次。”

“你果然是脑子出了问题,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嗯?”

“算了!我要走了,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一定要回来找我!”她见我一副仍是状况外的表情,甩下一句话便提起包包匆匆离开。我想要追上她问个明白,她却已走远。

这一晚上的奇怪遭遇让我再无心喝酒。我提前结了帐,同刀哥说了声道别后,便离开了“赛寇乐橘”。走在回去的路上,望着天空中被乌云半遮蔽着的明月,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涌动着。那一晚,我没能睡着,这也是我在C城这的四年里第一次失眠。

翌日上午,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刀哥打来的。他约我在他的酒吧见面,我有些诧异,这会应该不在刀哥酒吧的营业时间内。但我没有多问,只觉应该不是小事,于是打了一辆车赶往了刀哥的酒吧。

我推开酒吧的门,白天的“赛寇乐橘”对我来说十分的陌生。酒吧内只有刀哥一人,他坐在一张圆桌前,静默着抽着烟。见我到来,他从另一张桌上取下了一张原本倒扣着的椅子招呼我坐下。我向他道了声谢,并坐下后,他又递给我一支烟。我平时没有抽烟的习惯,但今天我却鬼使神差的接了下来,还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熟练的点火,吸上一口,再缓缓吐出一口烟气,连抖落烟灰的姿势都是如此熟练,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吸过烟。

刀哥看着我满脸的疑惑开口道:“现在你还不能够习惯,过一阵子就好了。”

“习惯什么?我怎么有些明白?”

“你会明白的,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些更重要的事同你讲。”

“什么?”

“铁男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

“就是走了,没有去哪,物理上的。”

“您是说他过世了?”

“可以这么理解。”

“您等会儿,烟抽的我有些晕,您说的铁男同我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同一个。”

“不可能!我记得上周他和我一起参加过毕业典礼。”

“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

“因为什么?”

“一种精神疾病。”

“我与铁男认识这么旧从未听说他有得过什么精神疾病?”

“一些细节我也无法同你讲,这些都是我从一位老朋友那里得到消息,他曾是铁男的心理医生。我想你作为铁男生前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还是有必要知道这个消息的,所以我将这个消息转达给你。”

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震惊到无以复加,种种过往如同炸弹在我的心中爆炸,以至于半晌没说出话。

“这事一时半会确实很难让人接受,但一切都将会过去,只是时间问题。”刀哥给我倒了杯水。

“那他的女朋友呢?那个叫做‘秦艺’的姑娘,她知道这事吗?”

“知道或者不知道,我也不能确定。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对了,还有句话我要同你讲。”

“什么?”

“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什么意思?我没懂。”

“你会明白的,先回去休息吧,我猜你昨晚应该一宿没合眼,我也是。”

“好的,刀哥,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你说。”

“家里给我安排了事情,所以我要回家乡那边工作去了,昨晚走的太急却也忘了跟您道个别,刚好今天有这机会。正式跟您说声再见,也感谢这几年的照顾。”

“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今后如果您有去看望铁男的时候,还劳烦捎带上我的一份。”

“……”刀哥顿了一下“会的吧。”

告别了刀哥后,我回到这几天将要留宿的宾馆。刚躺下还没有来得及细想铁男的事,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随后我就倒头睡去。等我张开双眼时,房间漆黑一片。我以为是我拉上了窗帘,但并没有,只是天黑了罢了。

后续的几天里,我陆续办完了各种手续,打包收拾了各种行李,见完所有想见的人,然后踏上了归途。这一趟旅程同以往寒暑假的往返所花的时间相同,但却让我感觉格外漫长。一路上我都在思考铁男的事,他成我的心结,一个过不去的坎。直到我下车趟上家乡的水泥路后,这种心塞的感觉才有所好转。

返乡后不久,我便又提起行李赶往隔壁的G市开始了我的工作,开启了新的生活。时间与忙碌总能让人遗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东西,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的。直到我在公司收到了一封来自C城的挂号信,上面的日期显示是两个月前从C城发出的,那正是我离开C城的前一周。但那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任何C城朋友我将要去的这家公司的地址,而且这封信的署名竟是我自己,发件地址写着C城学院。

如果说这是来自以前同学的恶作剧的话,那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我开始有些惶恐。我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C城学院的草稿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To find yourself”和一个C城的地址。我反复的这句话和这个地址的含义,突然我感觉有一道光照进了我的脑海里。一瞬间我对于C城的记忆和一些本不是我记录都像是走马灯一样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涌动着。

我看见了那位我曾在酒吧遇见的姑娘,我甚至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就是“秦艺”,而我……

我想明白了,这一切我都明白了。

我赶忙定了当日的机票,同主管请了个假,连行李都未曾收拾,就直接搭乘最近的一班航班赶往C城。落地已经晚上8点多,我早已顾不上饥饿,又赶忙换乘了的士前往了草稿纸上所写着的地址。这个地址在一个小区,我照着上边写的楼栋与门牌号寻到了那户人家。

房门虚掩着,我推开门,是她,那个我无法忘怀的身影。

她冲向我,然后紧抱着我,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裳。

“今天的你,是谁呢….”

“我,是我。”

“不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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