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自豪
医生本质上和其他职业一样,上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下班。大致如此,但是又非常的不同,人们对这个职业的期望值之高让人难以想象。一个病人,在看医生之前并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她多大年龄,是否结婚,家里有没有孩子,学历到底是什么样的,技术到底是什么样的(关于学历,患者大部分是从宣传栏里知道的,有些委培的学历的含金量确实不怎么样)可我们却愿意把自己最重要的身体交给他/她,当他/她把药交给我们,或用手术刀切开我们的皮肤时,他们是引以为豪的,这是作为医生这个职业独有的自豪感,只有医生自己明白的自豪感。
“医学院教学医院每一天都在给病人最好的治疗、照顾与给医学新人增加练习机会之间犯愁。临床医学的进步无法消减技术试运行阶段和新人试手阶段的代价。”——阿图·葛文德
我本身就是一个病人,垂体肿瘤和肝脏小三阳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毛病,当我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29岁,我的负责医生并不比我年长多少,我所有知道关于他的个人信息仅仅是一个名字,然后就把自己交给了他,一个即使成功依然有几十种术后致命反应的手术;草率么?至少我的父母是这么觉得的,所以在再三确认是由主任亲自做的情况下才慎之又慎的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但是真实的情况是,主任只会在旁边指导,要不医生的技术如何进步??而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总得治疗,至多就在手术台上下不来,这个想法确实有点二,现在看来,当时我的负责医生极力建议我在他们医院进行手术的原因很简单:
1.我很年轻,发生术后问题的几率要小得多。
2.这么年轻的,可以练手的机会很难得。
术后,医生告诉我:“手术很成功,能看到的都切除干净了”经过一个星期,我出院了,半年后复查,依旧可见瘤体,因为肿瘤包绕了颈动脉,没有办法完全切除,于是,每年我就又能看到“它”在我的垂体核磁的片子上继续生长,也许40岁或者45岁,我再次躺上手术台,依旧会是当年的想法,毕竟我是一个比较大条的人。而现在,我依然愿意这样,医生需要机会进步,虽然每个人都不希望自己是练手对象,但是总有人要成为“练习稻草人”,特别是与同为医生的妻子结婚以后,更是这样的想法。
“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都要接纳临床的复杂性,预设一份豁达,才能体验技术征服、超越后的愉悦;才能体验到医术是心术,不可先知,不可全知的不确定性——阿图·葛文德”
任何人去医院都一样,希望一次搞定所有病痛,用最少的时间,承受最小的痛苦,花费最少的金钱,但是往往是不可能的,医学本身很复杂性,而人个体之间的差异会让事情向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当医生打开你的身体,发现事实并不是想的那样,那时候他们的临场应变的能力和严谨的风格才是解决难题的关键,而这种能力并不是每个医生都有,一个人适合还是不适合工作的说法在医生这个职业里表现的淋漓精致。
我们就医时,总是期望很高,我常听妻子说一些让人无法想象的要求,比如一位80多岁,因脑梗导致偏瘫的病人家属要求重新恢复正常人的活动能力,本来是有希望恢复的,但是老人家已经在家因偏瘫卧床两年了;这种情况在现在的医疗水平下无法完成,但是病人家属有期待,即使已经被明确告知无法完成,他们依然将病人送来,出院时没有任何改变,哪个医生收了这个病人,谁就是庸医,哪个医院接收了这个病人,就是不行的医院,在舆论中不停的发酵;
这和我们医疗知识太匮乏有关,我在做手术之前与医生谈话时,我已经在网上看了不下五遍经鼻窦切除脑垂体瘤的手术视频,医生说的每一步我都清楚,同样下一步是什么我也知道,我的谈话医生说:“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明白手术步骤的病人”,病人因未知而恐惧,这种恐惧也会传染给病人家属,家属会转而向医生进行施压,然后医生背着思想包袱上手术台,这种情绪非常不利于治疗。
人总会犯错,机器长时间运行也会出现问题,更别说那些在手术台上一站就一天的外科医生了,我不是在为医生的错误开脱,但是医生也同样是人,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时刻保持最佳状态的人是不存在的,所以医生夸奖同行的时候都会说,“X医生,您就像一台机器一样”。这已经是最高赞誉了。
过几年我可能又要躺上手术台,给与我从不了解的一位或者几位医生我完全的信任,让他们用各种工具、药物为我治疗,而我也会像之前一样,仔细研究我的手术过程,与医生讨论如果在手术中遇到这样或者那样问题他们的解决办法;然后安慰我的家人,告诉他们医生已经考虑到了一切;最后乖乖的躺上手术台,坦然面对会发生的一切;“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无法活着下手术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