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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我选择了足迹更少的另一条路,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
——《the road not taken》Robert Frost
——《未选择的路》罗伯特 弗雷斯特
1
老式的挂式空调上下摇摆着风页,嘎吱嘎吱地输送着凉气。薄纱帘子透着光,有些许刺眼。文娇走到窗前拉严实了另一层避光窗帘。房间里一下子暗了下来,随即她轻轻打开了沙发边上的立式书灯。
她看着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的馨月,蹑手蹑脚地为她盖了条毛毯。电视里播着馨月在看的剧,音量不大,可是男主角的声音却吸引了她的注意。文娇轻轻坐回到沙发上,她拿起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吸管杯,啜饮两口青梅饮,安静地看起来:
男主角满身血污站在阴影里,而女主穿着纯白的棉质连衣裙站在阳光下。男主幻想着自己在拥吻女主,两人贴着额头互诉衷肠。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话都没有说。此时,旁白的配音响起:“我说我爱你,你信不信?”
文娇“啪”地一下关了电视,细声说了一句:
“我不信。”
文娇帮着整理了馨月摊在茶几上的考学资料,她在每一本书册打开的那页里夹入了一枚自制的银杏叶干花书签,再合上书册整齐地累摞到一起。
馨月迷迷糊糊地醒了,咕哝着:
“怎么把电视关了?我还想看呢。”
文娇回答道:“你一边看剧一边学习能学得进去么?”
馨月直起身子,认真地说道:“能啊,看剧复习,效率加倍!”
文娇无奈地笑了笑:“我们的学霸真是厉害呢!”
馨月灿烂一笑,然后好奇地问文娇:
“男主向女主表白了吗?他们在一起了吗?最关键的地方我好像睡着了,没看到。”
文娇故作认真地回答道:
“在一起了!最后跟女主告白那段太感人了!可这单眼皮的男主怎么看着像个反派。”
馨月疑惑地看看文娇,嘀咕着:“单眼皮?你说的是男二吧…”
文娇耸耸肩,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这只玻璃杯里插着一根红色渐变的玻璃吸管。冰块和饮料在杯中摇晃,红色的吸管犹如在海上漂浮的浮标。
2
文娇和大多数上班族一样,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领着相同的工资,每天过着相同的生活。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文娇习惯下班回家之前去次家附近的便利店。她会买上一个冰杯,一瓶青梅茶和若干小瓶烈酒。烈酒的定量大概是少数可以自己控制并且区别于昨天的事了。
文娇会在回家前将这些饮品混合在一起,到家后再灌入常用的玻璃吸管杯内。这种她随性调配的鸡尾酒表面看起来就像一杯人畜无害的软饮。
她拿着钥匙自己开了房门,发现馨月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于是她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进入了客厅,拉上了避光窗帘,打开书灯,一气呵成。
馨月大概戴着耳机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文娇回来。
文娇轻轻靠进沙发里,深吮几口冰饮,打开了电视。电视屏幕里光鲜的小人们在卖力地表演,可文娇什么也没看进去。
于是她看向了电视柜旁的全身镜,这面落地镜能反射出馨月房间的部分书桌。
文娇可以清楚地看到馨月平压在案上的左手肘,依稀还能听到写字的声音。她把电视调成了静音,这样一来,书写的声音好像更清晰一些了。笔头摩擦纸张的沙沙声,顿笔一瞬敲击桌面的啪嗒声,还有馨月嘴里下意识蹦出的几个英文单词都让文娇感到踏实和平静。看着这样定心学习的馨月,再对比刚搬来时的样子,文娇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两人同居的这月余,文娇对馨月有了大致的了解。馨月来自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因为家境不错又是独女,所以从小倍受宠爱。父母都希望她留在家乡,谋一份稳定的公职,结婚生子顺顺当当地过日子。
可馨月不愿意,她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她打包了行李,偷偷买了来S市的飞机票,只身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以便在S市参加留学考。
最开始备考的时候,馨月可不像现在这般心无旁骛。每当她做不出题或者被睡神召唤的时候,她都会发闷气抱怨:
“我不想学习了,留学也没什么好的呀。”
“还是留在爸妈身边好,国外什么都要靠自己,太辛苦了。”
“毕业没挣钱就算了,留学需要一大笔资金,到时候还得跟爸妈开口要……”
每每如此,文娇就会像哄小朋友一样,捏捏馨月的手,耐心地说:
“架笔的手指早就有了一层硬硬的茧子。你从小成绩不错,这和努力的学习态度可分不开呢。所以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啦。”
“其实我也不知道留学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可每当我翻看到海外博主的博客时,我总是会被风月无边的景致和不拘一格的生活方式吸引。”
“你只需要当下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你的人生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对于未知的探索是多么振奋人心呀。”
文娇只是光讲讲这些,眼睛里就已经闪着耀眼的光采了。她性子淡淡的,对大多数事情都不太上心,唯独对馨月留学这件事格外的坚持。
避光窗帘没有拉严实,傍晚的夕阳似在燃尽最后的光热,争相挤进这道狭缝里。阳光照进灌着青梅酒的玻璃吸管杯,杯中的冰块在慢慢地融化……
3
日子好像每天都一样,又好像和昨天不同。
某个轮休的工作日,文娇如往常一样在客厅里伴着馨月学习。找遥控器的时候,电视柜角落躺着的《老人与海》吸引了她的注意。
文娇还是大一新生的时候,无心闯入过毕业生的二手书售卖会。从食堂到教学楼的林荫路有来往两条道。一侧热热闹闹,即将毕业的学姐学长在路边摆起了地摊,卖起了二手书。有写满笔记的珍贵教材,也有冲动购买最后却束之高阁的新书。一侧安安静静,供无意买书的师生教职顺利通行,直达目的地。
依着文娇的性子,她本不会对二手书集会有任何兴趣。可是一时兴起,她竟走入了售卖会。有人叫叫嚷嚷,有人安静等人莅临询价,也有人已经达成了交易在互相商量付款方式,并没有人招呼文娇。
忽然文娇被人轻拍了一下后背,那人绵言细语地问了一句:
“同学,我这儿剩了一本书,你要不要?”
文娇回头见到了声音的主人——齐肩短发,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姑娘,看着很是讨人喜欢。文娇下意识就接了话:
“多少钱?”
那个女孩子眨眼冲她笑笑,说:
“我们不讲钱,讲缘(元)哦?”
文娇扑哧一笑,猝不及防就接了个段子。但很快又一本正经地接茬:
“什么缘?”
那女孩怔了证,低头咕哝了一句:
“没有缘…”然后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笑着回答:“不要元,哦哦,不要钱,送你吧!”
她往文娇怀里塞了这本《老人与海》,转身走了,同《老人与海》一起塞到她手里的还有几页手稿,封面是株盛开的红梅。
文娇至今清晰地记得她转身离开前对自己说的那几个字:“永远不要被打败哦!”
4
馨月已经进入了备考冲刺阶段,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卧室门也上了锁,一副生人勿近的紧张模样。
某天,文娇照例回家,窝在沙发里看书。灯光融着懒懒散散的睡意倾泄下来,文娇打了个哈欠,转身向窗外望去。
月色迷人,蝉鸣阵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已经不再是合帘开灯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夏日的晚风携卷着高温形成一股热浪迎面扑来,似是在和屋内的冷气进行着搏杀。
玻璃吸管杯安静地站在茶几上,陪着文娇一起欣赏这久违的月色,杯子里的清水显得格外澄净透亮。
文娇听到身后传来馨月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和不舍:
“我要走了。”
5
文娇本来想送送馨月的,可是被领导一句:“现在是季末,你自己克服克服”打发了。清晨文娇半梦半醒时,馨月便跟她草草告了别,匆匆离开了。睡眼惺忪的文娇好像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听到房门“啪”一声落锁的声音。
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在某个拐点重逢,然后又继续各自的人生。
文娇回家之前又光顾了便利店,这次她选了大杯冰杯,青梅茶和若干芝华士基酒。收银员是个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小伙,许是打暑假工的,文娇心里想着。小伙子结账的时候随口说了句:
“有好几个礼拜没看你来了。”
文娇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小伙的脸——丹凤眼配着高鼻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文娇心里感叹着:现在的男孩子都长得太好看了,可嘴上只淡淡回了一句:
“嗯。”
钥匙转开房门的一霎,文娇没来由地心悸了起来。她洗了手,将青梅酒倒入透明吸管杯里,随手放在了电视柜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馨月不在沙发上看着甜腻的爱情剧。馨月不在卧房里奋笔疾书挑灯夜读。馨月也不在客厅里甜甜地招呼着:“文娇姐,你回来啦。”
文娇这时才发现,在她心底深处对这个陌生的姑娘是有期待的,她想和馨月成为永远的朋友。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她推开馨月卧室的房门,卧室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她又来到卫生间,自己的杯子和牙刷孤独地摆在水台上,洗脸的毛巾形单影只地挂在烘干毛巾架上。
文娇愣了愣,随即跑回客厅,翻箱倒柜起来。
“她的复习资料呢,我明明之前摞齐放在这里的,怎么一本都不剩了?”文娇自言自语地说道。
无论是茶几下的储物空间,还是充当书架的电视柜眼下都只有文娇自己买的书和杂志。文娇忐忑地打开了一本杂志,一枚银杏叶干花书签赫然躺在那里。
文娇忽然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脊背冒着阵阵寒意,她感觉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黑洞,没办法抽身,只能陷落沉沦。
一不留神手里的杂志滑落砸倒了玻璃吸管杯。杯子从电视柜上滚落,应声落地,“啪”的一下,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客厅。
红色的吸管躺在一堆玻璃碎渣中,犹如一条破缸而出的赤红斗鱼。她拼尽全力挣扎只为回到大海,最终却搁浅在海岸线上。
终于,她死了。
6
文娇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是不是疯了?!”
她回忆起第一次遇见馨月的场景:
那天是文娇连续工作十天迎来的第一个休息日,她贪睡到中午。因为睡前有拉窗帘的习惯,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漆黑一片,强烈的空虚感和孤寂感让她无法自处。
简单梳洗之后,她决定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喝的。手握着青梅饮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在便利店门口怔怔站了一会。
正午最盛的烈日晒在她身上,不出一会手臂上每一个毛孔都渗出细密的汗液,路上人来人往,好像都和她没有关系。
忽然她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了,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出默剧。
她抬头想看看蓝天,却被狂热的日头刺得睁不开眼。头微微有点发晕,腿也有点软,她没有带伞,感觉自己只能赤裸裸地忍受这一切,无处遁形。
这时身后传来一股冷气,让她稍微恢复了点意识,周围的世界开始慢慢有了声音。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你好呀,请问这边附近是不是有家房产中介呀?”
文娇缓缓转过身,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馨月。
小女孩带着鸭舌帽,头发乌黑笔直,双眼亮晶晶的,脸上洋溢着朝气和活力。文娇诧异了一下,这女孩和曾经的她好像,应该是刚刚大学毕业求职找房的时候吧。
文娇对陌生人一向是生人勿近的态度。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她把馨月带回了家里,并且成为了室友。后来当她得知馨月是为了留学暂时在S市备考时,她慢慢开始和这个女孩分享自己的生活……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晚霞也决绝地离开了这片天空,整个房间被黑暗笼罩着。文娇跪坐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同时间一起滴答滴答地流逝。
她喃喃自语:
“你是不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在黑暗即将吞噬一切的前一刻,浮云散了,月光倾泻入窗。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转亮,有新消息来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海外号码:“我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