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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问问
夜深。小雨。
吸饱了雨水的茉莉,枝舒叶展,微香。
二楼的木窗被打开,苍老的声音:“蓝蓝,把茉莉搬到屋里去。”
一双布鞋垫着脚尖,移到门廊边,围裙扫到茉莉,湿了一片。白而修长的一双手,捧起茉莉,安放到了窗台上,暖色光芒照射,为枝叶渡上了一层金边。
蓝蓝走进屋,拿起剪枝剪,继续为白玫瑰修枝剪叶。明天新区最豪华的楼盘雅筑要开盘,预定了全鲜花的会场布置。这一场,应该可以赚到一笔,可以给龙龙买最新款的舞裙和舞鞋了。
“啪啪啪!”积水四散溅开,模糊的身影快速地清晰起来,雨衣从头到脚裹得严实。跑到门廊下,雨衣解开,明媚的脸露了出来,紧接着玲珑的身材也露了出来。龙龙将雨衣随手丢到窗台上,又溅了茉莉一身的雨水。
蓝蓝小心剪枝,玫瑰上的刺又尖又硬。
“烦死了!烦死了!”龙龙冲进屋。
蓝蓝抬头,瞪着澄澈的眼,露出询问的表情。
龙龙被她瞪得愣了一下,才说:“蓝蓝,我好烦,雅筑杯还有两个月就要比赛了,都知道雅筑杯其实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探戈大赛中国区选拔赛。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小易竟然摔伤了。下雨天,他竟然还骑自行车。骑就骑呗,竟然撞到一辆汽车上了…真是,气死我了!蓝蓝,你说,还有两个月就比赛,我该怎么办?”
蓝蓝保持着询问的表情,不出声。
龙龙一跺脚:“嗨,反正你什么也说不出。”
龙龙转身上楼:“你知道小易撞了谁的车吗?我也是到了医院找小易才知道,那辆车是去接柳风的。你知道柳风吗?啊,你一定不知道他了。当年在整个上海少年组,他的舞技就无人能及。这次大学毕业了,还从国外带了一个舞伴回来。唉……”龙龙失望地摇摇头,起身朝楼上走:“小易和柳风没法儿比。就是小易没有摔伤,就是小易长着十条腿,柳风也分分钟秒杀我们…算了,蓝蓝,我睡去了,你也…”
蓝蓝摘掉压残的花瓣,掰下尖尖的硬刺,剪下过长的枝梗,一注细细的水顺着断面流了出来。龙龙看见水流竟然有色儿,红色!在龙龙尖叫出来之前,水流变成了水滴,滴了几滴之后,消失了。
龙龙揉了揉眼睛,飞快地冲上楼去。奶奶正在灯下看一份资料,问:“怎么了?”
龙龙掩住嘴,指指楼下。
“你别欺负蓝蓝,蓝蓝不说话,心底可敞亮着呢。”奶奶放下老花镜:“她可是帮了我们祖孙俩不少忙。”
龙龙伸头去看她手里的资料:“蓝蓝姐爸妈的事儿还没有搞定啊?”
奶奶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睡觉!”
龙龙扮了个鬼脸,回屋洗了个澡,躺到床上,脑海里全是事儿。一会儿是小易受伤的腿,一会儿是柳风冷淡的脸,一会儿蓝蓝“咔嚓”剪断一支白玫瑰,断面流出了鲜血。她干脆坐起来,床头的闹钟一点多了,侧耳听听,整栋楼寂静无声。
龙龙打开手机,搜索“柳风”两个字。屏幕上出现一张眉目朗朗的脸。要是柳风是自己的舞伴就好了。不但舞技高超,人还长得帅!
调出自己参赛的曲子。深夜里,手风琴发出幽幽的叹息,小提琴拉长调子,钢琴低沉地切入。
龙龙忍不住闭上眼睛,垫着脚尖,双手环抱,在地板上舞了起来。可惜没有舞伴,拥抱的架型是那么松散。
一曲跳到一半,后背心一暖,悬空的手也有了支撑。龙龙忽地睁开眼睛,一张脸迫在眼前。她惊得差点踉跄,却被对方紧紧地稳住了中心,随即不由自主的跟着对方的脚步轻移快闪,迂回旋转。
一曲终了,龙龙还做梦似地恍惚着。就着微弱的光线,她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戴着面具。
一张夸张的咖金色面具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连眼睛也隐藏在面具背后,闪闪烁烁。现在他已经拿起了龙龙的手机,逐首查看她的舞曲:“这首不错,米隆加风格的。”
暗哑低沉的声音。
“你是…”龙龙鼓起勇气问。
“你看不出来吗?”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弯身邀舞。
这是一首非常快节奏的探戈,容不得龙龙作过多的思考,就已经被他带着满房间地飞舞。
整座城里,探戈舞跳得这么好的会是谁?只有他!
“柳风?!”龙龙失声。
对方颔首,弯起嘴角。转眼,一个摆头姿势,笑容隐匿。
龙龙激动得差点踩上他的脚。柳风,柳风,真的是柳风。难怪刚在医院里,他还认真地要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原来……
“你想要赢得比赛吗?专心一点!”低哑的声音已经开始不悦。
“哦,哦,好的。”龙龙连忙凝神静气,心思都凝集到身体的每一个动作上。
清晨,龙龙打着哈欠下楼。
蓝蓝已经做好了早饭,她的手指贴着创可贴。龙龙走到修建整齐的花束边,拣起一支白玫瑰,整齐的断面,干干净净。
蓝蓝正将花一桶桶地搬上面包车。龙龙也挤了上去,蓝蓝看着她。龙龙一撅嘴:“今天不练舞,跟你去玩儿。”
到雅筑售楼处时,才6点多钟。蓝蓝戴上口罩、头巾和阔大的工作服,指挥工人将一束束绑好的花球、花束摆放到位。
龙龙到处溜达。虽说房地产不如从前那么火热,但是房地产商们依旧土豪,看看这阔大而奢华的售楼处就知道了。
龙龙啧啧称奇,被人猛一拍肩,穿着制服的男子凶她:“你乱跑什么?”
龙龙尴尬,突然看到一道身影,惊呼:“柳风,柳风!”
柳风冷冷地看着冲到面前的女孩子
“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昨夜…那个…”
龙龙正在解释,制服男子已经跟过来了:“小姑娘,你不知道我少东家从来不去夜店的吗?不要用这么低级的搭讪法吧?快走快走,我们马上还要开盘,事情多着呢。”
龙龙被人给轰下楼,朝正在调整花束造型的蓝蓝丢了一句:“没意思,我回家了!”
蓝蓝置若罔闻,将白玫瑰横空插入花层。
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中学里教书的男人,喜欢种一院子的茉莉,常拉着女儿:“茉茉,来,戴一朵茉莉再上学。”
小小的茉莉,被别针别在领口,雅致袭人。
市里中学的舞蹈比赛,舞技傲人的少年选了最不起眼的舞伴茉茉。稚嫩的手臂交叠,进退迂回,闪避腾挪,一旦回到拥抱的架型,少年的脸总是微微朝向她的肩窝:“真好闻呀。”
她羞涩回避,他热情追击,满场蹁跹。同学们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来学习欣赏。
老师也夸:“第一次配合,情绪非常到位,技巧上再磨合磨合。”
“茉茉。你知道什么是探戈么?这种舞蹈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退出,舞伴之间必须彼此信任,相互拥抱,即便彼此憎恶、愤怒、忧伤……都不能分离。”
你听到花朵从枝头剪落的声音吗?咔嚓。生生分离。
你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生生从我的世界里分离。
龙龙气呼呼地回家,睡了一天,傍晚才起床吃饭。
蓝蓝依然在楼下打理鲜花。今天有人订了鲜花礼盒,送给雅筑的少东家。
“咦?蓝蓝,窗台上的那盆茉莉呢?”吃完饭,龙龙问。
龙龙知道不会有回答,问完就自顾自地上楼了。躺在床上,听着蓝蓝和奶奶相继回房睡下,她白天睡太多,睡不着就生闷气。柳风到底几个意思?明明昨晚跑来陪自己练舞,早上就翻脸不认人了。切!
耳边隐隐传来音乐声,是米隆加的快速曲风。龙龙惊坐起身,背光的暗影里站着一个身影,是柳风!
“想要赢得去阿根廷探戈大赛的名额吗?”
“想!”龙龙跳起来。
其实她更想和他跳舞。
他的舞步和小易不同,他更沉静而内敛,不花俏,不浮躁。跟着这样的舞伴,她知道自己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依然是米隆加探戈,快速而干练。
这一晚的配合比昨晚更熟练。她觉得从他的掌心里传来一种力量,让她每一次的旋转都干净而华丽,而重新旋回到他的怀抱,又觉得踏实的安然。
龙龙的舞技一天比一天进步,人也一天比一天神采飞扬,没有人感觉得到龙龙的变化,奶奶太老了,而蓝蓝,简直从不对任何事表现出关注。
有些欣喜,她要独享。
比赛日渐临近,蓝蓝从阿根廷邮购的舞鞋和舞裙还不见踪影,小易却找上门来了。
小易的腿还有点瘸,当他知道是那个撞伤了自己的阔少抢走了舞伴时,一路骂骂咧咧,也不管不顾楼下的蓝蓝:“他妈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家有钱吗?老子让你得意,老子让你得意……哼!”一脚踩断了一支花梗,扬长而去。
蓝蓝捡起那支折断的花。
奶奶下楼来:“蓝蓝,你家那件事,我托了从前的学生,终于有点眉目了。这是我一个做了律师的学生的电话。他也是你爸的学弟,说起来应该都熟悉。”
蓝蓝将奶奶递过来的半张纸叠了几叠,放到围裙口袋,继续理花。
奶奶摇摇头:“可怜的苦孩子。”
阔大的办公室里,柳风将一盒鲜花“啪!”地扔到父亲的桌上。父亲看着散了一桌的新鲜茉莉,问:“怎么了?”
“你并没有送茉茉去欧洲皇家舞蹈学院!”
“你跑到欧洲去找她了?”
“可是你答应了我……我才同意去美国念书的!”倔强地扭过头颈,年轻的愤怒一触即发。
“董事长……”有人推门进来:“这次报名舞蹈比赛的竟然有两个柳风!”
报名表拿过来,两个“柳风”,连字型都一模一样。
父亲摆摆手:“都是些不见世面的小毛孩,条件符合就行了。这种小事不要来烦我了。”
“你把茉茉怎么了?”少年不依不饶。
“你喜欢上这种不上台面的舞蹈也就罢了,还非得找上那么个不上台面的姑娘!”
“你把她们家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那种小市民家庭,拿了一大笔拆迁费,早不知道跑哪里去挥霍了!”
“爸,你太无耻!”
“你……无知!”
父子一吵两散。
世间本没有永恒不变的关系,爱情如此,亲情亦如此。
我们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激烈奔放,迂回辗转,肆意妄为。等发现彼此消失在眼前,却已无转圜的余地。
退一步,又如何?进一步,又怎样?都不过是一首无言的探戈。
比赛前夕,龙龙的装备终于都到了。但龙龙却急得在房里打转:“蓝蓝,这可怎么办?”
“我帮柳风报名了,可是比赛名单出来了,竟然还有一个柳风!如果那个柳风是真的,我的那个……咳,跟你也说不清楚。我要不要去找小易?”
蓝蓝摇摇头。
“对,这时候去找他,他也不理我。再说,我们很长时间没在一处练了,也生疏得很。可这场比赛我还去不去参加呢?”
蓝蓝点点头。
“你让我去?可是……万一柳风真的只有一个呢?你知道都是10组一起跳,他跟那个洋妞跳,那我可跟谁跳啊?”
最后一晚,柳风带来一朵小小的茉莉,别在龙龙舞衣的领口。他跳舞,头脸总是朝向龙龙的肩窝,低沉暗哑的音质像暗夜中的中音提琴,在耳边响起:“放心,我会一直陪你。这支舞一旦开始,我就不会中途退出。”
龙龙放了心。
比赛的场地设在雅筑的售楼中心,由蓝蓝负责,重新布置了一下。
柳风穿着一身舞衣,英姿飒爽,不时与身边的洋妞耳语。龙龙手心冒汗,走过去扯蓝蓝的袖子:“马上就赛舞了,柳风……那个戴面具的柳风还没来,怎么办?怎么办?”
蓝蓝也不知道怎么办,她收拾完,回家了。
裁判宣布比赛开始,成双结对的舞者站到舞池中,摆好了架势。龙龙站在舞池边,都快哭了。
音乐响起的刹那,门帘一掀,有人风一样旋过来,顺便将龙龙也旋进了舞池。
龙龙看着面前那张戴着咖金色面具的脸,眼中迸出了眼泪。他怜惜地抬手为她擦去泪滴。龙龙看到他纤细的手指上贴着创可贴。
这是一曲米隆加,苍劲急促的节奏,目不暇接的花式舞步。他们这一对,轻松驾驭,更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缠绵和悱恻。
不止场边的裁判,连柳风旋过他们身边时,都不停注目。
柳风脚下的步子不知什么时候乱了,一曲终了,他离开舞伴,连致谢都忘记了。
他隔着喧闹的人群看着他。
他跨过整个舞池,走到她的面前,弯腰邀舞,一如当年。
你知道什么是探戈么?
这种舞蹈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退出,舞伴之间必须彼此信任,相互拥抱,即便彼此憎恶、愤怒、忧伤……都不能分离。
又一曲米隆加响起,慢板的。在钢琴低沉的调子里,手风琴悠扬地响起。他们相拥旋进人生的舞池。
龙龙突然震惊地发现,自己落了单。而同时落单的还有柳风的洋妞舞伴。
舞池中的其他人都成了背景,只有他们,穿着男式黑色的舞服,缓慢沉着的舞步,若即若离的转身,须臾不离的眼神。
沉静内敛。
迎合对抗。
愤怒压抑。
浪漫缠绵。
鞋底在木质地板上拉出撕裂的声音,就如你曾从我的世界里生生分离。
脚尖划出优美半弧,界定了彼此进退的疆域。
始终保持拥抱的架型,他们在彼此臂围之内,生离,或者死别。
你来我往,你走我留,你停我驻。
没有华丽的动作,把所有的简单做到极致。
管风琴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他们在一个急速的旋转之后,身姿瞬间凝固成一道剪影。
一抹淡淡的忧伤随之侵润开来,弥漫全场。
急速跑动的脚步声,龙龙刚想展开口喊小易。小易已经跑到他们面前,大家就听到“噗嗤!”一声。
他们还保持刚才拥抱的架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相互掉了个方向,一柄花剪深深插在她的肩头。
小易已被人拉开。混乱中,她的面具掉落在地。
柳风拥住她,艰涩开口:“告我爸的,是你?”
低沉暗哑的声音:“是。当年为了那方院落,他逼我爸妈跳楼…”
“你的声音?”
“哭哑的。”
“那你还为我挡刀。”
“小易是我叫过来的。”
一切都明了。
来,我们跳一支探戈。
这支舞,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退出,舞伴之间必须彼此信任,相互拥抱,即便彼此憎恶、愤怒、忧伤…都不能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