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蜀道难!
第二天上午,实习老师带领着一行人直奔火车站。
上了火车,李慧慧和林亦然坐在一起。
林亦然拿出饼干,她是各种饼干的拥趸者,一度因为爱吃饼干而被同学们戏称“智力饼干”。后来时间长了,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林亦然递给李慧慧一包,李慧慧拒绝,她不喜欢吃甜食。
李慧慧说:“你昨晚去哪里了,那么晚才回来?有好几个人来宿舍找你呢。”林亦然好像没有听见李慧慧的话,她没头没脑地问:“你知道‘黑蝴蝶’吗?”李慧慧意味深长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半天才慢吞吞地说:“知道啊,大家都那样叫你。”林亦然愕然。
到达成都车站的时候,林亦然的身体感到有点不舒服。本来前段时间考试复习就辛苦,走之前那晚睡得又迟,两天的旅途更睡不好觉,林亦然生病了。
因为不在成都逗留要直接去峨眉山,实习老师和辅导员去联系学生们换乘的长途车,几个同学围在林亦然身边,李慧慧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张伟翔走了过来,他让几个同学帮忙清理出车站候车室的一条长椅,让林亦然躺下来,又去开水站给她接了一杯热水,吩咐叶川去买感冒药。吃过药,林亦然居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林亦然是怎么坐上长途汽车的,她自己是糊里胡涂的。只隐隐约约记得有几个人搀着她上车、又搀着她下车。等她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屋里一片漆黑,但林亦然能感觉出不是她一个人,因为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惊悚的声音来自于窗户后面不远的地方,那声音高亢,撕裂,似乎是竭尽全力从喉咙里冲出来的,透着一种绝望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林亦然在床上不明所已,吓的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她把脑袋藏进被子里,顾不上眼泪鼻涕抹的到处都是。她不敢喊叫,不敢出声。她不明白为什么同屋的人居然都听不见,居然还能呼呼大睡。
那声音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渐渐地力度变小了。黑夜慢慢又恢复了沉寂。林亦然悄悄探出脑袋,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了奇怪的声音。仿佛之前她听到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一般。难道真的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吗?还是自己始终在梦里?在疑惑、害怕、担忧、困倦中林亦然再次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林亦然发现同屋里五个女生自己又是最后一个起床的。李慧慧正从外面洗脸回来,看见林亦然坐起身来立刻跑过来问她:“怎么样?你好点了吗?”林亦然点点头说:“好多了,谢谢你!”于美华说:“是该谢谢李慧慧,她昨天忙前忙后的,可帮了大忙了。”李慧慧忙说:“没事,应该的。”张涵意味深长地说:“忙前忙后的可不止李慧慧一个人哟,张伟翔也出了大力的。”杨艳玲接过话茬说:“今天没事了就好,要不一会儿大家都上了山,留下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四人一致点头说是。
林亦然听说一会儿同学们就要上山,赶紧起身,抓紧时间洗漱,一时倒忘了昨夜的事。
原来她们昨晚住在报国寺的旅馆里,早上吃饭的时候林亦然才弄明白。自己一直睡着,错过了和同学们一起去游览报国寺的时间。
林亦然突然想起昨夜奇怪的声音,她在饭桌上问:“你们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了吗?声音很响,特别害怕。”几个人都说没有,只有睡在另一个屋的边小欣说:“好像是有什么动静,但是太困了,没在意。”林亦然不甘心地说:“那么大的声音你们居然都没听见?”张涵说:“林亦然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李慧慧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真的太困了,一觉睡到天亮。”
几个人正嚷嚷着,一个端着米饭的阿姨走进来,听见林亦然的话,阿姨操着一口四川话对她们说:“朗个昨晚上我屋里头在杀.猪,是老吵哟”。
林亦然耳边顿时响起半夜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原来那是生.命受到.威胁时的声音,那是生.死.边缘绝.望的声音。林亦然一时觉得自己什么东西也咽不下去了。
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林亦然是不会回想从报国寺出门开始登峨眉山这一段经历的。她似乎忘记了那一段经历,又像是那一段经历从来不曾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她自动选择了不去触碰,自动选择了遗忘。
那一天的天气预报说是晴转多云。基本上算是个好天气。
6点半,一行人开始上山。大家的兴致都空前高涨。现在的小孩子们从小就可以出门旅游,登山观海于他们是稀松平常的事,但那时不同,那时绝大多数的大学生们在上大学前能出门旅游的机会几乎是零,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亲近大山。林亦然就是第一次。
同学们个个摩拳擦掌,在老师的带领下出发了。伏虎寺距报国寺只有一公里,转眼即到。经过雷音寺,穿过纯阳殿,很快大家就来到神水阁。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峨眉山上植被丰茂,七月时节气温本来就高,虽然山路还不是太陡,但体力消耗挺大。刚开始一大群人一起走,走着走着,大家开始各自为政,三三两两的慢慢拉开了距离。
李慧慧陪着林亦然越走越慢。林亦然觉得很抱歉。虽然早上起来觉得身体康复了,但林亦然的体能本来就不怎么样。眼看着要被大部队甩在后面。林亦然一手撑着腰,一手拄着拐杖,大口喘着气。她不想跟大部队分开,更不想拖累李慧慧。心里非常着急。
好在老师让大家在中峰寺休整一下,老师说:“现在大家原地休息,该补充给养的补充”,其实就是喝水,早饭才吃过没多久。“该上厕所的上厕所,后面的山路才真正开始”。一行人忙着吐故纳新,林亦然趁机紧赶了几步,总算又汇入了大部队的行列。
约莫十五分钟后,大家又一次整装待发。这次的目标是清音阁。
林亦然感到山里的温度越来越高,茂密的树木遮天敝日的仿佛也挡住了空气的流动,让呼吸都变得越来越粘稠,林亦然的衣服已经粘在身上,她感到很难受。李慧慧见林亦然已经不说话了,知道她累的够呛。估计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共同拽着一根拐仗,李慧慧在前面走的困难,林亦然在后面拖着更是举步维艰。
大约到十点半左右,她们终于再一次与大部队汇合。林亦然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她完全没有任何力气支撑自己再站立了。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此时没有看见目标地,估计林亦然和李慧慧还是能够再坚持坚持的,可一旦目标出现,那目标仿佛就是压垮她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们瞬间就变得完全脱力了。两个人谁都顾不上体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可悲的是,大部队出发的时间却到了。
林亦然不想动,李慧慧则艰难地站了起来。
叶川走过来伸出一只手递到林亦然眼前,林亦然知道,自己再不起来的话,将没有人陪她走后面的路程,而后面的路程还很漫长。
接下来的目标地是索溪屿的“一线天”和赏猴区。也是这一天的行程中比较有意思的和相对轻松的环节。
四个人一起走。
大家的速度普遍没有早上刚出发时那么快了。但因为林亦然的速度更慢,他们这一组基本还是垫底的一组。。林亦然边走边喝了点水,润了润嗓了,刚才赶路根本没有顾上喝。
有叶川在,几个人的情绪便不会太沉闷。叶川一路插科打诨,逗林亦然和李慧慧笑,忙着调节情绪。张伟翔帮林亦然背着包,连水壶都不让她拿,张伟翔说:“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能走路就行”。林亦然和李慧慧虽然累的不行,但比之前两人一起走时感觉好了很多。
到达“一线天”的时候,林亦然和李慧慧几乎同时发出了惊呼。林亦然仰着头,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横跨在那条很窄的缝隙上,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掉下来的样子。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实有点提心掉胆的感觉。那缝隙号称“一线天”真是恰如其分。在气势恢弘的山川中,那窄窄的缝隙透着一线光,林亦然不由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林亦然去过很多的旅游胜地,也见过很多所谓的“一线天”,但其震撼程度都赶不上峨眉山的这一次。
叶川提议四个人在“一线天”合影留念。但“一线天”太高,照景就照不上人,照人就照不上景,最后四人还是决定继续向前,到下一个景点再拍照留念。
轻装前进还是帮了林亦然不少的忙。虽然还是很累,林亦然的拐杖出了很大的力。这次由张伟翔拽着拐杖在前面拖着林亦然走。叶川也帮着李慧慧背上了水壶。四个人拖拖拉拉地到了赏猴区。
远远地就看见很多人驻足不前了,山路上到处都是人。那些猴子估计长年生活在这里,天天与人打交道,每只猴子都不知道怕人。林亦然看到猴子不多,好像只有三只,有一只猴子竟然跳到一个女游客身边从她手里抢面包吃,吓的女游客惊叫连连。林亦然他们在景点的一处休息亭子里坐下,听卖水的大爷说,每天出现的猴子不确定,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今天出现的三只好像是一家人。
林亦然不敢上前去喂猴子,她从小就胆小,害怕各种动物。再加上她要休息,要补充体力,她坐着没动。叶川、张伟翔和李慧慧都下去近距离喂猴子去了。林亦然坐在小亭子里想,回去还是要努力锻炼身体,自己这样的体能,以后怎么出门啊!而且这一路走来,哪里顾得上看景观光,单是赶路都应接不暇。
中午几个人草草吃了饭,继续前行。后面的路程依然艰巨。
出发前,老师说下面的路程自己掌握时间,晚上在金顶集合。
同学们基本保持着之前的人员组合继续前进。
时间已经过了一半,路程也已过了一半,但林亦然的体能透支却绝不是仅仅过了一半。
继续前行的路上,气温更高,太阳透过茂密的植被照进来,看着不是很强烈的光线却格外的灼热。几个人都热得脱了外衣,林亦然也热的快喘不上气来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脱外套。不脱外套热的难受,脱了又怕着凉。着凉就会头疼。这是一条可怕的连锁反应。林亦然决定还是忍忍。怎么也不能发展到头疼那种最可怕的境地。
又走了一会,林亦然感到全身的热量都涌向了脑部,她知道自己要中暑了。真的不能再忍了。眼泪噙在她的眼眶里,她觉得她有可能随时倒下。林亦然艰难地脱下外套,感觉凉风瞬间吹遍她的身体,她明白自己不行了。
李慧慧第一个发现了林亦然的异样,她惊呼道:“林亦然,你怎么了?”两个男生到底心粗,此时听到李慧慧的声音,才发现林亦然的脸已经白的像一张纸。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刘海,她的嘴唇哆嗦着,泪眼朦胧。叶川说:“快坐下,快坐下,怎么了这是?”张伟翔说:“先喝一点水,休息一下吧。”几个人都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有一位路过的游客看到林亦然的模样对他们说:“估计你们这位同学是中暑了,快给她含一点仁丹吧,多喝点水,休息休息。你们有仁丹吗?或者藿香正气水也行。我这里都有。”李慧慧说:“谢谢,仁丹我们有,老师让带了。”那位游客还是很热心地给他们留下了二支藿香正气水,说如果仁丹不起作用的话再喝藿香正气水。
喝过水后,李慧慧取出仁丹让林亦然含在嘴里。几个人休息了一会,林亦然坚持说还是继续走,要不天黑前就赶不到金顶了。其实大家都明白,即使不休息现在就走,以他们目前的行军速度,天黑前赶到目标地的可能性也不大,但三个人不好拂林亦然的意,怕她更难过。
走了一程,叶川说:“咱们总得有人给老师送信啊,要不天黑时老师清点人数怎么办?”是啊,总要告诉老师他们的突发情况才行啊。
林亦然心里多么期望李慧慧和随便哪个男生能留下来陪自己,另一个男生去送信。可她不敢说也不能表态。后来几个人商量,张伟翔提议叶川和李慧慧继续前行追赶大部队,林亦然和他在后面慢慢走,看老师有什么办法,至少让老师知道林亦然生病了,万一天黑前赶不到金顶,老师也必须知道情况才不会着急。
到了这种地步,林亦然已经不敢奢望李慧慧留下来了,她明白是自己拖了大家的后腿。若是同学们现在谁都不管她了,她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想说:你们都走吧,我自己慢慢走,我不想连累你们任何人,但她不敢说,她害怕,她害怕她这样一说大家就真的都走了,不管她了,天黑下来她该怎么办?还好张伟翔选择留下了。他对叶川说:“你俩先走,我带着林亦然断后。争取能赶上大部队。如果天黑前我们没到就告诉老师吧。”
在那一刻,林亦然的心里是充满感激的。她感激张伟翔在那个时刻没有离开她,没有丢下她不管。她以为这是一个善良的人最善意的举动。
叶川和李慧慧走后,林亦然又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她穿上外衣,又开始继续向前走。
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太阳慢慢下沉,但温度下降的速度却比太阳下山快多了。林亦然头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她又感到了一阵冷意袭上全身。林亦然的头已经开始昏昏沉沉起来,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她的头-------疼了。
现在只剩下她和张伟翔两人,林亦然挣扎着想: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点算一点,至少要走到下一个景点,才可能有休息的地方。张伟翔打听了一下,最近的能住宿的景点是雷洞坪,远一点的是太子坪,再远就到达金顶。
林亦然不想停顿,她还是想咬牙赶上队伍的。到达雷洞坪后,张伟翔看着林亦然憔悴苍白的脸,建议说不如就此休息不要走了。但林亦然不同意。此时离天黑还有二个多小时,尽管她头疼欲裂,浑身酸软,但她不想和张伟翔单独掉队,那意味着今晚上她要和张伟翔远离所有的同学,这是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接受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要努力。现在她只希望太阳公公能走的慢一点,天色不要黑的那样快。
但时间好像跟她作对一样,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还没有到达太子坪,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林亦然恼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恼恨自己不争气的双腿,恼恨自己要人命的头疼。但不论她恼恨什么都无计于事了。张伟翔说:“不能再走了,太危险。晚上露气重,山路滑,看不见路是最可怕的事。”
林亦然委屈地哭了,她实在无能为力了。她的脑海中反复地闪过那句著名的诗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只是想追上同学们的脚步,怎么就这么难呢!”林亦然绝望地闭上眼睛。
太子坪住宿的条件非常简陋,进门后林亦然看见的就是一间很大的空房间,里面除了游人什么都没有。其实那就是景点为天黑前赶不到金顶的游客提供的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山上风大,夜晚温度骤降,没有房间挡风.人会被冻.死的。
林亦然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那是她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夜晚。
二十多个人在那个房间里,男.男.女.女,大人、孩子都有。景点提供一人一个棉大衣,所有的人席地而坐,靠墙坐着睡了一晚。
第二天,林亦然赶到金顶的时候,太阳没有升起,他们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那个著名的“金顶日出”。
那天是个阴天,一如林亦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