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很久,也不愿意醒来。只是听见窗外还有海浪一遍一遍拍打的声音。只觉得安心,想要继续沉睡下去。
“是不是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木子忽然问我。良久,我才发现手里的酒杯一直停顿在半空。放下也不是,拿起也不是。
“你该醒醒了,你该醒醒了。”这句话一直不间断地在脑袋里重复着。我无法想象出这是一直以来那么闪耀的他,对自己说的话。
“你该醒醒了。”
“已经不是你的了。”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场景,是看到了什么样子的故事,才会发出这样子的感慨。
我不知道。只是这一句不断地,在脑子里回响着,说“你该醒醒了,已经不是你的了。”仿佛我从来都没有醒过一样,仿佛我才是那个沉睡着无法叫醒的人。
于是,她在ICE BLUE喝了很久,其中最爱的是那杯古典。说不出来哪里好,明明入口辛辣,回味酸涩,还点缀着陈年的橙皮。可是,在所有苦难的背后,喝完最后一口的时候,竟然能回味出一丝甘甜。是错觉吗?还是自我安慰的幻觉。
我看见她在水中无法挣脱的时候,我真的想伸出温暖的双手。可是,我也同样是被海草缠身的人啊。
我多么明白那种被无休无止的海草纠缠满身,在每一处毛孔上肆意生长,却无法摆脱,也无法根除的痛苦。
正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我才做不到,如同置身于局外人一样的立场,去告诉她“你该醒了。”
就这样看她乐此不疲地一次一次,跳进海底的漩涡,明明知道,这条路如果走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但是,她还是奋不顾身地跳进了那个漩涡。
那天是很特殊的一天,是月亮能够拥抱到太阳最近的距离。我看见月亮挂在空中,是延时相机,也无法拍摄出的空洞美丽。明明那么清澈,留在相机上的却仍旧是模糊的边缘。
于是那个漩涡上,留下了月亮拥抱过的痕迹。海面渐渐变暗了,月亮也渐渐消失。曾经的漩涡依然翻涌着,看不出一点奋不顾身跃进的痕迹。
我终于知道,这才是她选择的道路,而我也无法阻止她。
他那么决绝,有一种我把你们都推出我的全世界,最后这条路我一个人走的魄力。可只有我在他决绝的话语中,看到了一丝令人忍不住心疼的敏感。
我想我该陪他走下去。
如果说,上帝是给予人希望。那天使,应该是拯救的存在。哪怕是为了履行一点点应有的职责,不带有任何感情掺杂的心情,也应该,陪他走下去。
走到他找回从前那个自我,走到能从他眸子中找寻出,我从前少女的模样。这才是我一直以来偏执的少年感啊。
可是,现在是现实世界。
美好的事物总是人们寄托心里还仍存的一丝希望,而虚构出能够得以慰藉的东西。
他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看到了世界天旋地转,自己黑白颠倒。梦见双脚无法触碰到地面的厚重感,梦到伸出的双臂无法拥抱到近在咫尺的,温暖的她。
我说,没关系。因为我们是一样的,所以我能够感同身受。
同样,我也想你能够体验到,冻结的冰块,一点点融化,哪怕出现裂痕,表面也不再光洁,却还是可以真实感受到,消融渐暖的心情。
从前我也以为这种温暖是不可能出现的。可心里偏偏就种下了这样一颗执念,不停的流泪让它生根发芽,如今变成了参天大树。
尽管我明白希望渺茫,可如果仅仅只是想让你变得好起来,我也想在你心里种下这样一颗执念,春天浇水,夏天开花,秋天结果,冬天也从不凋零。
“世界上真的会有永生花的存在?”木子问我。忽然凭空刺来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扔向我的世界,扎进了时钟的秒针,让时间戛然而止。
那一刻无数的想法在脑中涌现。为什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呢?为什么不能有永生花的存在?为什么世界上无法出现永恒的事情?
我明明知道,她提的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可我却还是在那个瞬间,血脉喷张,无法说出一个字。
我的世界好像停了很久,我也记不清过了几天,我发短信告诉她。我说,“木子啊,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为了那一点仅存的希望吗?永生花之所以被称作是永生花,是因为它永远不会凋零啊。”
短信发出去以后,我把木子拉黑了。我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可是,我真的无法接受那样的她。
如同不想看到现在的我。
其实我明白,这个世上全然不会有永恒的存在。可即使明白这个道理,我却还是成为了木子口中那个,在原本道路上渐行渐远的自己。
他说,这是一个奇迹。
我却是一个从不相信奇迹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人。
可它,却发生了。是真实地融入到血肉中,在全身流淌,留下的温暖痕迹。
于是我说,“是啊,真是一个奇迹。”
可这个奇迹却让我的生活天翻地覆,如同共工怒触不周山,一整个世界崩塌形成的尘埃废墟,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
明明是渴望温暖的自己,却发抖着也要跳进冰河里,感受着残存在皮肤上那一点点余温消失的触觉。
后来有人告诉我,木子死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那天的月亮映照在漩涡上的模样。海面如此平静,唯一的异样只有那个翻涌的漩涡,迎合着月亮的走向,始终不肯消失。
尽管如此,可东升西落,日月交替,是世事已定的道理。所以余光渐渐消失,我看见它一点一点吞噬掉木子的身体,最后归于平静。仿佛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木子死后,我去海边看过她。这是我第一次来海边。但是一直以来想要来的欲望在身体中一次次加深,也因此内心幻想过无数次那样的场景。
太阳一点一点从海边的尽头攀岩出,那么吃力,可却能让人看到无尽的希望。清晨的海浪还没有那么激烈,一遍遍拍打着海滩。散发出的光芒映照在每一颗沙砾上,让原本黯淡的沙滩熠熠生辉,折射在空中,流出藏不住的温柔。
她说,我想尝试一下拥抱海洋是什么感觉。于是她越走越远。
我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翻滚的海浪中,慢慢将她吞噬。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腔瞬间充满了海腥味,梗在喉咙中,忍不住让人落泪。可她飘扬的发梢却明确地告诉我,她很幸福。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很快乐,一直以来也都享受这种被侵蚀的感觉。可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被人一层层剥落掉身上的温暖,却仍乐此不疲。
于是一遍遍质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甚至喜怒无常,肆意散播情绪,在这原本狭小的空间里。那些情绪触壁之后反弹,加倍钻入我每一个毛孔中,让人不寒而栗。
我看见身体上散发出的凉意,所以才变成现在这样,那么渴望去寻找新的温暖。
我很想问你,拥抱那么冰凉的海水,你会不会感觉到冷。这样的想法在我脑子里出现了一秒之后,瞬间消失。我知道问你也是徒劳。
因为你这一生,都是在竭尽渴望的寻找。寻找遥不可及的温暖。所以完全感受不到身上渗透出的凉意。
“你该醒醒了。”
时至今日这句话还在我脑子不停地回转,如同定时炸弹的计时器,滴答滴答,好像它下一秒就会炸裂,剥夺掉还存留在指尖,却渐渐消散的那一点希望。
我张开双手,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是,心里明明是感受到了那样的温暖的。
ICE BLUE新换了调酒师,他说,这款酒的名字叫星空。我看见最上面有一层薄薄的蛋霜。他说这是一杯快酒。于是我一饮而尽。我说,只有入口的那一秒才有甘甜。而现在弥漫在口腔中的全部都是苦涩。他说,快点喝完的原因是,痛苦的回忆,就让他快点过去吧。
我在那一刹那的回味中,尝到最后一口甘甜。我急忙叫他,而他却分身乏术。我忽然觉得这个人懂我。那一丝甘甜是残存在杯底的蛋霜。先甜,后苦,再甜。大家的生活,好像都是这样。
尽管没有答案,但我还是想要问他,为什么蛋霜只能做那薄薄的一层。为什么苦涩却要回味这么久。
我走出酒吧,看见街边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在打电话,她完全不顾周围的人,大声地吼叫“你为什么要拉黑我”。
那一瞬间我是如此渴望,与她分享我的这份,稀缺的甘甜,可是却意外地发现,它消失了。
我很想抱抱她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可我最终走开了,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木子说,“其实你也是那个渴望被拥抱柔软的人吧,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我忽然开始戏谑她内心的声音,“既然你如此懂她,为何不快点让那个人出现?”
明明知道木子被当做影子,我却没有流露出丝毫阻止的言辞。就那样放手,让她奋不顾身地去追寻。可我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
这原本,也许就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