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门口小河里的清水不再,上班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躲在一桌一床的小房间里,女孩也开始长大。
迷迷糊糊地醒来,不知道几点,看向窗外,天空也没有泛白,灰暗暗的。躺在床上,夏雨回想起来昆山的这几天,一幕幕场景慢慢浮现。夏雨想这座南方的城市或许适不适合她的,事事不顺,让她感到满身疲惫。
朋友给她发了一段语音,说要她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有一瞬间她是想哭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过来发现也不过如此。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她是不想和任何人说起,因为不想听到别人口中的我朋友怎样怎样。或许是害怕别人议论,也或许是害怕换不来一句真心实意的关心。
夏雨回想起在家时前男友重新加自己好友时,说的那些话,而自己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嘲讽。她这时才知道,原来身在异乡,需要的仅仅是一句安慰的话语,不需太多,至少能让自己觉得安心。
来昆山已经半个月了,在中介呆了两天,交了两百块钱之后总算找到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离住的地方又远,却也不用再飘荡,浪费钱。
夏雨还记得刚开始那两天,昆山下了一场大雨,那时候她刚吃了一碗馄饨。等雨小了一点,街道上却积满了水。边走着边庆幸自己多带了一双鞋。
中介的人把她和好几个女孩一起带到了一家小型加工厂里,签了合同,再一块带回去。夏雨一直觉得面包车很大,但塞了十多个人之后,连坐下都是奢侈。选择蹲着,或者等他们回来,她看了看车外正在擦汗的那几个姑娘,默默地关上了门。
接着就是找房子,因为厂里不提供住宿。三个女孩合租了一间房,三十平方米的样子。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空调,不管怎么样,总算安顿了下来。
上班第一天,被分配到三楼,包装。其实也就是流水线,做铆接,压钉子。刚做了一会儿到了休息的时间,夏雨觉得还不错,就是有点忙不过来,跟不上流水线。做什么都会有一个适应期,夏雨相信慢慢的自己肯定会跟上去。
正想着,这时走来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拿着产品就扔过来,嘴里念叨着什么离开了。夏雨一脸懵逼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捡起来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在洗手间遇到了那个刚见过一面的女人,夏雨看了看试探性地问了问:“到底怎么了?”结果那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夏雨越想越不对劲,到了车间后,她又询问了女人:“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你跟我说一下。”女人看了看她说:“我现在不想说话。”接着低头玩手机,她的态度惹怒了夏雨。夏雨说:“你以为我想理你?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做,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钉子都没压好就流过来,我快累死了知不知道,还要帮你检查。”女人咆哮道。“那你不能好好说?非得这样?”夏雨也大声道。这时车间里慢慢围过来几个人,都是在那看着,也没有要阻拦的样子,看戏谁不喜欢?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夏雨边工作,边觉得委屈,想想最近发生的一切,她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做,她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把每一颗钉子都压好,那是她的工作。
晚上的时候,车间里有个女人走到夏雨旁边,夏雨记得她是把她分配到三楼的那个人,应该有一定的权利。
女人问夏雨是哪里人,调侃了两句后,步入了正题。“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那人就那样,我们都习惯了。”原来是来当说客的,夏雨并不领情,边工作边说:“你们习惯了,可是我不习惯,如果下次她再这样,那么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处理。”女人看了看她,默默地走开了。
走在下班的路上,看着匆忙赶回家的人群,夏雨感觉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其实夏雨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每天都是在重复,每天都过得差不多。吃饭,上班,睡觉。
上了一天班,眼睛疲惫的已经快睁不开了,看夜色是朦胧的,迷迷糊糊走到家。
楼上的老奶奶和孙子一起下来送来了一个鞋架,奶奶说她在这住了两年了,看看她们缺什么再给她们送来。这让夏雨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原来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善良的人。
洗完澡,洗好衣服,晾着头发,不知不觉已经深夜。隔壁住了一对夫妻,男的一直在唱歌,有时候女的也跟着合唱。夏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到明天早上还要上班,不知道能不能起来。
日子总是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已经工作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以来无非就是日复一日地压钉子,产量一点一点从百分之八十到百分之百,不断变化的数字让这枯燥的生活有了一点劲头。
夏雨也认识了一些人,比如胖子,比如周丽。胖子个子不高,胖胖的,有点白,说话声音像是王宝强。胖子已经结婚了,在外边工作了很多年,一副很有经历的样子。
胖子说他最初学的是修摩托车,在东北,那时候一个月能拿两三千,后来家家户户都买了汽车,他也就改行了。
胖子说现在爱情这种东西都太奢侈了,结了婚后,爱情会慢慢转变成亲情,平淡无常,早就没了新鲜感。胖子还说将来同性恋会更多,因为异性都瞧不上对方。女的越来越男人,而男的越来越娘。
女人为什么越来越男人?
因为男人靠不住了呀,所以只能靠自己喽。
这样啊……
“外边下雨了。”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下雨了么?夏雨看了看窗外,窗户上撒了些雨滴。看来晾在外边的衣服又要重新洗了。
周丽是缅甸人,三年前被拐卖到了中国。周丽三十几岁的样子,别人问起她记得回家的路吗?她说记得,只是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周丽在这边有老公,是个河南人,看起来瘦瘦的样子,还有一个两岁的孩子。
周丽说她刚到中国的时候,什么都听不懂,她老公把她带回了家,对她也不好,经常打骂她。后来周丽说她今年要回去,回到缅甸去。可能是害怕周丽离开,她老公对她比之前好了许多。
夏雨总是在下班的路上遇到周丽的老公骑着自行车带着她,虽然没有电动车快,却看起来悠闲自得。夏雨是羡慕的,这羡慕藏在心底,藏在眼睛里。
有次下班回家看到周丽坐在家门口,夏雨问她怎么不进去,她说屋里太热。夏雨想让周丽去自己屋里坐一会儿,周丽却一直不肯,她也就不再勉强。夏雨是一次偶然得知周丽在她楼上住,上下班却很少遇到。
第二天晚上,夏雨在洗澡听到有人在拍门,听到撇角的中文,夏雨试探性喊了句:“周丽?”“你怎么不开门?”“我在洗澡,怎么了?”“我老公买了水果,买多了。”“水果?那你等我一会儿。”
等夏雨开门之后看到周丽抱着半个西瓜,对她说:“西瓜,我们吃不完,给你一半。”“我吃不了……”“没事,你拿着吧,我先上去了。”“好吧,拜拜。”“拜拜。”
看着半个西瓜,夏雨觉得好笑,又有一丝感动。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着,也不顾湿漉漉的头发,用皮筋随意绑了一下,看着极限挑战。
后来换了产品,线长让夏雨做了另一份工作,撕膜。就是把产品外边的保护膜给撕了,标工一个小时650。手上划了好多口子依旧跟不上流水线,并且堆了好几箱,夏雨心情是异常烦躁的。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活就是这样艰难吗?赚钱真的不容易。或许有疼痛和汗水才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
夏雨的朋友跟她说他找了一工作,四十度的高温下搬箱子,一个月三千多,从上班到下班衣服都是湿的。身上起了很多白色的痘,多潮呀。夏雨让他别做了,他说要体验体验生活。
还有一个朋友,去工地上干活了,好像和包工头差不多,就因为没毕业证,工资少了一半。吃饭从来没吃饱过,晚上加餐是泡面。
很多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生活着。生活总是如此艰辛,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妥协吗?夏雨找不到答案。夏雨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让自己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的工作。她总是不以为然,现在想想真的是用心良苦。
这几天夏雨感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想吃哥哥做的酸菜鱼,想吃有虾仁的馄钝,想吃学校附近阿姨做的炒酸奶……
和线长请了假之后,一直在家里窝着。爸爸打来电话,强撑着笑着说在这边挺好的。挂掉电话后,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里充满了委屈的泪水。
她想:总有一天她会在这个城市死去,默默无闻,悄无声息。接着尸体变臭,在空气中慢慢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