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稳心山人
图/稳心山人
“最近我开始写一些东西了。”今天在微信上跟朋友聊天的时候,我顺嘴提到,最近自己正在写东西。
“写东西干啥?”朋友有些疑惑。
“回忆往事。”
“回忆往事干嘛?”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这些在路上的记忆都会被遗忘……”我轻轻地在心里念叨了一下这句话,在微信上回复的却是:
“怕自己记性不好,忘记了呗。”我轻轻摸了一下已经有些起毛的朝圣者护照,看到那个独特的印章,心里又一次踏上了旅途。
真正开始的时候,我拿着一把薄薄的裁纸刀,企图在纷乱的记忆纸张中开辟出一条抽象而确定的路。然而,时空和意境,在这个故事里似乎被不同的存在,所打断。他人的故事,以一种极其不确定的节奏与我个人的经历缠绕在了一起,仿佛一棵正在生长的树,在白色的文档上,生长出了一些奇异的树叶。
话说回来,第一天的终点是一个叫比亚法兰克·比耶尔索(Villafranca del Bierzo)的小镇,据说中世纪的时候有很多法兰克商人聚居在这里。在这里的圣地亚哥教堂(Iglesia de Santiago de Villafranca del Bierzo)有一座大门,名为宽恕之门(Puerta del Perdon)。在1861年的时候,教皇嘉礼三世恩准受伤病所困扰的朝圣者不必走到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可以通过宽恕之门洗清罪恶。由于是冬季的缘故,所能入住的庇护所自然少之又少。不过今天所住的庇护所,是一个世界文化遗产,最开始的时候是一家医院,后来渐渐地就变成了法国之路上最古老的一家庇护所,供朝圣者休息。
镇里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这个雨雾弥漫的季节里,多数人都选择在家里烤火,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汤。此时在小镇里行走,很多的东西,很容易就这样,被放大在有心人的眼前,教堂那发黑的墙上,仿佛镌刻着时光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里面,似乎都藏着一段逝去的光阴。
回到庇护所不久,外面的雨势就越发大了,便脱下已经有些湿了的冲锋衣,摊在楼梯的扶手上,然后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听雨。雨虽然带来了些许来自大西洋的寒意,可我终究不是个雅人,再怎么翻来覆去地品味,也难以品味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味道来。又过了一会,实在觉得脚有些冻僵了,便跑到了前台的火炉那里去烤火。这一烤,热气从脚板上传上来,浑身的寒意似乎被驱之一空,让我冻僵的思绪又活泛起来。和也在取暖的小哥聊了一下,抬眼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庇护所厨师,他看了我一眼,像风箱一样鼓动舌头,发出“BlaBla”的声音。我知道,大叔是在怨念我又在讲英语,只能亮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很久很久以前,读《佣兵天下》和《九州·旅人》的时候,读得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梦见自己正睡在树屋酒馆的长椅上,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音乐和词句,伴随着周围人的喝彩,偶尔冒出一两个“咕嘟咕嘟”的声音,烤肉的香气弥漫。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我抽了抽鼻子,鼻尖似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味,仿佛在告诉我,刚才的梦并不完全是南柯一梦。
在某种程度上,酒馆,可以说一个被美化的信息集散地,人们在里面进食、饮酒、交谈,无数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流通,无数的社交网络在这个过程中被建立,又被打散。音乐和故事,为这个实体化社交网络的地方,赋予了一层美好的想象。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山里的村庄骤然变冷了许多,朝圣者们都缩进了小小的房间里,围着火炉烤火取暖,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巴西小哥拿起放在角落的一把木吉他,轻轻地弹了起来,一个个小小的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激起了一点小小的涟漪。韩国阿姨拿起了铃鼓,轻轻地打起了拍子。长得很像圣诞老人的波兰大叔受到了感染,在手提电脑上搜了下乐谱,便从巴西小哥手里接过另一把木吉他,弹起了大家都很熟悉的《Take me home,Country Road》。听着听着,不少人轻轻地打起了节拍。旁边的韩国妹子看着波兰大叔弹吉他的样子,眼里仿佛闪烁着星辰。厨房里的锅上传来了“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还有迷人的香气。
“有点想家了啊……”我摸了摸鼻子。
“你才开始走几天,我们可是走了很久了。”
“我也有点想念塞维利亚了……”泰迪万有些出神。
“想念你家房东是吧?”航哥一针见血。
“哎,她对我可是真好。”泰迪万有些不服气,“你知道吗?他们每天晚上会给我热一杯牛奶,刚才还问我走到哪里了好不好……想一下没毛病吧?”
“没毛病没毛病……”
“哎哎哎,准备吃饭了,别闹了……”正在吃鸡的牡蛎赶紧出来打圆场。
“牡蛎,掩护一下我。”
之前,我的荷兰牧师朋友还住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曾经邀请过我去她那里吃饭。在吃饭之前,他们住在同一栋楼里的人,会做一个小小的祈祷仪式,感谢上帝,感谢当日做饭的人,也会问在座的人今天有没有带新朋友过来吃饭。如果有的话,会请他当场介绍一下,然后才开始吃饭。今天也是这样,我们手牵着手,跟着老头一起,说着我并不懂的西班牙文祷词,也许在向上帝祷告,也许在赞美生活,也许在感谢食物和赐予食物的人。各种音调的词语,在小小的空间里游荡,被填充上不同的心情,编织进每个人的回忆之中,成为了留存在记忆里的珍贵的影像。
吃完晚饭,享受了一把用温泉水洗澡,我披着毛巾,从公共浴室出来,踩上楼梯,看见庇护所的厨师大叔,正静静地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叼着一根烟,若有所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在蓬费拉达的庇护所里,志愿者大叔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走这条路的人,多多少少都在寻找什么东西。”
“Buenas noches。”我走过去,跟他说了一声晚安。
“Buenas noches。”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放眼望去,屋外关山莽莽,夜色如水。
下回预告:
第五章·在别处与奥赛夫雷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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