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1作
人间乐园
我的同学曾经给我讲过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亲历故事,为了写出这个故事,我又和她交流了一番,为确保故事的还原度,我以她的视角写了这篇故事,而下文她口中那个同学,也就是我本人。 2018.7.13
轻微的“咔擦”声,是锁芯被钥匙旋转的声音,推门而入后,我和同学把几件寄存在别处的行李搬了进来。
这是一间旅馆,房间和旅馆的名字一样略有俗气,赫然一块“桃花岛客栈”的牌匾横在旅馆大门上,敞开的大门一眼可见蒙在室内阴影里的前台,而我的房间恰好在前台的旁边,右转便是。
将行李安置好,我那同学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我跟着道了声谢,关上了房门。
毕业那会儿学校急着叫所有人搬走清空宿舍,说着要封锁大门,我只好忙不迭得把大包小包行李寄存在了同学的租房里,而我也开始在周边寻找个能短期安置的住所。几番看房无果,最后给中介推荐来了个小旅馆,看着房间干净,价格还算实惠,再看看无处可住的窘境,我便在这暂住了下来。
又是劳累的一天,我环视了一眼这已经住了一礼拜多的房间,空间还算大,原本看着碍事的另一张床被我叠满了衣物。刚来那会儿老板娘为了和隔壁旅馆抢顾客,和我允诺了二楼的粉色大床房,结果临时又反悔了,把那一楼潮湿的双床房留给了我,这段时间恰逢毕业季,来这边的客人流动比较大,腾出那个大床房倒是能有笔好收入,无奈我争取一番无果,只好住了下来。
我将早上面试时画的笔试图放在了桌上,这小小的折叠桌横立在电视机的正下方,我站立着端详了一番画面,还没有完成,今天要是不多画几笔,怕是过几日便不会启笔了,这么一想我便又准备了材料,铺开了桌面上的杂物,端坐着画了起来。
确实是劳累的一天,从早上五六点多起来赶去面试,笔试,再到回来路上坐反了公交车,硬生生把原本50分钟的路程坐成了2个小时,大概是我的思绪不在当下了吧? 当我画到最后一笔,那不是画面的最后一笔,而是我身体舒适度临界线范围内的最后一笔,我停了下来,12点了,好像太累了,该睡了。
隔着防盗窗的不锈钢栏杆还能看到橘黄色路灯被切开的样子,偶然还有车辆驶过,在我昏暗的室内扫过一道车光。我飞快洗漱一番,躺在了靠里墙的床上,这张床床尾正对着房间的门,右侧的床紧邻着洗浴间,而这个被单独隔出来的洗浴间紧邻着窗户。
按照惯例,我本应该拿出我的耳机,放一首催眠曲来把自己给催睡着,自从独自住在这略带潮湿的客栈里,我都是靠那几首催眠引导的录音来保证更快的入睡。 但是这天没有,也许疲劳会是最好的催眠剂,我这么想着,合上了眼睛。
我确实很快睡着了……
不过,睡得好像不那么安稳,好像反反复复在意识中跳跃,直到我在梦中睁开了眼,我看到了一个黑影。
我眯了眯眼,又睁开,瞳孔还是涣散的,心却狂跳了起来,这个黑影在月光下朦朦胧胧,弯腰弓背地在另一张床上寻找着什么,“它”在寻找什么?接着“它”又在电视机前的桌上弯腰俯看。我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声音,左手缓缓伸向了手机,我是不是该打开手机,立马告诉认识的人?但是想那么做的我还是不敢轻易动弹,因为任何微小的动作似乎在这静谧的黑暗中分外刺眼。
正当我犹豫不决,汗毛直竖之时,这个黑影缓缓的,像融入水的粉末一般,消失了。 好似听到了缥缈的几缕余音,“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就忘了?我在月光下起身,缓缓走向那折叠桌,这本该放着笔试画的桌上,竟然放着一张曾经画的一张线条密密麻麻的称不上画的画,怎么就忘了?忘了什么?
我细细看了看,这画里本是藏了个简单的故事,简单的世界的角角落落都在上演的故事,忘了什么呢?
我再一转身,世界变了。
就像空间的无缝切换,毫无任何突兀的变了。
眼前呈现了一条伸向远处的银灰色小路,四下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唯有小路边的一块路牌上以手写体写着:“人间乐园”四个字。
“我带你去看看吧?”背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我慌忙转头,却不见任何人,“走吧。”这个声音平静的下达了指令。
当确认了这一刻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我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松弛了,我便迈开了步子,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木板上,每一下都发出轻柔而又懊悔的声音。
一旦走动起来,周遭的空间也发生了变化,右前侧的黑暗突然洒下来一道光,虚空般的黑暗中浮现了小小的台,台上是一个伏案的女子,背对着我,桌上钉着一块竖直的木板,整齐悬挂着各类五金工具,她小心变换着工具在案台上操作着,周遭的黑暗衬托得她那小小案台更加明亮,充满工业革命时期风格的台灯乖巧的伸头望着她的细作。
“是丹吧?”我低声自语,走近观望,女子兀自低头打磨着小小的首饰,专心致志的样子让我想起她儿童时期有模有样捣鼓过家家的样子,我们不知道牺牲了多少野草野花和土豆果子,那时候她很喜欢看一个电视剧,剧中的女主角是个首饰设计师,不断成长为一个专业的高级珠宝设计师,而她似乎深受根植在童年记忆中碎片的影响,她变成了她。
“你不想问问她什么吗?”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问什么?”我想啊,可是我即使问了,也不能改变结果吧。最后一次再聚变成了不再见。“我问过了,也没有问到什么。”
我没有收到及时的回应,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也许正当她离开我时,她身上我最喜爱的美质,也越发明显,就像我翻下了山,回头望去,才见这山的轮廓。
“那继续走吧。”身后的声音这才响起,好似知道我想完了什么。
我又迈开了步子,左侧的黑暗飘出来几颗布朗运动的灰尘,哦,是因为有光。透过浮尘,我看到了一个男孩站在桥头,静静望着河岸。
“他看到了什么?”我心中疑问。
“想看吗?”声音刚落下,我的视野变成了桥头的河岸,我变成了那个男孩,我看到河里站着一个人。
我心中疑惑,转身望向四周,只见眼前是一个人的背影,格子衬衫的高个子背影,周围的人在行走,却看不清脸。再过一会我的视角回到了我原来的位置,我再看向桥头,那个男孩自己正穿着那件格子衬衫,他,通过自己的眼睛就像透过监视器一样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询问黑暗,黑暗默不作声,我想起来曾经和他说起过一句话,我说偶尔看到一句话挺有意思的:一个被一根火柴烧死的人承受的痛苦并不少于被大火烧死的人。他的回答是:理论上一根火柴烧不死一个人吧?
“往前走吧?”耳旁的声音这才响起来,我说“好”。
再往前走,我看到一块明亮的白板,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在思索着什么,精明的小眼睛闪烁着一点微光,接着手头飞快书写起来,他个头矮矮的,声音却分外响亮,在安静的空间里突发出一声:哎呀,我真是个傻瓜!接着又奋力写起密密麻麻的公式,他好像问过我,如果这个世界叠加着无穷多个世界,那这整个世界里是什么?我说:混沌。他说:对,对我们来说,其他世界就变成了噪音。
我又往前走,看到了一个长得和我有几分相像的女孩,她在一张老旧的木方桌上拿着笔认真勾画着什么,不一会她喜悦的收起画笔,跑到了一个老人面前,她说:“看,奶奶,我把你念佛用的符给画出来了!”只见那老人微颤着手从衣兜里拿出帕巾试了试眼角的泪,笑着说:“阿琴不得了咯,画的一模一样,这符纸一沓就好贵了,以后我念佛能省下好多钱了。”那女孩舒展着小脸开心的笑了。
光线突然一暗,再次亮起时,这个女孩长大了不少,她依旧在桌案画画,笔下的猛虎和仙人呼之欲出,桌边的资料和画册整齐叠放着,偶见几张信封,那是美术学院寄来的信,没能学成画画,被父亲拒绝,很是遗憾吧?但是她还是和美院通信了,并且收到了回应。
“你怎么知道的?”身边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来,我干脆忽略了这奇怪的读心问话。
当光线再次暗下,亮起,我看到了一个不断忙碌的女人,容颜些许憔悴,手头的手机却像挂在耳边似的,“喂,陈老师,这次的事件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顾客会有这种态度,产品的钱只好由艾青儿子垫付了,你看什么时候能给他报销?嗯嗯……要走流程是吗?哦哦好。”这笔钱?好像再也没有动静了吧?这种奇怪的小插曲竟然也出现在了这儿。
“有些事也许看起来微不足道,对你的影响面积可能就像岛屿一样。”
“好吧。”我正想多看一会,因为这儿的画面似乎在不断的变幻。
“快走吧,不要在原地停留太久。” 我只好再次走起来。
这回我看到一个奔跑的小女孩,她跑的可真快啊,就像个小闪电一样往桥上窜,后头跟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也跑得飞快,眼见着快抓到那小女孩了,只见那小女孩绊了一跤重重摔在了桥边沿,那男人差点一脚踩在了小女孩身上,一个急转弯差点冲进了河里,只见那小女孩哇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嚷嚷了一句话:“我要去找…”我听不清她的口齿,但显然那个男人听清了,突然表情松松垮垮的,像是卸下来一些零件,便说:“那你去吧。”
再往前走,一个方形鱼缸首先印入眼帘,透过鱼缸我能看到鱼缸的另一面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鱼儿游弋着,穿梭在两人一长一短头发的模糊剪影中,鱼缸呈现着碧蓝的水波与光泽,有个温柔的男声正在说:“人类其实挺变态的,把变异的鲫鱼挑出来,加剧它们的变异和残疾,以满足他们的审美……”,接着听到了女孩轻声的回应,却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我想,换做是人,如果有那么一类人满足了群众的某种需求,这类人也将被集合起来,不断训练以更加迎合大众吧?
这么想着,周围的景象变得越加模糊,似是蒙上了一层水汽,还感到一丝闷热。
而后有各色各样的片段如走马灯般变幻,好似我并未走几步,它们却自行迎面而来,又渐隐入黑暗。扫墓的男孩、在充满煤气的屋子走出来被邻居骂的女孩、在土豆地里一弯腰就看不见的老头,在旋转楼梯上跑下来的女孩,在雷雨天躲伞下大笑的女孩,在厕所哭的女孩……
这,简直是大杂烩呀,我正想嘟囔几句目的地在哪呢?却有声音说:“到了。”
“到了?”我抬头一看,这只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边框是较为简单朴实的黑框,画里画着复杂多变的三联画面,奇形怪状的动物,在马上驰骋的一丝不挂的密密麻麻的人,巨大的球体建筑,奇怪拼接的乐器和物什。 “这……”这不是一幅画吗?
“这就是人间乐园?这不是博斯的画么,搞半天你说的人间乐园,就是人间乐园这幅画啊?”
四周的黑暗中传来低低的笑声:“难道这一路,不是人间乐园吗?”
“什么意思啊?”我一转头,竟发现背后是我小旅馆的床,一张床叠着满满的衣物,另一张床睡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再转回原本挂着画的墙面,竟然已经变回了那小小的宽屏电视机,我低头看了看桌子,桌面上放着一张小小的画,那是张今早面试画的图,我一思忖着想起来什么,在周围翻找了一圈,找来找去看到了夹在包里的那张以前画的奇奇怪怪密密麻麻线的图,放在桌案上弯腰看了起来,记得当初在画里藏了一个故事,还有很多变形的字体,我认真在画面里找寻那些字体,却零零星星认出来那么几个,记得当时信誓旦旦觉得只有自己知道所有故事脉络关键词的我,没有把答案记在任何地方,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就忘了呢?”
当我再次睁开眼,我竟迷迷糊糊躺在了床上,我睡醒了吗?我朦朦胧胧眨了眨双眼,竟然在月光下看到了真有一个黑影在桌案前,梦境什么的瞬间忘在了脑后,我能感觉到自己绝对没有在梦中,也能确认自己已是清醒的了,但这黑影却又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房间里,在那张小小的桌案、黑漆漆反光出一点毛边黑影的电视机前,我的汗毛再次倒竖起来,左手犹豫着要不要去拿手机,但想到一旦拿到手机开屏幕就会发出光亮,生怕惊动了那个黑影,在那瞬间感觉自己似乎真闻到了危险和死亡的气息,狂跳的心也不甘静栖于小小的胸膛,而我却丝毫不能动弹。
但几秒过后,朦胧的黑影就像一团迷雾被风吹化了,又好像被月光烧焦的黑影化作青烟,我根本没有弄清它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就消失了,这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形容或者演示,没有任何词汇可以叫我明明白白的去解释给人听,但是就这样,它消失了,似乎并不存在,而我也告诉自己,看来只是幻觉,是我太累了,当我这么一想,我的困意再次袭来,这下我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的挺早,短暂回忆了发生的故事,似乎睡了非常漫长的一晚。一起来我就跟我同学联系,告诉对方我昨晚发生的奇怪事件,我同学笑呵呵的回应说:“人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什么都不足为奇。”也是啊,这样看到的也不过是梦的残影而已吧,不过也是个奇特的事情呢,我愉悦的拖着刚刚精神充溢的身体去洗漱了一番,收拾收拾东西便打算出门去吃个早饭。
开门的那瞬间,我感到一丝异样,低头一看,心咯噔一声,像是落进了一个小小的深潭,又缓缓浮了上来。
这旅馆的门上,正赫赫然插着我的房间钥匙,昨日我和同学搬完行李,送走同学以后,完全忘了这小旅馆并不是什么密码刷卡之类的酒店,我的房间又正对着前台,而前台面前的大门是彻夜开着的,那小小的钥匙就这样孤零零直愣愣插在了锁芯,好像在对每个黑夜的路人说:请君入内。
这桃花岛客栈似乎同它的名字一样奇怪。也不知黑夜是否正如道士眼里那般遍野行魂,又或者有那歹徒抱有恶意和窃取财物之心曾进来翻取过我的物品?我赶紧回房翻了翻东西,却见一样也没少,再看了看桌面,放着那张面试画的画,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
可是正是这一天,我做了这样一个梦,即使睁开眼我还留着可能是梦的残影也可能是真实身影的记忆。
我赶紧再次联系了我的同学,说了这事情的怪异之处,同学说:看监控吧。
看监控吗?我问自己。
那么你觉得,我后来看监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