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如果跟人打架打输了,回家向父亲告状,父亲从不偏袒我,他认为别人之所以打你,肯定是你先去招惹的别人。所以,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我不犯人,人不犯我。这套理论伴随我二十三年,让我得以免于很多无益的纷争。
大学毕业后,步入所谓的职场,父亲的理论就失效了,在这里“我不犯人,人也要犯我”,而且偶尔还能见识到人的两幅面孔。
毕业之初我应聘到一家私立医院市场部做网络咨询。我所属的网络咨询组,有一个组长,三个组员(包括我在内)。组长个子有点矮,比较胖,年龄接近30岁,未婚。我刚来这里,有两周的时间跟着她学习。上班第一天,我跟着她上晚班,住在医院宿舍的一位同事过来聊天。组长提议做一个心理测试,我本无意加入,无奈她每一道题都要我也给个答案,做了有大概二十题,测试完之后,她们俩人相视一笑,串门的同事借口要洗衣服就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组长的小伎俩,目的在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跟她学习的第一周,她让我尝试着接患者的咨询电话,我大学的专业与医学相关,所以应付患者咨询基本没有困难,她也在我每通电话后不遗余力的夸奖,给我一种她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而我也很适合这份工作的感觉。而且她还像个大姐姐一样,带我去食堂吃饭,告诉我哪样菜好吃,偶尔还带点小零食分给我。
可是,一周过后,部门主任来找我谈话,意思是有人跟她反映我业务不熟,学习态度差,她准备再考察我一周,一周后不合格就走人。
我觉得我已经在很认真学习了,既然有人说我学习态度差,我就更努力学习吧!
第二周过后,主任再次找我谈话,还是“有人”反映我不适合这份工作,简直孺子不可教也。我猜不透到底这个“有人”是何居心,明明组长说我学得很快呀。
好在主任觉得我是她亲自挑选的,不应该跟她的预期相差那么大,她想要再考察我一周。
第三周我又出现在办公室时,似乎所有人都很惊异,包括组长在内。组长正在喝水,看到我笑嘻嘻走过来,一口水含在嘴里不知道该吞还是该吐。
这一周我不用跟着组长上班,主任给我一份大概有五百人的花名册,上面是医院近三年来接诊过的某一类眼科疾病患者姓名电话,我要做的就是打电话告知他们这周有治疗这类疾病的教授过来我们医院,问他们愿不愿意过来再做一次治疗。主任叮嘱组长和其他组员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一下忙。
教授做手术时间安排在周六和周日,看诊的时间是周四和周五,我必须在周三把要来医院就诊的名单确定出来。
一天八小时打接近三百个电话,我嗓子都要废掉了。组长又送来了春天般的温暖,她要我有困难尽管开口,她和其他人都会来帮我的。我想尽量不要去麻烦别人,紧赶慢赶周二我还是把这五百多个电话打完了,初步确定要来的有一百多个。
周三我的班是下午两点才开始上,我一点半到办公室就赶紧打电话再次询问这一百多号人是不是确定要来。前台同事五点半就要来统计最终就诊名单,快四点的时候我请求组长支援,她说现在很忙,等会她安排上晚班的同事帮我。四点半接晚班的同事过来,人还没落座,组长就把她喊出办公室,很久都不见俩人回来,我那时候差不多知道求援无望,就焦头烂额地同时使用两个座机狂打这些电话。
就在我很快要结束这场电话恶战的时候,她们俩人才进来,大家绝口不提帮忙的事。
五点半刚到,之前协助组长给我做心理测试的同事就来问我要就诊名单。我那时候恰好打完了最后一个电话,要她等我几分钟,我统计一下具体数字。她把交接班本子往桌子上一砸,嘟囔着医院领导都在催她要数据,别人都以为是她做事拖拉,殊不知她是在为某些人背锅。我这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抽在脸上。
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教授的名气大,总之,从周四到周日,医院一直很火爆,教授的手术数量和质量都很理想,到第四周我不仅没滚蛋,还被主任冠以“为医院效益和名气作出了贡献”的美誉,私立医院就是这样,做得出业绩才是王道。
即便有主任的赏识,在这间办公室,就算把我压扁了揉碎了也融不进去。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隔和其他人隔开。只要有我在办公室,这里的空气都是凝固,聊天的话题只要经我插嘴,即刻就遭遇终止,万恶的话题终结者指的就是我本人了。
我以为她们需要时间适应我,等她们适应了,自然会接纳我的。我还以为女人都爱吃点零食,就每天带点饼干鸡爪瓜子之类的小零食去办公室分给大家吃,然而有一天我上早班,发现我的小零食全躺在垃圾桶里。
我觉得我在这个小团体的日子已经够艰难了,可新的麻烦却不会因为我的举步维艰就不找上门来。
我们这个市场部有个聊天群,属于工作群,有一天,医院院长突然在这里发了一段大论,大意就是最近连续接到投诉,咨询组新员工不分病种,随意为患者预约医生,乱报就诊费用,任意保证治疗效果,造成医院名誉受损,秩序混乱,要市场部主任彻查,情节严重者,予以开除处理。
所有人都清楚,市场部只有我一个新员工,一时间我成了众矢之的,院长的意思,我大概是非滚蛋不可了。组长这时候又来雪中送炭,她鼓励我去院长办公室承认错误,并主动进行全院检讨,也许可以留下来。
我自认没有犯这些错误,不可能随便就把黑锅背在身上。
主任很快召集部门所有人开会调查此事,组长第一个发言,这时的她几乎是恶毒的后妈,她说从没见我翻过医院的学习资料,接咨询电话也是信口胡诌,院长提的那些问题她早就知道,她也提醒过我,但是我都当耳边风了。最后她强调我这个人她带不了,请主任定夺。
再之后是市场部其他人员发言,中心思想就一条,我这么恶劣的员工就应该弃用。
主任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想我们所接通和打出的每一通电话,网上的每一条咨询都有记录,就请求调纪录。
组长马上说这么多录音哪里听得完,谁有这个时间去听录音和查聊天记录。
我实在佩服她角色变换之完美,昨天还在为我出谋划策教我怎么留下来,今天就恨不能让我马上滚蛋。
主任觉得可以调查记录,我上班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她已经了解到投诉是最近一周发生的,所以录音量并不大。
组长又提出她帮忙一起查,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这个提议被主任否决了。
我偷偷看组长,她手拿着笔不停地在草纸上乱画。
第二天下午,主任又召集大家开会。她打开电脑,播放一段录音,声音通过电流音质发生了变化,但并不影响判断声音的主人。在录音里,组长自称我的名字,对患者的咨询基本上答非所问,最后预约的医生也不对。这样类似的录音主任放了四段。
事件原委已经基本明朗,我以为主任会大发雷霆,然而主任只是轻描淡写的地提醒大家不要为了一己私利乱了分寸。
过了大概两天,我跟一位同事一起上晚班,办公室只有我们俩。她拿出一盒饼干喊我一起吃,我很诧异,又有些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嚼着饼干,不知道她目的何在。饼干快吃完的时候她起身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回到办公桌前,先小声跟我道歉,然后说这几周她的所有语言行动都不是她的本意,她是被逼无奈,因为她的工作业绩由组长核算,她的奖金与业绩挂钩,所以她绝不敢违抗组长。我来的第一天组长就跟她们表示不喜欢我,并叮嘱她们不能教我任何东西,甚至说话都不行(感觉回到小学生时代),本来组长以为我熬不过前两周,没想到我第三周又出现了,本来那一本五百多个电话的花名册是应该由她们三个人来完成的,是组长故意怂恿主任分配给我,还警告她俩不可以帮忙。最近这件事她们都知道是谁做的,只是不敢吭声而已。
我问她组长何以这样恨我。
“这个谁知道呢,有时候就图个眼缘。”她耸耸肩,继续埋头工作。
现在我才搞清楚排挤我的人是谁,而所谓的职场排挤,不需要理由,只要看你不顺眼,只要资格比你老,就能排挤你。
现实生活中也不会有恶毒后妈遭绞刑或者驱逐的情节,对公司来说,只要你还有利用价值,偶尔的一点小恶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组长还是组长,被排挤的人或者坐以待毙,或者努力寻找破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