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是高二上期,只觉得小说着实太迷人了,译者用的微妙言语甚是令人慨叹。彼时许是康韦的冷静却懒散太和我口味,是以一遍读下来除了康韦之外,我竟没有理解其他任何人。
第二次读与上次足足隔了两年半,然而自己却似乎突然明白为什么马林森那般重要,为什么康韦会喜欢他,以及为何康韦为何最终还是离开了被他视为理想之地的香格里拉。
小说不算长,人物也相对较少。以康韦和马林森为主,而辅助人物则是代表着香格里拉三种人的活佛、张和罗珍。至于首尾作线索的“局外人”和另外同行被带入香格里拉的两人,也只是象征着小说本不是非常想强调的不同流派和观点。
首先,小说的两个主要人物矛盾当属康韦和马林森。就性格而言:1.康韦冷静而马林森急躁,从飞机出事起一直到离开香格里拉,无数次对比;而少数的康韦的急躁则是最后要离开香格里拉时做决定时的姿态。2.康韦懒散麻木而马林森正义积极。到并非说有何高下贵贱,但二者也始终保持对立立场,最大的冲突点还是当两人发现同行人巴纳德伪造身份、实际是一个美国金融案件的始作俑者时的态度——康韦秉持不作为与立足实际的原则,他只关心现状;而马林森却坚持认为罪犯应该得到处罚、人民应该始终保持正义的眼光即便到一个脱离法制的“鬼地方”。3.康韦礼貌曲折而马林森粗鲁率直,在几次与张的交谈时,两人的姿态言语对比也十分显著,前者顾及对方颜面与谈话氛围,因而讲求节奏和礼仪;而后者只希望开门见山以至于不被敷衍或含糊其辞,要的是结果与效率,不惜承担惹怒对方的可能。
两个主要人物本身的矛盾就十分尖锐了,可以说是截然不同;但有趣的是,在两人形象塑造矛盾之上的关系矛盾也很新奇:两个极不同意对方但都对对方寄予了喜欢与信任。马林森作为后辈对康韦能力佩服、对其成就敬仰;而康韦在对世界和自己的双重厌恶下却对马林森激情、直率和大胆产生了倾向,他不愿让对方失望,或者说他不愿意马林森被外界环境改变——结果也正是这种情感关系上的矛盾是他突然在最后反转了心意,让他决定离开香格里拉。个人认为康韦虽然对世界失去兴趣但并不意味着他对某些人类才具备的激情和率真也失望,马林森身上兼有他自己所希望拥有的特质,也是这一路山程下来再其他任意一个角色身上所找不到的。
除却剧情角色外还有一个大背景的矛盾:西方文化与理想东方文化之间的矛盾。就如在书中活佛与渴望的对话中所提及的:西方人总是不停地追求时间资本和领土权利;他们野心勃勃万事都希望参与介入;并且习惯于征服的手段去达成目的想欧洲战争和坚信宗教一元论的布林克罗小姐;以及,他们厌恶懒散。而理想东方文化的雍容、尚礼和含蓄都被勾勒在香格里拉从自然环境到人文素养的方方面面;他们甚至是喜欢懒散的。而之所以说是“理想东方文化”,只因为香格里拉的文化秩序过于扩大化东方的某一小些个性,而这一被放大的个性便是“没有个性”——文中称之为“中庸”的东西。绝不走极端,甚至是不能过于优秀:活佛说他能继续学下去掌握更多语言,但二十几门已经差不多了,过多地学习不适用于中庸。但从逻辑而言,先不说完全遵从中庸的人在东方世界有多少,何况完全遵从中庸不也是一种绝对化,是以悖离了初衷的中庸。照文中的绝对定义,他的中庸反倒像是万事不作为刻意不刻意的理想化原则。其次即便是中国人自己也很难组织出一个群体来恪守圆滑中庸还奉之为信仰——所以香格里拉的理想化不仅是它的客观存在、它的存在宗旨,甚至于它的运行原则都是理想的,一切都趋向理想主义,而从仿佛知晓香格里拉最多的活佛也解释不清他的根源,好像因为解释不清也就没有人追究了一般。
康韦带有西方人的机敏,他甚至亲身体验过战争,但他偏偏没有激情且执着于懒散;他喜欢对方文化的含蓄内敛和深沉。他有绝对的理由留下,也有足够的资格被活佛选中,他的到来对香格里拉的意义无可比拟——而马林森对康韦的意义无可比拟,矛盾无处不在又相互交织。当万事纷杂时,难免人们会假设自己身处梦境。但这也是小说的结局令人隐隐难受,甚至混杂着嘲弄的悲愤——康韦,作为香格里拉的继承人,最终却抛弃了这片净土以及它孕育的文明。是因为责任才反而选择离开的吗?马林森见康韦改变主意后连连称他可靠,可是一个抗拒责任的人如何算作可靠?转念一想,若活佛当真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又如何还会选择康韦呢?还是说他本就故意想用责任绑住一个不在意责任的人——当然也不可否认康韦从失忆中恢复后再次踏上香格里拉的路途的可能,毕竟种种迹象也表明至少他在往那个方向移动。
对于罗珍,康韦远观乎欣赏爱慕,但那种喜欢在马林森眼中赫然不过是对橱柜中精美艺术品的态度,冷酷挑剔而冰冷,偶尔热切。在康韦看来,为了不惊扰这种宁静的无言之美,他情愿得不到任何回报;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他自己不愿付出不是吗?而康韦对罗珍的心态也是有过变化的:当张把罗珍称作“挽留”时,他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与怜悯。他知晓罗珍的年岁,知道她离开山谷所面临的宿命。这种怜悯最后倾覆了他,并且他全然不知。
马林森却像火,他总是试图去窥探了解这件艺术品,事实上也的确是这位莽撞无礼的小伙子把眼前的冰川解冻,使山谷回温,野花静开。
罗珍是康韦离开的第二个理由,因为康韦突然发现罗珍所代表的仍旧渴望自由的山谷中的那拨人,不同于沉浸其中的张和通晓规则的活佛或其他无知的本土人——因为罗珍这类人的存在,香格里拉即便再理想再体面再完美也能让人看到蛰伏在阴影中,牺牲他人自由的罪恶。
听人说,久居黑暗的人最是渴望光明,即便他们习惯以黑暗世界的作风行事。正是这种吸引力让康韦喜欢马林森,让罗珍为之动容。
世故圆滑和高雅从某种程度上永远比不上激情自由和纯真。
我们常说要懂事,却忘了大多数的懂事都是被压抑扭曲而不得不做的妥协,我们被投入黑暗,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被迫的妥协装饰成高贵;我们说“激情的枯竭就是智慧的开始”,好像这般就可以把不美好的过程转化作美好的结果,可是这唯一的逻辑就是:因为我们很无能为力,所以我们才要把自己修整地体面从容。
事实上我们这种人
比谁都向往光明
第一次读,16岁,携带着些许无所事事地崇尚从容冷静,对康韦有种近乎病态的共识与理解,他身上有一切我所仰慕的品质。我厌恶来自马林森的尖刻毛躁,不懂他的价值。结果我以为作者就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向往这种隐世。
第二次读,18岁,莫名其妙开始接触所谓自由与不甘宿命的念想。我仍然向往从容与深沉,但却意识到责任与真正的坦诚——最怕就是把自己的卑劣视为正当;也最怕产生任何的“优越感”以至于有资格置身上帝视角冷眼旁观。
我认识到从很大程度上:康韦的懒散建立在不愿负责任之上、他的圆滑很难说不包含懦弱;而马林森却自始至终都显示出一种血性,他不遵守别人的礼仪却始终恪守自己的内心,甚至他的直言不讳有时令人舒心。
在被理想化的苟且所诱惑和被不理解的世界所淹没之间,一个纤细孱弱的线将他们相连。康韦在两个世界一线之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徘徊。
在各个边缘区间内徘徊着的,
每个都是是失落者,
因为鱼和熊掌,
他们从来无能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