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滑稽的菠萝
无戒学堂故事营,第九天打卡,本篇12139字,共计33278字。
10
“Unbelievable!”
我倚在消防站办公室门框上,看见长铁桌上趴着的几个年轻同事,正头挨着头无声的玩着手机,而吴佳则是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旁,眯着眼睛玩着消消乐,“波波哒哒”的声音不绝于耳。
“吴老板,吃根烟去。”
吴佳抬头看了一眼是我,一边眯着眼看手机一边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厂子里不能抽烟,我们得走到距离最近的南门,出了厂区才能呼上一口小烟。
“臭小子,什么事?”吴佳歪着头等我给他把烟点上,边喷出烟,便沙哑着嗓子问我。
我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什么人,但还是觉得有些不稳,拉着他往旁边又走了点,这才斟酌着言语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只是还没等我说出计划内容,他就打断我说道:
“你小子吃饱了撑的?参和这种事,你不是老寿星上吊,闲的?”
我压了压手,示意他小点声,然后指着脸上的伤说:“被盯上了,已经干了一架了,脱不开了。”
“噢,他们这么嚣张,还敢打人了?”说着,吴佳倒是仔细的瞅了瞅我脸上的淤青,“我还以为你摔下水道里去了。”
我脸一黑,我这么机灵的人,怎么会摔下水道里去,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得捧着他,于是我又嘿嘿一笑说:“老大,你看这事儿得你帮个忙……”
“我帮不上忙,他们搞他们的,我们只负责消防,出了事我才帮忙,没出事我帮什么忙?”吴佳这老狐狸似乎看透了我的小把戏,总是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的话。
“老大,这几年我也挺支持工作的,你这就见死不救了?”正经的不行,就耍无赖,我的气性也上来了。
“不救。”他斜着看我一眼,把没抽完的半根烟丢在地上,用脚捻了捻,竟然是转头就走了。
嘿,我这暴脾气,看着他当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真想冲上去给他两拳两脚,我在他脑袋后面挥舞着空拳头。
我是没想过吴佳会出卖我们,把这件事给捅出去,所以也无需交代什么,只是这事儿没办成,我要怎么跟熊渊交代呢?
最主要的问题是,除了吴佳,没有再合适的人选了。
脑壳疼。
中午的时候,在李葵小姨的饭店,我和熊渊再次碰头讨论这件事,李葵跳出来说:“不行我就冲进去看,看他们还敢拦我。”
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上次熊渊被打你不是还缩着。”
李葵却是理直气壮的说:“你傻啊,我冲上去就是多一个人被打,我在后方看情况不对还能报警呢。”
我顿时哑然,微微张着嘴。
好像是这么个逻辑。
熊渊满面笑意,说道:“别纠结了,不过是验证一下,即使不验证,我们便假设它成立,按照逻辑推,监控室脱不开关系,那么作业部里分管这一块的人也脱不开关系。”
“你是说……”熊渊的推理和我之前的猜测相似,我立马反应过来:“这牵扯得就太广了,这是一个庞大利益线条,我们怎么对抗?”
熊渊看了眼李葵,说道:“目前厂长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捣毁了一个点,说明厂长应该没有参与此事……”
“你想什么呢?我爸怎么可能会搞这种事?”李葵不满的嘟着嘴说。
熊渊安慰了李葵几句,接着说道:“咱们已经被发现了,那么现在保全自己最重要。”
“放弃了?”我说。
“不,得找一条大船。”熊渊嘴角扯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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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的确是脑壳疼得难受,这厂子里原本轻松诙谐的氛围,突然好像变得乌烟瘴气起来,我走在厂区里,看谁都不像好人,好像每个人都在挖墙脚,都在赚取不义之财一般。
真是有点恼怒熊渊那个家伙,把我拽进了这个修罗场中,就像吴佳说的,参和这种事,我就是老寿星上吊,闲的。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先等熊渊去找到所谓的“大船”,然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用他的话说,厂长不能动,因为目标太大了,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深远,若是厂长有所动作,那就不是打草惊蛇那么简单了。
今天泵工班这边回装流量计,吴佳大早就让我把消防车开到施工点,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弯弯绕绕、纵横交错的灰色和白色的管线,想象着可能在某一条管线的某一个点,正有一根皮管子接出墙外,不断地朝某辆罐车上输送着油品或者或者化学品。
维修班班长和吴佳正抬着一个接油盆,放在管线盲板下,然后又开始抬一个钢制龙门架,挂上定滑轮,旁边的叉车被推过来,他们又用定滑轮上的锁链开始捆绑流量计。
一个维修工从挎包里取出一把扳手,将管线法兰处盲板的螺丝一个个松开,我看到那晶莹透明的液体将法兰打湿,一滴滴落入接油盆中,变成微黄的小湖。
我陡然间坐直,突然想到:要想知道有多少个偷盗点,其实也容易,他们偷盗油,必然是借助老旧阀门,或者是压力表接口,一旦油放出来,不论接没接皮管子,那接口上定会留下痕迹。
我兴奋之下就要掏手机,却瞥见那接油盆里升腾起的一阵水雾一般的油蒸汽,顿时放弃了念头,入厂培训时都看过事故视频,消防培训时也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电话所接收的短波是有可能引爆浓度一定的油汽的。
就在这时,我看见吴佳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和维修班班长说了几句,就朝作业部办公室走去。
我的心跳有点加速,他这是准备去帮我探查监控室吗?可是我和熊渊的计划都还没有告诉他呢,他知道要看哪些东西吗?他能成功吗?
不不,也许他只是去上个厕所,或者是去找熟人聊聊天而已,又或者是去……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借口,因为他去的那个方向,只有监控室。
不管如何,总之,不要被发现呀。
我渐渐捏紧了拳头,虽说是我主动想要吴佳帮忙,但他这种态度,明显是想把我撇出去,即使他被发现了,他恐怕也会说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而不是受我之托。
傻子……我在心里暗骂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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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厂区里似乎有所变化,充斥着某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少了起来,工人们走在厂区里似乎也比往常快了许多。
是不是事情彻底暴露了出来?还是说,许多参与的人要搞一次大事了?我这么想着。
这真的不能怪我多想,我没在生产岗位上,消息闭塞,就连开职工大会的时候,我们都是坐最后一排,觉得没趣了,开一半就走了。
生产不关我们的事,只有加了安全生产,才需要我们出动。
熊渊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也极少露面,大概从那天我把吴佳反馈给我的信息以及我自己的想法交给他之前,他就开始了。
不过别说,吴佳老大平时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做起偷鸡摸狗的事也还真是在行,他不仅得到了监控室四个人的排班表,领导值班表,还拍了两张监控视频的照片,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掏出手机拍下那照片的。
我们从那两张照片里,发现了最起码有八、九处地方杂草高长的荒芜画面,而且全都是曾经的作业区,后来工艺改造,从主管线变成备用的。
虽然因为画面太小,不能准确分辨画面所指示的位置,但我们至少能够确认一件事,监控室绝对有所参与,以及……参与的部门绝对不少。
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这件事,真是搞大发了。
已经三天多了,熊渊一直没有给我后续的反馈,我又恢复成每天演戏,然后趴在桌子上闲出鸟来的日子,好像,好像还是之前那种日子比较刺激,让人激动啊。
不过,当厂区里的那种诡异氛围到达顶点的时候,气氛从压抑得能滴出水来,瞬间变成倾盆而下的狂风暴雨,整个厂区里瞬间沸腾起来,那雨滴落到地上瞬间蒸发开来,一股股热浪席卷向厂区每一个角落。
这件事源于老厂办总经理的退休,而原本应该要提出撤销这个厂办总经理岗位的李保来并未得偿所愿,反而是运行处处长宁小波不知道使了何种手段,继任了厂办总经理的位置,升了半级,与李保来平级了。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来站在运行处处长身后的那些牛鬼蛇神们,瞬间全都跳出来蹦跶了,先是运行处副处长王光耀继任运行处处长位置,后是作业一部部长李岚峰继任运行处副处长,作业二部副部长刘伟继任作业一部部长的位置。
监控室张德才升为作业二部副部长,外操卫宁远进入了监控室。
我看到公告栏里的升任通告,背脊瞬间发凉,这是一个庞大的关系链条。
宁小波、王光耀、李岚峰、刘伟、张德才、卫宁远。
我默默地记住这些名字。我记得前两天吴佳给我说过,王光耀的妹子,曾经是江峰的妻子,只是江峰后来出事了,才离了婚,孩子跟了女方。
而王光耀其实是和李保来同级的,当初正是因为江峰的事,李保来提了副处长,但王光耀也正是因此和李保来结了梁子。
所以这十年,哪怕王光耀工作没出过错,也只是提了半级而已,倒不是李保来刻意要打压他,倒是跟着李保来的那些人,也绝不会看到对头爬上来给他们添堵的。
但是现在王光耀跟着宁小波,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他却是不用再怕李保来了,而相对的,宁小波敢提拔王光耀,那肯定是准备与李保来死磕到底了。
我不知道这条线和我们之前调查的偷盗油有没有关系,但就我们的推理和初步验证,这里面的人倒是绝对可以组成那个集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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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佳最近训练我们更加勤快了,特别是油罐雷击起火的演练,我们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演出来。
有一回我指着天空问他:“吴老板,这天儿哪有那么多雷啊,干嘛天天雷击起火?”
吴佳边聚精会神的划拉着消消乐,边说道:“你傻呀,这个演练最简单,不需要任何部门配合,现在局势这么乱,你和谁走得近,领导看不见吗?”
我赞叹一声:“老狐狸啊。”
“别,你小子要学得东西多着嘞。”他微微抬眼了我一下,又低头继续消消乐了。
我突然明白熊渊为什么突然玩失踪了,他女朋友特么是李葵,李葵谁啊?李保来的女儿,他要这个时候和我走得近了,可能就会有漩涡把我给卷进去了。
原来他这是要保护我,一时间,我有些感动起来,不过我觉得他这还是多此一举,不管怎么样,不管李保来是不是能撑住,我其实都会站他那边的。
14
熊渊出差了,去了京城,据说是去交流学习。
我觉得这事儿蹊跷,便跑到隔壁泵工班,找李葵询问。
李葵最近配了副圆框眼镜,眼镜戴在她脸上,倒是显得她的下巴更尖了一些,原本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知性美。
她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的告诉我:“秘密。”说完,转身就走,便只留下我一人在风中凌乱,心中顿时响起BGM“雪——飘飘……”
这妮子还是这么蛮,你丫干脆别理我呀,理了又吊胃口,简直是折磨人。
前些天的压抑氛围逐渐消散,最明显的就是工人们在路上行走的速度减慢了,路口、厂门口、办公室都有人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虽然不知道说了些啥,但我瞧他们其实都还挺开心的。
根据我的认知,可能有人赌李保来,也有人赌更年轻的宁小波。
我私下里问吴佳站谁那边,吴佳头也不抬的说:“我又不想当官,当万金油不好吗?”
我心里想:万金油确实香。
不过我也有一些担心的,那便是熊渊。
不过宁小波确实有几把刷子,这几天连消带打,换了好几个关键岗位上的人,整个厂子一下子就被他打下半壁江山了,可李保来不知道为啥,没有丝毫动静,反而是放任宁小波折腾。
我脑子里全是浆糊,我是看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
几个吴佳的老朋友,最近也总是跑消防站窜岗,老吴这几天倒是喜欢把我带在身边,他们在那说话,我便给他们端茶送水。
开玩笑,这俩可都是副处长,就老吴还是个科长,我送送水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日子就在这样的平静中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我都已经渐渐地淡忘了那偷盗油的事的时候,
这天上班,我正打着哈欠,骑着自行车,在厂区里荡着,晃晃悠悠的朝消防站溜达过去,却发现公告栏那里围了许多人。
我就喜欢看热闹,急忙停好车,往人堆里扎,好不容易扎到最前面,却看见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消息:
通告
张德才于x月x日晚23:17,在厂区西南角废弃管线处,勾结厂外人员,偷取大量石脑油,被刘伟同志当场抓获,现宣布以下奖惩结果:
张德才同志开除工籍,并交由公安机关处置。
刘伟同志表现优异,特奖励5000元奖金。
X年x月x日 厂宣传部
我脑子里全是浆糊,这俩人不是一伙的啊,或者说,他们是一伙的,但是现在狗咬狗了?而且感觉十分不对的一个地方在于:刘伟是一部部长,张德才是二部副部长,这俩人上班时间都不一样,怎么刘伟就能抓着张德才偷盗油了?
这事蹊跷得很。
不过这团伙能少一人,起码世界得清净不少的。
就这时候,熊渊出差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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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渊回来后便找到我,把我拉到了李葵小姨的饭店里。
熊渊面目严肃,表情十分凝重,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刘宇,准备行动了,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没头没脑的给我整懵了,我急忙问:“什么行动?”
熊渊说道:“什么行动你暂时不要问,你只管信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既然熊渊这么说了,我便也点点头。
我一闲散性子,终究还是卷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面去了,不过为了兄弟,还是赴汤蹈火吧。
“你家离王光耀家近,最近休个假,帮我盯住他,他每天出门的时间,回家的时间以及他某个时间段在家或者不在家,你及时告诉我便可以。”
熊渊告诉了我他家的具体地址,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这事简单,王光耀家就住我家正对面,买个望远镜看着就行。
于是我回消防站就向吴佳请了年休假,开始了每天窝在家里的生活。
我发现,王光耀每天早晨会提前上班点一个小时出门,开着他那辆帕萨特,有时中午回家呆上一两个小时,下班通常都是在晚饭后回家,有那么一两天是晚上并不回家的。
我一连观察了一周,假期还剩下一周,我把这个结果告诉熊渊,没有得到任何反馈,熊渊只说:信我,兄弟,马上要成了。
这天晚上,王光耀家来了个不速之客,我并不认识,只远远的看见那人把王光耀堵在了单元口,王光耀的神态我看不清,但远远的我都能感受到那种不耐烦。
而那个人一开始还是低头躬身,可后来,却是揪住了王光耀的领子,这是什么剧情?
我急忙打电话给熊渊。
“那人很有可能是江峰。”熊渊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们最近断了他们的财路,据说江峰出狱以后在外面欠了赌债,财路一断,江峰必然会红眼的。”
“呵呵。”电话那头传来熊渊的轻笑声,“时候差不多了,刘宇,你继续盯着,最后决战马上就要来了。”
我不知道最后决战是什么,我猜大概是要准备搞宁小波了,只是仅凭我在这里观察王光耀,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江峰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松开了王光耀的领子,跟着王光耀上了楼。
我拿出望远镜,看向王光耀家客厅。
原本黑漆漆一片,突然亮堂了起来,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这是王光耀家的常态,这几天我观察到,他老婆吃完晚饭都会外出散步,直到晚上9点前后才会回来,所以这时候他们家只有王光耀和江峰两人而已。
不过我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看见江峰坐在了沙发上,背微微弓着,两手搭在膝盖上,手掌捂住了脸,而王光耀则是走到阳台的落地窗前,把窗帘拉上了。
“哎。”我叹了口气,放下望远镜。
我不是个专业的特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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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了,这一周里,江峰没再来找王光耀,而王光耀则是每天回家的时间早了许多,但是他半夜又会跑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一两个小时之后才会回来。
我把情况告知熊渊,他让我不要管,只管盯着,但我却是管不住我的好奇心,某一天晚上我还是跟了出去。
只是他的帕萨特在生活区也是开得飞快,我不过是个脚力车,却是没办法跟上他的,只是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地蹬过去。
最后我能看到他的尾灯的时候,他却是从厂门口方向出来,沿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开到市区方向去了。
他去了厂门口一趟,而后上街了。
只是他到底干了什么?
事情越来越蹊跷了。
不过这事却是很快有了结果,我恢复上班的第三天,公告栏里便又贴了一张告示,我奋力挤进人群才看清楚:
公告
X月x日晚23:20,李岚峰滥用职权,伙同厂外人员,偷卖厂区电缆xxx公斤,被王光耀同志发现并当场抓住,扭送公安机关。
现解除李岚峰副处长职务,并开除工职。
奖励王光耀同志5000元奖金。
特此公告
X年x月x日 厂宣传部。
我都惊了,这王光耀这么正直的吗?
我回到消防站,跟老吴聊起来:“你知道不?李岚峰被抓走了。”
老吴买了根电子烟,坐在旋椅上,一边吞吐着云雾,一边玩着消消乐,头也不抬的说道:“知道,江峰也进去了。”
“噢?”我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老吴斜眼瞥我,又专注于消消乐:“别问,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话!
怎么一个个的都神秘兮兮的。
我掰着手指一算,这次提拔的人,不到仨月,就走了两个人,还剩下宁小波、王光耀、刘伟、卫宁远四人了,只是卫宁远职务不大就是狗腿子,真正有能量的还是宁小波、王光耀以及刘伟。
但是不得不说,这次行动其实还是挺成功的,一下搞掉了一个副处长一个副科长,就是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如何走。
这些知情人一个个都神秘兮兮的,整得我倒是抓耳挠腮起来。
让我猜一猜,下一个该搞谁了?
刘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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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的翻车在我的意料之中,这一次倒不是王光耀和宁小波的人抓住了他,反而是李葵立了这次功劳。
最近公告栏很热闹,前两张告示都还没撕,这便又来了一张。
公告
X月x日2:40,刘伟、顾永龙、邱华三人在B区拆卸主卸油管线压力表,导致大量油品渗漏。
巡检人员李葵同志发现情况,及时上报,处置得当,未造成重大损失。
刘伟处撤除科长待遇,永不录用。
顾永龙、邱华处以待岗考核。
李葵同志表现优异,奖励3000元奖金。
特此通告
X年x月x日 厂宣传部
我都看呆了,这三人怕是撇了王光耀、宁小波单干了。
真是可怕的人性,最近厂子里政策收紧,他们仍不知收敛,这是欲望之火熊熊燃烧之后的结果,他们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突然间变得拮据起来,不由得都动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这就像儿时熊渊给我做的那个实验,带着火星的木条,在空气中无法复燃,可一旦把它放进了氧气中,火苗便会蹿升,不但烧毁了树枝,同时也烧焦了可乐瓶。
我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熊渊发现偷盗油的事,也许……也许并不是偶然,也许这些人的手里早就不干不净了,李保来多次在某某会上隐晦的提出观点,但他们并不听,所以李保来就给他们制造了一个充满氧气的环境。
直到熊渊发现端倪,然后开始了灭火行动。
那么现在,李保来应该是把宁小波和王光耀逼入了绝境了。
但这个绝境是相对的,之所以仍没有抓他们,肯定排不开两个因素:一是宁小波的能量很大,二是尚没有绝对的证据。
我分析至此,已经觉得事情明了了许多,只是如果这两人不再继续犯案,那么恐怕李保来拿他们会没有任何的办法吧。
日子似乎再一次恢复了宁静,没有了那些偷盗油的人,厂区好像都干净了许多,宁小波和王光耀却是没有办法再对我们这些底层的造成压力了,他们最多就像是天上的一片云,我们偶尔抬头看看云,却是不用担心偶尔有云朵砸下来弄死我们。
不过老吴这个贱人,总是在这种宁静的时候打破它。
“干什么呢?穿空呼的速度这么慢?”
“抛水袋怎么抛的?人要跟上,你们都没吃饭吗?”
“灭火器不会拿?谁让你跑的时候就拔栓子?”
我们的日训练量一下子增大了不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时间想为什么,一天三四场演习已经把我们给折腾得死去活来了。
我也再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复杂难懂的事情了。
这一天,老吴对我们说:
“还有一周,京城总部就会派检查组来厂子里检查,你们这些小子,给我上点心,别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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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组来的倒数第二天了,据说检查组是全国巡回检查,之前已经检查了好几个厂子了,撤了不少领导,而下一站就将是我们厂了。
我已经许久没见到熊渊了,这天他来到消防站找我,匆匆留下一句话,就又离开了。
“最近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我注意啥安全?
通过上一次的间谍行动,我已经对老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所以关于这种想不通闹不明的问题,我便会私下里问一问吴佳。
老吴难得没有玩消消乐,而是在看报纸,对于他这种看报纸的行为我是不屑一顾的,毕竟现在已经有了手机,还看报纸,那就是一个字:装。
“老吴,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要注意什么安全?”跟老吴,我就喜欢干脆、直接。
老吴喝了口茶,把报纸放桌上,摘下老花镜,看着我。
就在我被看得有些发毛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我退休之前,还能碰到这种争权夺利的事情,真是想好好混个两三年都不行。”
“整件事还不清楚了吗?”
我轻轻地摇摇头。
老吴又喝了口水说道:“原本这件事大概就是李保来的局,他女儿进了厂,得避嫌,所以没有告诉很多人,但那一次李葵爬塔,却是把身份曝了出来,让她想低调都没法低调了。
体制内避嫌你知道吧,我估计李葵着小女孩一开始也就是打算在咱们厂呆个几年,然后调去其他地方的,但是这个时候又认识了熊渊。
那小女孩脾气我还是看得出来,倔得很,所以有可能是她不想走了,她不走,那李保来就得走,要不然李葵可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我有些疑惑的问道:“那这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很。你总是说我老狐狸,其实李保来才是真的老狐狸,他刚当厂长的几年,明里暗里其实都在整治偷盗油的事情,别人看不出来,但我们这种老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去年他突然放手了,把这件事交给宁小波去管,表面上是公事太多太忙,放权给下属,表现出多么信任宁小波的样子,其实,哼哼,他就是知道宁小波在搞名堂,是恶势力保护伞,他要等这些人做大了以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去年是什么时候?不正是李葵进厂的时候吗?”
“这件事牵扯太广了,最后打下来,倒霉的人肯定很多,但因此而受奖的人,也绝对不少。”
“最高明的一招,是让熊渊这个灯泡去了京城,不管熊渊去京城干嘛,宁小波都会认为他是去找援军了,势必精力就不会放在厂里,他很可能就会不断去询问京城的情况,对手下这些人的约束力就会减弱。”
“你得知道,有些人的欲望被放大以后,是收不回来的,那些人觉得以前这么干没问题,现在这么干有什么问题?这是一个思想觉悟的问题。”
“所以李保来就趁机要分裂他们的集团,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其实操作应该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个人一起偷油的时候,一个抓一个奖而已。”
“不过那天晚上打刘伟,我估摸着他们仍然是想让王光耀去打,只是王光耀之前上了一次当,脚底抹油了,才让李葵顶上的,他们为什么要让王光耀去打,你知道吗?”
我又摇摇头,老吴这形象在我眼前逐渐变得高大起来。
“臭小子多学着点。那是因为之前王光耀和江峰的事肯定惹得宁小波不高兴了,两人之间产生了间隙,让王光耀自己打自己人,就能让他们之间的间隙更大,哪怕宁小波可能猜到这是李保来搞得鬼,也无济于事,毕竟王光耀自己不也必须承认吗?只要王光耀承认了,下面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就会贴上厂长的标签,这就能削弱宁小波的势,所以王光耀不想再和宁小波产生间隙,所以那天晚上很可能就没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我有什么安全问题?”
吴佳沉吟了一下说:“这我还真不知道,你在消防站能有什么安全问题?或者是检查组来了会让宁小波狗急跳墙?但火也不至于烧到你这里啊。”
“不过这次检查组来得也真是时候啊。”我感叹了一句。
吴佳笑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电子烟,抽了一口说道:“那定然是李保来让熊小子真的去搬了救兵,李保来自己不好去查宁小波的账,那便让检查组来做这个恶人吧。”
“可检查组偷偷来不好吗?不是有什么“四不两直”暗访组之类的么?”我仍然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吴佳摇摇头说:“光明正大来,有光明正大的好处,这样检查组能带更多人来,同时,这么些年来的痕迹是掩盖不住的,越遮掩越明显,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们演习的时候要有真情实感,你不真正融入到消防演习当中去,等领导来检查,一眼就能看出你平时有没有认真训练。”
吴佳说到这里,咂了咂嘴说:“是啊,好像还有个漏油着火演习没弄,走走走,演一个去。”
说着,他站起来,戴上安全帽就往外走。
我哀嚎一声,跟着走出了办公室。
19
检查组来了,正如吴佳推测的一样,这次的检查组浩浩荡荡,来了70多号人,很多都是全国各地厂子里的技术精英,还有20多个核心人员来自京城。预计检查三天,所有部门都得检查到位。
那些检查组就像是蚂蚁钻洞一样,迅速化整为零,钻到了各个部门。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我们消防站也来了两个领导,只是这两人倒不像是来检查的,他们只是拉着吴佳不停地说话,也不见有多严肃,就像是老朋友叙旧一样。
我们见状也都凑在一边想看看啥情况,却见吴佳站起身来,对我们吼道:“去去去,搞个雷击起火……不,法兰漏油灭火演练,领导要看,快去,兔崽子们。”
我们一听,唉声一片。
“这老吴深藏不露啊。”旁边同事脸凑过来说道。
“嗯?怎么说?”我疑惑问道,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却以为我没反应过来,说道:“你想啊,前几天处长副处长各种找他,京城来的检查组领导也和他有说有笑的,老吴这以前可能也是个官啊。”
“去去去,别瞎说。”我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老吴的方向,看他们仍是有说有笑,似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我们对演习已是轻车熟路,就像平时训练一样,反正旁边也没有人看,但我们始终贯彻老吴的理念,要演就得演得像,几个假装受伤的小子正老老实实的躺在担架上无病呻吟着。
“紧急情况,罐区发生火灾,请所有人员撤离。”
突然,挂柱子上的警报器响了。
“谁啊,还按了警报。”我们四下里望去,消防站里人都在啊,没有人按警报。
这时老吴跑了过来,大吼道:“没听到警报吗?出车出车。”
我从没有见过老吴如此严肃的面孔,他的脸上阴沉的都快滴出水来。
我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换上防火服,检查车辆上的基础消防设备,拉响警笛,把车开到了消防站门口。
老吴也穿上了防火服,拉住副驾驶门,一用劲坐在了我旁边。
“去运行处,快。”
我心里“咯噔”,竟然是运行处着火了,那里紧靠着航煤罐区,而航煤的闪点可是极低。
我不由得把油门踩得重了一些。
20
在运行处门口,我看到了比我们先到的人群,他们已经就地接上了消防管,正在出水,还有罐区周围的水炮都在对着运行处三楼冲刷。
我略微松了口气,起码火被水幕阻隔,不会波及航煤罐区,但这火未免也太大了,整个三层的墙面已经被烧得乌黑,火势正在往四层蹿升,而四层的窗户里还隐约能看到几个攒动的人影。
“别愣着,升梯,救人。”老吴在旁边大声喊道。
我急忙把梯子升起来,让车子尽量靠近运行处机关楼的外墙。我想让老吴来开车,我上去救人,可车尚未停稳,他就已经跳下车去。
无奈,我只能守在车上。
火势虽然大,但有我们消防站的加入,明显能看到三楼的火势被抑制住,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我却是十分疑惑,这火究竟是怎么着起来的?
“轰。”
一声巨响传来,我感觉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我急忙扭头看向罐区,发现竟然是那边的输油管线着火爆炸了,碎铁爆得到处都是,航煤流得一地,四处都是流淌火。
我背脊一凉,冷汗流了下来。
我透过车窗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朝罐区冲了过去,我听到吴佳的怒吼声。
“现在不能去罐区,危险。”
那个身影竟然是李葵,原来她竟在人群中。
我心里焦急,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我的车不能开走,四楼还有不少人正顺着我车顶的梯子向下爬着。
这个罐区我们也常来,我知道李葵是去干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个泵工班的人,只有她知道罐区的工艺走向,她要去把那些关键阀门给关上。
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又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我急忙跑到吴佳身边,指了指李葵的背影,说道:“我去帮她。”
吴佳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注意安全。”
我说完便冲向罐区之中。
罐区外有手提式8公斤灭火器,我一手提了一个,一边打着流淌火,一边向李葵靠近,她身上有些小火苗,我用手帮她扑灭。
我大声骂她:“你这个娘们,熊渊被打的时候你不冲,这次你怎么冲得这么快?”
她对我嫣然一笑,我看到她有些发黑的脸上散发着光芒,我不再多说,把头盔摘下来给她戴上,我正要去解开身上的防火衣的时候,她按住了我的手。
“来不及了,小宇子,跟我来。”
航煤罐区一共有八个油罐,每个油罐都是几千方的容量,如果火顺着管线烧进罐里,恐怕整个厂都完蛋了。
而李葵的任务则是要关掉每个油罐最里面的那个阀门,她把这个阀门叫“罐根阀门”。
好在这些阀门都是电驱动的,只要扭动一下开关,便也就能关上。
油罐上的喷淋水幕突然被打开,就像是下着倾盆大雨一样,但这时候,水,给我们带来的却是一种安心。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泡沫柱从我身后打来,我回头看见吴佳一脸严肃的举着水袋正往罐区里冲来,这是消防泡沫,用于扑灭油品着火。
地上的流淌火很快被打干净,管线上的火也被扑灭,只是管线里的航煤油还在潺潺的往外流淌,我知道,这是因为油罐的阀门仍未关上。
我和李葵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来到最后一个油罐。
“轰……”
又是一声爆炸响起,另外一边又炸开了。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李葵和我一样,被突来的震动震得摔倒在地上。
“快,关上它。”
我伸手去扭那罐根阀门的旋钮,只是开始还比较顺畅,但那液晶显示器显示到73%的时候卡住不动了。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李葵急忙查看,语速很快回答:“可能是阀门保养不到位,卡住了。”
“现在怎么办?”
李葵按住阀门旁边的一根摇杆说道:“转动手阀,手动把它关掉!”
我立即明白,伸手去抓手阀,可那手阀却纹丝不动,卡得死死的。
罐区另一边火光冲天,透过油罐的缝隙,我看见吴佳他们正在接消防管,把管子从罐区中央拉过去。
李葵跑下操作台,在地上捡了根铁棍,插进手阀阀盘当中,示意我和她一起用力。
我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那倾斜的棍子上,猛地用力,终于让那卡死的阀盘有了一些松动。
我们每转动一些,李葵便会试一试那电驱动有没有用,终于,到了显示器到了50%的时候,电驱动终于又能正常运作了。
我坐在操作台上喘着粗气,摸了把脸上的不断落下的水,看向同样累得不行的李葵。
“黑旋风,你还可以嘛。”
“你也不赖,小太监。”
另一边的火势渐小,看样子,吴佳他们也成功的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我一下子站起来,对李葵伸出手,她借着我的手也站了起来。
“这里还没脱离危险,你去罐区外守着。”
李葵点了点头把帽子重新戴在我的头上,然后朝最近的出口跑去。
我也快步下了操作台,朝吴佳他们的方向奔去。
市消防队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被我们控制了,生力军一加入,大火顿时就被扑灭,只剩下了一地焦黑。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熊渊要我注意安全了,这的确是太危险了。
吴佳身上的防火衣不知道脱给了谁,左臂烧脱了皮,那伤势狰狞恐怖,救护车把他抬走的时候,我看他还冲我笑,我真是想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好小子,这次演得不错。”
吴佳轻轻抬起另一只手,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王光耀被抓了,这把火估计就是他放的,雪亮的铁手铐说明了一切。
熊渊搂着黑不溜秋的李葵走到我身旁,一膀子搂住我的肩。
“谢了,兄弟。”
我没搭理他,看向李葵,说:“这回你真是黑旋风了。”
21
三个月后,王光耀被关了起来,据说他什么都没有交代,反而把事情一肩挑全揽下来,而被烧毁的运行处机关楼三楼,正有资料室,这十几年的运行台账资料等等全都化为了一地黑灰。
宁小波仍然是厂办总经理,李保来也没走成,这次火灾他有责任,但考虑到这次事件处理及时,而厂子仍需要他主持大局,便扣了他的年终奖。
我和熊渊、李葵再次来到李葵小姨家的饭店,这次熊渊带了瓶白酒。
“刘宇,咱们喝两杯。”
我当然不拒绝,一顿饭吃得很开心,熊渊说了许多话,把整个计划合盘托出,竟然和吴佳说得差不了多少。
我敬了熊渊一杯酒说:“可惜这次没有抓住宁小波的把柄。”
熊渊却笑着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个实验吗?”
“氧气在木条上的小火星将要熄灭时帮它复燃,但在这短暂的燃烧后,氧气会被消耗殆尽,小火星也终会熄灭。
邪不胜正,他没有机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