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还有孩子?”
“是啊,比你家孩子大多了,大概上四年级吧。”
……
邻居大婶和妈妈聊着天,突然挤着眼睛对我说:“千万不要找那个孩子玩哦!”
大婶所说的孩子是楼下搬来不久做水果生意的男人的孩子,是一个十几岁、皮肤黑黑的孩子。孩子的爸爸无论是打招呼还是谈话,总操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乡下土语,很快成了长舌妇们闲聊的话题:
“两个人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乞丐。”
“他家少个女人嘛。”
“听说女人早就改嫁了。”
……
这些议论是真是假我一点儿不在意,倒让我很想跟那个的孩子说说话。可是,大婶也好妈妈也好总警告我:“不许跟他玩儿!”
“为什么?”我仰起脸问正在对方耳边窃窃私语的妈妈和大婶。
“因为……因为虱子。”大婶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
“虱子……那是什么东西?”
“是乡下人才有的吸人血的害虫呢,传染上后,会密密麻麻爬进你头发里哦!”
天啊,仅仅听大婶这么一说,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而且我推断那孩子一定是因为被吸了血才瘦得像竹竿一般。
即使如此,我上楼时还是忍不住慢下来偷偷瞟一下那孩子的脸。他安安静静地靠在门上,捧着一本书等着做生意的爸爸回来。有好几次了,我想告诉他应该去医院,医生会有办法赶走他头发里的那些虱子。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他主动和我说话了。
“那个……你喜欢苹果吗?”他站在家门口,一双如出生不久的小猫的眼睛吧嗒吧嗒上下闪。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
“喜欢啊!”
“我家里有很多苹果,可以送你些。”
“送给我?”
“是啊,不过不能白送,借你的望远镜玩一玩,行吗?”
啊,原来是是这样,这家伙看到了我手里的望远镜,想跟我做个交易。
“可是,”我下意识地把硬纸片剪成的望远镜藏在身后,“是个失败品呢……啊,我是说这个望远镜是实验课上不及格的作业,老师打了0分呢,什么都看不见。”
我羞愧极了,真应该回家前把它扔进垃圾筒里。这件被学校那些自以为是的同学耻笑过的作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同学们的讥笑声。
但这个家伙却说:“怎么会是失败品呢?明明最了不起的望远镜,也许能看到非洲。”
“非洲?”我失色地张圆嘴巴,“你是说世界地图上的非洲吗?”
“是啊,就是电视上常出现的大草原的非洲啊。”
大草原的非洲是要跨越半个地球,在大西洋的另一端,即使做飞机也要很久吧!这家伙说能望见非洲,谁会相信呢?我转了转眼睛。
“可以吗?”他伸出手。
大概是好奇心吧,或者是无法拒绝他诚恳的眼神,我终于把已经被我捏得破烂不堪的望远镜送给了他。
“一定要给我苹果。”我说。
“一言为定。”
说完那家伙拿我的望远镜朝西边望去,紧接着,他用近乎咆哮的声音招呼我:“你看啊,是非洲哦。”
“真的?”我也打起万分的精神。
一片非洲大草原出现在我的望远镜里,长着条纹毛的斑马、犄角比身体还要长的羚羊,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景象出现在我的望远镜里。
“看到了,看到了,是非洲,热腾腾的空气,数不清的羚羊和斑马,跟电视里的一模一样呢。”
但顷刻间,我又疑惑起来。隔着几万公里的大西洋,一眼望见了非洲?太不可思议了。那家伙是一定是个科学天才,望远镜被他做了手脚吧?
“我叫阿树。”他说。
分别时,阿树送我几个苹果,并用大人们彬彬有礼的姿态伸出手装模作样地跟我握手。第一次正式的成人式的握手,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
或者是心理作用把,那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大婶的话在我的心里一边边重复:虱子、虱子……槽糕!我跟那家伙握过手了,不会被传染吧?恐惧之情包围着我。
不过,几天后我就安心了,因为我在镜子前梳了好多次头发,没发现一只虱子。我还郑重其事地跑到邻居大婶那里说:“骗小孩儿可不好玩啊。”大婶用莫名其妙的眼光地追着我的背影,很久很久。
从大婶们的闲言碎语里,我听到阿树在学校的成绩很不错呢,可是她们的话里总有一种不屑的语气。为什么呢?大概那家伙不洗澡吧。不洗澡的孩子确实不好,但也不至于被人家说闲话。
阿树告诉我望远镜里出现了一只长颈鹿。
“是吗?”
“是啊,你看啊。”
我的望远镜里真的有一头长颈鹿。它举着长长瘦瘦的脖子,一摇一晃地走,看起来更像个流浪者。
“不好,不好,没有动物园里的好看。”
“因为它是被赶出家门的长颈鹿啊。”阿树说,“听说,长颈鹿长大后会被妈妈赶出家门,独自去寻找另一片树林。因为大草原太荒凉了,走几十公里也不一定找到安身之地。”
“那它怎么活?”
“饿了就吃些荆棘,渴了就舔一舔石头上的露水呗。”
啊,是这样,我也在电视上看过关于长颈鹿的记录片。因为食物不够,长颈鹿妈妈不得不把两三岁的长颈鹿孩子赶出去。两三岁!仅仅这么一想,我就可怜起这头长颈鹿来,它还是个孩子。想着想着,我突然渴望伸手摸一摸它细长的脖子和温柔的嘴巴,叫它一声“长颈鹿弟弟”或者“长颈鹿妹妹”。
“看它多可怜,”我对阿树说,“瘦得不成样子,一阵风简直能把它吹倒。真想去抱抱它啊。”
我向阿树投去求助的眼神,心想这家伙一定有办法。
果然,阿树跑回家,拿出一张卡片,并在中间刺了一个圆圆小洞。
“小孔成像。”
放在窗边的望远镜,一头对着遥远的西方,一头对着卡片,简简单单地组成了一架小小的放映机,于是在昏暗的过道里,大草原啊、长颈鹿啊活生生地映在白漆墙上。
“了不起!”我拍起手来。
“一起去吧。”
“去哪?”
“看长颈鹿啊。”
“怎么去?”
“跟着我一起跑,一直向那边跑。”阿树拉起我的手
我吓得闭上眼睛。一头撞在水泥墙上,会头破血流吧。虽然害怕,但我却坚定地跟着阿树向映在墙上的画面跑去,果真跨进了长颈鹿的世界里。
脚下是一片大草原,没有一丝风,烘烤过的空气从脚下钻进裤腿里。
“长颈鹿……”我指着远处大声喊。
我跑过去摸着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长颈鹿花斑的皮肤,用安慰亲人语气说:“长颈鹿,累了就休息一下吧,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长颈鹿像等到多年不见的朋友,竟呜咽起来。我抱着它的脖子,眼泪簌簌地流:被妈妈抛弃的孩子受了不少苦难吧?
看到我长吁短叹的样子,阿树却轻快地跑开了,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挖起土来。头顶上的太阳,像个大火球。
“你做什么呢?”
“种苹果树啊,”阿树伸出手给我看,他的手掌里还真攥着一把巧克力颜色的苹果籽,“等苹果树结了果,长颈鹿就有苹果吃了,也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
“可是……这能行吗?要几年后才能长出苹果吧?”
“不用担心,有超级营养液嘛!”
“超级营养液?”
那是什么东西,我犯起嘀咕,难道是生物课上老师讲的关于培育植物的营养液吗?这家伙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呢。
阿树从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就是用化学元素配的营养液啊,是根据书上的配方制作的,你看……”
那是水一样的透明的东西,没有颜色。也许是完全相信阿树的缘故,我看了一眼就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啊!这就是超级营养液!
“一起种吧。”
埋在土里的苹果籽,只要滴上一滴超级营养液,马上会发芽,再滴上一滴,就会长成大树,滴上三滴,苹果花开了。眨眼间,一片挂满白色苹果花的树林像一座白色的小山在草原上冒起来。
我和阿树欢呼:“长颈鹿,快看哦,你的树林,苹果树林呢。”
长颈鹿抬起长长的脖子,嘎吱嘎吱吃起了苹果花。
看着长颈鹿吃的样子,我也想吃一吃苹果花了。花的味道是什么呢?大概像棉花糖吧。可是仅仅偿了一片后,棉花糖的想象彻底破碎了,那是苦得教人无所适从的味道,只有长颈鹿才认为那是美味吧?
没过多久,苹果花哗啦啦凋谢了,仿佛经过一场花的暴风雪,长颈鹿、我、阿树被埋在苹果树花里。我喊着阿树的名字,游泳一样挣扎到他身边。
阿树朝我笑了一下,指着苹果树说:“看哦,苹果树结果了。”
我抬起头,树上果然结满了苹果,是夜里草原上升起的篝火的颜色,一眼望去便教人流口水,非摘下来尝尝不可。
可一口咬下去,从苹果里流出来的竟然是白色的酒。
记得哪个节日上,曾偷偷地喝过爸爸存在小柜橱里的酒,仅仅喝了一小杯便躺在沙发上睡了半天。从那以后,酒的味道像个诱人的精灵藏在脑子里。哈哈,今天终于可以大喝一顿了。
苹果里流出的酒,可比爸爸的好喝多了,是上等的苹果酒吧。喝上一口,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一种站在云彩上的感觉。长颈鹿更像个醉汉似的歪着脖子靠在树上,而阿树则一直喊:“醉了啊,醉了啊,苹果发酵变成酒了……”
发酵?大概是腐烂的意思。阿树家的苹果卖不掉也会发酵酿成酒吧?
“喂……”阿树喊道,“把整个草原都种上苹果树,怎么样?”
“说酒话吧?几百年都完不成的工作。”
“但那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但我们还要回去啊。”
……
也许是苹果酒的作用吧,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我从哪里来。回去?回哪呢?终于,我的头晕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了,恍恍惚惚地听到阿树的声音:“长颈鹿,再见,我们回去了。”
可是,那时我已经像个婴儿似的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我躺在自家床上,回想着我和阿树在大草原上的每一幕。那孩子还在家吧?
但阿树家的们始终紧锁着,而且一连几天阿树再没出现过。
“阿树去了哪里?”我问楼房管理员。
“阿树是谁?”管理员疑惑地皱起眉头。
“就是楼下水果小贩的孩子啊。”
“哦,你说那家人啊!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是啊,这样也好。那家人被邻居投诉过好几次了,起早贪黑的,也太影响别人休息了。”
我望着管理员的脸,眼睛一动不动,心想:阿树大概去了非洲吧,他的愿望是把苹果树种满非洲大草原,让所有的长颈鹿孩子不会被赶出家。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因为只要有那只神奇的望远镜就可以。
但是,我的望远镜什么都看不见了,白茫茫一片,更别说非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