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郊斗鸡竞出笼
——咏寒食节习俗古诗词赏析:斗鸡
王传学
斗鸡、蹴鞠和荡秋千,是寒食节人们喜爱的活动。据《荆楚岁时记》记载,寒食之时,造大麦粥,人们常以斗鸡、蹴鞠、荡秋千为娱乐。
唐代诗人杜淹的《咏寒食斗鸡应秦王教》,描绘了斗鸡的场面:
寒食东郊道, 扬鞲竞出笼。
花冠初照日, 芥羽正生风。
顾敌知心勇, 先鸣觉气雄。
长翘频扫阵, 利爪屡通中。
飞毛遍绿野, 洒血渍芳丛。
虽然百战胜, 会自不论功。”
杜淹(?—公元628年)字执礼。隋末唐初诗人,隋时隐太山,隋文帝恶之,谪戍江表。秦王引为天策府曹参军,文学馆学士,侍宴,赋诗尤工,赐金钟。唐太宗召拜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参与朝政。传世诗三首。
从此诗可以想见,斗鸡场面会是多么热闹的情形。人们在这近乎残酷的游戏里, 并不是简单的糜费与消磨时日, 而是在寻找一种精神上的寄托。 诗中的雄鸡英俊勇武、奋勇无畏, 也激励着人们昂扬、积极、不畏强暴。千载之下的我们, 重读此诗, 能真切感受到那种唯有唐朝才有的大气魄与大自由。 如细加琢磨,似乎可以领会出这首诗具有的谏诤秦王(李世民)不要征伐的隐喻了。
斗鸡活动是上至帝王将相、宫廷官场,下至平民百姓、市井村庄普遍存在的生活习俗。
斗鸡不知起于何时。如果《列子》的记载不误,则早在西周宣王时代,就已有“养斗鸡”的事了。春秋时代,鲁国季氏、郈氏之鸡斗,“季氏介其鸡,郈氏为之金距,平子怒”——还为斗鸡造成了不和。汉代斗鸡就更盛行了,据《汉书》记载,汉宣帝登基前,就常常“斗鸡于杜鄠之间”。从建安七子之一应玚的《斗鸡诗》可以得知,斗鸡之戏,在汉代便十分流行,常常是“连战何缤纷,从朝至日夕”,斗个昏天暗地、达旦通宵。因此汉魏六朝之间,许多文豪不但喜欢看斗鸡,而且还善于写斗鸡的诗歌。如曹植、刘桢、梁简文帝、刘孝威、庾信、徐陵、王褒等,都有“斗鸡诗”传世。
建安七子之一曹植的《斗鸡诗》是描写斗鸡活动的佳篇:
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
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
长筵坐戏客。斗鸡间观房。
群雄正翕赫。双翘自飞扬。
挥羽激清风。悍目发朱光。
觜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
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
愿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场。
人们喜欢斗鸡,在于这种娱乐既令人兴奋、给人以刺激之感,又无危险。轻歌曼舞固然美妙,但比起斗鸡来,总缺少点什么味道。对于这一点,曹植的《斗鸡诗》说得最为明白:“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这“乐方”就是斗鸡。
“群雄正翕赫,双翘自飞扬。挥羽邀清风,悍目发朱光。觜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诗中描写雄鸡抖动羽毛,双翅飞扬,挥羽凌风,悍目喷火、勇往直前的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而那高啼之声响入云际,拍打着的双翅似欲飞腾。
再看建安七子之一刘桢所写的《斗鸡诗》:
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
愿一扬炎威,会战此中唐。
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
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
轻举奋勾喙,电击复还翔。
刘桢在建安时代,既是作诗之妙手,且又“仗气爱奇”。因此,他的《斗鸡诗》,也写得“高风跨俗”、非同凡响。
“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描述斗鸡的登场,便已神气不凡:毛羽绚烂,如披采衣;两只脚爪,利如刀锋箭芒。一看便知是员猛将。接着两句,忽然代鸡“抒情”:“愿一扬炎威,会战此中唐。”中唐即庭中道路,正是闲人免进、公子哥儿戏乐之处。但在斗鸡眼中,却是争夺天下的鏖战之场。当其出战时,心中早已立下宏愿,定要在逐鹿“中唐”中一抖威风。此二句刻画鸡之“心理”,令人启颜。接着两句是交锋前的紧张窥伺:“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玉除,即石阶,既然此战关乎谁擅胜场,斗鸡自得研究敌手。这两句写得极其传神:一个“探”字,写出斗鸡窥伺战机的诡秘,又显得“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瞋目”写其全神贯注,“火光”状其蓄怒待发。中间一个“含”字,又显出一种含蕴不露、静以观变的气度——真是员老辣的斗将。一场决斗已在瞬息之间,双方都凝神以待。突然,“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会战在最出乎意料的刹那间展开,人们还来不及惊呼,斗鸡已一跃而起。诗人用“惊风”写斗鸡腾跃而起之疾,再以“敷张”写其健羽奋张之雄,动态中的形象何其逼真!进攻既已开始,读者便期待着一场持久拼搏的展开。但刘桢笔下的斗鸡却毫不拖泥带水:“轻举奋勾喙,电击复还翔。”斗鸡之战,脚爪是锐利武器,但尖喙则更要紧——它可以啄得敌手冠血淋漓、毛羽四散,眼下此鸡使的正是这一手。“奋勾喙”、“电击”,表现斗鸡进击之凌厉;而“轻举”二字,又写出此鸡进击时的灵巧和从容。泼皮相斗,往往纠缠不休。此鸡则料敌如神,一击致命,胜负立判。观众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它早已“还翔”收翅,安立“中唐”。
全诗纯为描述,别无寓意,正适合于斗鸡娱乐的场合。一场紧张的“会战”,仅以十句传写,而动静倏忽,神态毕现;既层次井然,又富于气势。结尾更干净利落,大有“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之妙。这首诗只是刘桢的游戏之笔,但“语与兴驱,势逐情起”(皎然《诗式》),同样显示了他那“笔气隽逸’、“颇饶顾盼之姿”的诗风(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
描写斗鸡活动最细致、最全面、最精彩的诗歌是韩愈和孟郊的《斗鸡联句》。这首诗,两人一气联句长达共50句。全诗以“大鸡昂然来,小鸡竦而待”(韩愈)开始,以“峥嵘颠盛气,洗刷凝鲜彩”(孟郊)、“高行若矜豪,侧睨如伺殆”(韩愈)的姿态步入斗鸡场。此时上场的雄鸡“精光目相射,剑戟心独在”(孟郊),刀出鞘,剑亮刃,“既取冠为胄,复以距为镦”(韩愈),一副激烈搏斗的场景随即展开。“腷膊战声喧,缤翻落羽皠”(韩愈),兩鸡经过激烈的搏斗后,虽然经过小小的挫折,但“中休事未决,小挫势益倍” (韩愈)依然保持旺盛的斗志继续战斗。“裂血失鸣声,啄殷甚饥馁”(孟郊)之后,则是“一喷一醒然,再接再砺乃”(孟郊),采用用水喷,一喷一醒的方式,使之再接再厉,继续争斗。结果“头垂碎丹砂,翼拓拖锦彩”(韩愈),垂下的鸡头如丹砂破碎,展落的翅膀,拖着锦色的羽毛。最后是“选俊感收毛,受恩惭始隗。英心甘斗死,义肉耻庖宰”(孟郊)。意思是说选取俊美的斗鸡,只能感受到收取他的羽毛宽慰,但却为以礼招取了鸡一样的英贤落到如此的下场而惭愧。英勇的斗鸡,雄心在怀,勇于坚持,不忘初心,甘于战斗而死的精神另人动容,但庖厨却不好意思宰杀食用这斗鸡的义肉。弦外之音,意味深长。
唐代大诗人杜甫也写有一首《斗鸡》诗:
斗鸡初赐锦,舞马既登牀。
帘下宫人出,楼前御柳长。
仙游终一閟,女乐久无香。
寂寞骊山道,清秋草木黄。
诗圣杜甫的这首《斗鸡》之作,意旨并非咏鸡本身,开篇“斗鸡初赐锦,舞马既登床”,引出唐玄宗舞马斗鸡之事。
陈弘祖《东城老父传》载:玄宗在藩邸时,乐民间清明节斗鸡戏,及即位,立鸡坊于两宫间,索长安雄鸡,金毫、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选六军小儿五百人,使驯扰教饲之。帝出游,见贾昌弄木鸡于云龙门道旁,召入为五百小儿长。天子甚爱幸之,金帛之赐日至其家,天下号为神鸡童。传又云:明皇以乙酉生而喜斗鸡,是兆乱之象也。黄庭坚曰:“观风楼南,起斗鸡殿。”《明皇杂录》:“上尝令教舞马四百匹,各分左右部,目为某家龙、某家骄。时塞外以善马来贡者,上俾之教习,舞不曲尽其妙。因命衣以文绣,络以金铃,饰其鬃鬣,间以珠玉。其曲谓之《倾杯乐》者数十回,奋首鼓尾,纵横应节。”
颔联、颈联,写唐明皇享乐之事。《明皇杂录》:“……令官人数百,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帏中击雷鼓,为《破阵乐》。”又云:玄宗制新曲四十余,又新制乐谱,每初年望夜,御勤政楼观灯作乐,贵臣戚里设看楼观望。夜阑,太常乐府悬散乐毕,即遣宫女于楼前缚架,出眺歌舞以娱之。《开元传信录》:明皇梦游月宫,诸仙子娱以上清之乐,其曲凄楚动人,明皇以玉笛寻得之,曲名《紫云回》。《异闻录》:开元六年八月望,上与申天师、洪都客作术,夜游月宫,见素娥十余人,笑舞于广庭桂树之下,音乐清丽,遂归制霓裳羽衣之曲。
结尾以“寂寞骊山道,清秋草木黄”收束。诗圣毕竟是大手笔,读之使人不能不把唐玄宗之荒宴与安史之乱相互联系起来。其讽喻意味于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