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要摘录:讲文化的自觉和自信,并非狭的隘民族主义,理想主义的空谈。而是说文化这个东西,它自然而然地存在于我们东方式的头脑之中,加以利用,它能够让我们沟通效能最大化,丰厚的传统拥有诸多感知的触角,更容易建立最宽幅的情感连接。正如小白龙,和千寻重新找回自己的名字得以认识、回到自我,我们也必须重新找回自身的文化传统,文化自觉和自信,重新建立自身的价值坐标和思想体系,才能清晰地觉知我们身处何地,去走向何处。从整体美学特征而言,千与千寻是含蓄的,内省的,意象的,隐喻的。通过一次奇幻的经历的体验,拓宽了我们的视野和内在自我的边界,启发着,也改变着我们看待自我和世界的方式。电影本身没有给出标准的价值判断,但足以让我们判断的坐标作出某种位移。
沉寂了许多年,经典动画《千与千寻》再次以电影的方式重新上映。眼下正是热点,叫好声一片。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能让中国动画人羡慕到嫉妒恨的经典动画,主旨宏大,立意深远,而不失丰富感知与奇幻想象的童真趣味。然而除却情怀,与人性的探讨,哪些东西让你最印象深刻?除了诡异的空间环境之外,恐怕要属那些神神秘秘,呆呆萌萌、非人非鬼,时而乖张,时而暴戾的,总之性情极不稳定,让人捉摸不透的怪了。
除了惊讶,惊喜,惊奇,惊恐,惊叹,之外你是否能够感受到,这些怪物虽然很是陌生,但也不无亲切之感。他们全然不像欧美动画、电影里那些张牙舞爪,暴躁易怒,力大无穷,性格单一、破坏力无边的大怪兽,大坏蛋。虽然不慎怪异,但也不无人性善恶是非的尺度,虽性情不稳定,但仿佛尚有沟通的可能。虽暗藏巨大破坏力,但若善于驯服,亦能安静本份,甚至乖巧。
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来自何处?稍加分析不难发现,从角色形象,到性格,思维理念,无一例外,来自传统。日本的传统,东方的传统,甚至相当部分来自我们中国的传统。
据说,日本的妖怪,70%的妖怪原型来自中国,20%来自印度,10%才是本土妖怪。日本人对于引进、传承并改造中国文化,可以说是做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们自己也常叹望尘莫及。
比如影片中的河神,在中国亦称河伯,是古代中国神话中的黄河水神。原名冯夷。也作“冰夷”。在《搜神记》里说他过河时淹死了,就被天帝任命为河伯管理河川。据《九歌·河伯》描写,河伯是位风流潇洒的花花公子:“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传说河伯是鱼尾人身,头发是银白色的,眼睛和鳞片是流光溢彩的琉璃色。
有名有姓有形象,有故事,现成的素材和内容,完全可作为中国文化形象的IP来打造。而在我们的动画甚至影视作品中却鲜有印象深刻,深入人心的形象。
而电影《千与千寻》中的河神,一个变幻成了真身为白龙的帅气小哥。另一个结合环保主题,成了一滩污浊的烂泥,所谓腐烂神的形象。当清洗干净之后恢复真身,又幻化为受难老者的形象。可谓千万变化,但亦合情合理。鲜活的形象,和显著的人物特征,很形象地表达了对于人类对于自然环境污染破坏之严重,和恢复生态平衡的迫切需求,让人印象深刻。
在中国,谈论妖魔鬼怪被视为无稽之谈,从《山海经》到《搜神记》《聊斋志异》......写鬼怪的似乎都入不了正统文学之列。而“妖怪学”在日本是一门正正经经的大学问,井上圆了的《妖怪学全集》厚厚的6大卷,每卷700至800多页。
精华也好,糟粕也好,笔者不禁要问,何以中国的传统在日本得以发扬光大,而我们国人却少有涉足研究和表现?
看看我们当今电影的题材和画面,大部分都是欧美类型片的拙劣翻版。甚至最近我们引以为傲的,不输欧美的大片《战狼》《流浪地球》尽管技术再先进,制作再精良,从审美趣味,到思维内核,无一不落入欧美类型片的窠臼,而少有民族个性的表达。甚至传统题材动画片《大圣归来》虽用尽中国故事,中国元素,审美趣味却是拙劣的西式效仿,看完之后就一种感受,楞头小子混不吝,廉价煽情+打怪+耍帅+耍酷。
爆裂、冲突、对抗、英雄主义,关心人类,拯救地球,黑白分明,价值判断单一。这些东西,是我们东方人的性格吗?我们中国人不是向来追求天人合一,天地人和,中国人不是向来喜欢含蓄包容,运筹帷幄,喜欢太极,以柔克刚,阴阳转换,相克相生,意象繁复,深入浅出,计黑留白,张弛有度,意蕴无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返璞归真?这些东西,我们统统看不到。
何时起,我们不自觉地,斗天斗地斗自己,炫酷,劲爆,个人英雄主义;何时起,我们跟随,模仿,以与欧美意识风格,求似,求同为荣?
学习模仿,可能是一个过程,当我们学得越来越像,才越来越发现,要找回自我,要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
中国电影市场越来越大,在资本的驱动之下,作品越来越多,制作越来越精良,一部影片动不动投资几个亿。甚至我们在技术支持下,对于市场投入回报方面,测算得越来越精准。然而,在文化的自觉,和自信方面,在笔者看来相当薄弱,以至于我们对于自身经验,自身的文化传统的关注和真实表达不够多。象贾樟柯和毕赣那样关注并勇于表达自身经验的导演,和作品,太少太少。多数时候我们的电影作品的语境都处于一种虚假的架空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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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闹天宫
作者:初旖
京东
讲文化的自觉和自信,并非狭的隘民族主义,理想主义的空谈。而是说文化这个东西,它自然而然地存在于我们东方式的头脑之中,加以利用,它能够让我们沟通效能最大化,丰厚的传统拥有诸多感知的触角,更容易建立最宽幅的情感连接。何以西方大片看多了会腻味,蜘蛛侠,钢铁侠,美国队长,变形金刚,觉得那么好笑?除去视觉奇观的魅惑,对于那套过份单一过份确定的价值判断,我们本能地怀疑。
文化的的认同和对传统的认知如同网络世界的基础协议,它是电影生产者与受众沟通的基础,不是我们的劣势,不是我们应以摒弃嫌弃的东西,恰恰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如今,我们在经济上相当自信甚至自大,而文化上可以说相当卑躬屈膝,而不自知。这一点,无须争辩,且看我们如何看待自身的经验和传统,便可得知。
如今,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可能少有人知道中国的动画也曾站在世界之巅,创造过辉煌的历史。《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铁扇公主》等等一系列动画电影都曾屡获世界殊荣。
1941年中国的《铁扇公主》作为继美国《白雪公主》、《小人国》和《木偶奇遇记》后的第四部大型动画被引进到日本,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看到后,深受震动。
宫崎骏高三那年冬天,他看了日本首部,彩色动画片《白蛇传》,正是这部电影决定了宫崎今后的人生道路。对,没错,就是我们中国的白蛇传,这就是当时日本动画的画风。有更多证据可以证明,日本动画也曾走过模仿西方到走向自觉关注传统的表达方式的转变。比如宫崎骏早期虽然能力得到认可,但照样不被市场接受,被认为太乡村太泥土。这个过程不会是自然形成,它需要我们意识的转变,更需要有人脚踏实地付诸行动。
以上回溯并非要强调过往的辉煌或是呵护国人的民族自尊心,而是让我们把视域范围放得更宽广一点,以觉知中国动画所处的位置,从而对中国动画有一种较为理性客观的认知。
让我们回到电影情节本身,表面上电影通过小女孩的奇幻经历,战胜外在的困难和内心的煎熬、抉择、领悟,完成了自身的成长。而其中大量的具体的细节,既来源于民俗、传统,有一种过往的亲切感,又有一种存在于未知世界的瓢泊恐惧感。时空的交错共存,让故事主角始终无法落定,一边在未知世界探寻,一边在记忆里回溯自身,直到终于领悟。
同时电影以种种隐喻表达了人类在各种物质诱惑、欲望、贪婪面前对于环境的破坏和自我的迷失的关注和忧虑。以上种种可能是21世纪,商业化、市场经济下,人类社会共同的问题。
而对于中国人,或者全球化语境下所有发展中国家和第三世界国家而言,可能另有一个启示。不是个体的显而易见的面对物质、利益、诱惑、欲望的迷失,而是整体的,难以觉知的,文化传统意义上自我身份的迷失。正如小白龙,和千寻重新找回自己的名字得以认识、回到自我,我们也必须重新找回自身的文化传统,文化自觉和自信,重新建立自身的价值坐标和思想体系,才能清晰地觉知我们身处何地,去走向何处。
从整体美学特征而言,千与千寻是含蓄的,内省的,意象的,隐喻的。通过一次奇幻的经历的体验,拓宽了我们的视野和内在自我的边界,启发着,也改变着我们看待自我和世界的方式。电影本身没有给出标准的价值判断,但足以让我们判断的坐标作出某种位移。
《千与千寻》以相当丰富的传统元素精心构造了一个东方的奇幻世界,以东方人的思维、情感和审美趣味,完成了一次东方式的对于自我认知的表述和回答,并获得了世界范围内的肯定,无疑是一个成功的典范。
写到最后了,笔者还是不得不补上一句,情感永远是作品最动人的部分,尤其宫崎骏的作品中纯真、理想化毫无杂质的情感,千寻与白龙的相互依恋,含蓄、温柔、细腻,显著的东方审美特性。应该说包含kawai和萌在内纯真的情感本身就是宫崎骏作品的标签,一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