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人在童年时期缺少什么,成年后就会有意无意借各种机会寻找和填充那些缺失。穆茹遇到许思明并很快与他结婚,多半是这个原因使然。穆茹觉得那个没有其他孩子的家可以让自己变回孩子,独享父母对孩子的宠爱,不需要她再承担老大的责任,她可以大口地呼吸,自由地歌唱了。事实也是如此。婚后,公婆对穆茹亲如女儿,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更是倍受爷爷奶奶的宠爱,一家老小其乐融融。这就是穆茹想要的生活了,她很知足,哪里都不想去了。
但是许思明不是这样想的。在南下风潮的影响下,思潮活跃的高校教师成了调动工作成功率最高的一个群体。这得益于改革开放初期,南方城市对高知人才的渴求,还有人才引进条件的优惠。许思明是个很现实的人,目标感很强的人。他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但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并会想尽办法去争取。对于婚姻、前途,他始终有自己的目标和标杆,尽管这些目标和标杆许多时候看上去不可能实现或者不尽情理。
穆茹之于许思明,是在他走马观灯似地与数十位同城单身女子相亲后的意外收获。穆茹在大学毕业季遇到了新调来系里任教的许思明。第一眼目测穆茹,就让许思明在心里锁定了这个目标。穆茹从父母身上遗传了娇好的面容,高挑的身段,加之谈吐大方得体,正巧大学毕业。这样的女人可以满足急于成家男人所有的虚荣心,自然成为许思明最佳的结婚对象。许思明很快了断了与另一个女研究生刚刚建立的恋爱关系,每周一次不多不少地约会穆茹。
半年不到,已近而立之年,急于完成婚姻大事的许思明,与不满二十三岁急于逃离母亲控制的穆茹,各怀“鬼胎”地结婚了。
完成了婚姻大事,许思明算是对父母对自己都有了交代,很快把精力和精神聚焦到他的前途上。那段时间,穆茹家的晚餐时间成了许思明向公婆洗脑的固定时间。许思明总会话里有话地把话题引到他想做的事儿上。
“你们看看,法学院张教授的儿子调到深圳去了,他不就是个本科学历,拿了个副教授嘛,条件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政协李主席的女儿女婿全家调去海南海口了,人家怎么那么幸运啊。”
“爸,你给你的学生海南的黄省长写封信吧,就说我想调去海南,求他帮忙。当年不是你重点培养他,他哪有今天啊。”
在许思明这个独生儿子的软磨硬泡下,公公开始动笔、动口,找他在南方各地的学生及与他一样的学术界专家、学者,拜托他们帮助他的儿子。
那些日子,本就寡言的婆婆总是低头吃饭,面色沉重,不再像以往那样总是看着儿子媳妇流露会心的笑容。直到有一天,父子俩一上饭桌就聊起了调动的进展情况,婆婆突然放下碗筷,不太大声地说了一句:“你们这样说走就走,想过我和你爸今后怎么办吗?我们就你这一个儿子,我们都已经老啰噢。”
穆茹吃了一惊,她不仅听出了婆婆话里的哽咽,还看见婆婆已经混浊的老花眼里噙满了泪水。婆婆说完,蹒跚着起身离开了饭桌。穆茹觉得婆婆这句连责怪都算不上的话,却如使尽浑身力气撞响的大钟,震得人从心到手的麻痛,远比母亲的歇斯底里振聋发聩。
但是婆婆的话并没有对她的儿子许思明产生半点儿影响,他依旧怀揣着学者老爸的推荐信,下海南,上广州,求见官员,拜访学者,居然就联系上了广州的一所大学,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工作商调函,并且是夫妻两人同时调动的。
想起这些,穆茹非常感慨,当个人置身于某个年代时,谁又能不被那个时代的征候“感染”,出生也罢,成长也罢,主动追随,或是被迫接受,其实都是无法选择,也无从躲避的。在那股风起云涌般的南下潮流中,穆茹和其他的人们一样,被时代的浪潮裹挟着向前、向前、向前,来不及思考留下的意义和奔去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