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四季

春天最早的花,是冰凌花。

天气还没有回暖,大地还是冻的硬邦邦的,山间的积雪还没有消融。

只有风似乎不那么硬了,虽然依然寒冷,但在阳光照耀的时候,却似乎带了那么一点点温柔。

就是这样一点几乎不被察觉的温柔,唤醒了在冰雪下沉睡的冰凌花,它醒来了,努力地钻出雪面,在向阳的地方,开放了。

它不成群不成片,总是那么孤单地几朵儿,鹅黄色的花瓣看起来那么娇嫩,又那么晶莹,在洁白的雪地里摇曳着,璀璨夺目。

冰雪中绽开的第一朵儿冰凌花,宣告了春天的即将到来。

然后,阳光就越来越暖了,风也越来越软了,积雪消融了,那冬天挂在屋檐下冻得硬邦邦的冰凌子,开始滴滴答答地淌水了。

坐在家里的窗子前,有时候听见远处会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像打雷一样,爷爷说:“大河开化了。”

原来是呼兰河那冻了一冬的,可以溜冰,玩爬犁,走汽车的冰面开始融化了,那些松动的冰块你拥我挤,兴高采烈地向下游奔去,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庆祝春天的真正到来。

等它们到达松花江的时候,已经是清澈凛冽的春水了。

封了一冬天的双层木窗,里面一层被取下来了,擦的干干净净地送到仓房去收好。然后我们把夹层里的锔沫子扫掉,把封窗缝的纸撕掉,再把玻璃擦得明亮的仿佛不存在一样。

然后可以开窗了,那就一下子把窗子都推开吧,让春风吹进封闭了一冬的屋子。深呼吸一下,又清凉又温柔的风里,有泥土芳香的味道。

在那芳香里,我约上好朋友,到山上采达子香去。

达子香是春天第二性急的花。

它们成片成片地长在山间,土层贫瘠的石砬子旁,褐色的枝干看起来纤细而脆弱,就连枝干上的小小的叶子也是深褐色的。

新叶还没有长出来,但它们的枝头已经满满都是小小的粉红色花苞了,心急的那几枝,已经开出了单瓣的粉色小花。

达子香被朝鲜族叫做金达莱,在书上被称作兴安杜鹃,而我小时候只知道它这个名字,并且觉得很好听。

它们的花有深粉色的,带点儿紫,有浅粉色的,因为是单瓣的小花儿,只看一朵儿,并不起眼。

但它们成片的,大张旗鼓地开起来时,你看吧,远远的那山间,就像落了一大团彩霞。

采一大抱的达子香回家,找两个罐头瓶洗净了,把花枝插进去,放在窗台上,让阳光照着它们,春风吹着它们。

然后很快,它们就在我的窗前开成一小片彩霞了。

早起去上学,妈妈给梳好了两根麻花辫儿,出门的时候就摘两朵花拿在手上,一边走,一边把花插在辩稍的橡皮筋里,花儿就像两只小蝴蝶停在我的辫子上了。

放学做好作业,就拿出我的画画本子来,画花。

春天是让孩子多么喜悦的季节啊。

罐头瓶里的达子香谢了,细细的枝上长出了嫩绿的新叶。风开始暖融融的,天越发的蓝,阳光像金色的蜂蜜一样明亮浓稠。

春天大规模地来了,花们也大规模地开了。

我家的后园有三棵李子树,到了这时候,满树雪白的李花开在蓝天下,美得像一个童话。

牵牛花开始爬上人家的篱笆。

野地里的野玫瑰也开花了。 它们一丛丛,一蓬蓬,粉红的,粉白的,热热闹闹,招蜂引蝶。

我喜欢开在铁路边的野玫瑰花。

常和伙伴们一起,背着画夹子,骑着自行车,到铁路边去写生,夕阳下,画一丛开在春风里的野玫瑰花,在花丛边,铁路蜿蜒向未知的远方。而远处,青山如黛。

如果在这暮春时节,真的坐上火车向山里开去,就会一路看见铁路两边的绿茵茵的草地上,密密麻麻地开着各种颜色的小花,它们就像是被绣在了这大地绿色的绒毯上。

春天是短暂的,转眼就到了夏天。

妈妈在院子里种了一大棵夹竹桃,到夏天就不停歇地开花,姐姐跟我说夹竹桃有毒,于是我很谨慎,每天在院子里都捏着鼻子飞快地跑过那棵密密匝匝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树。只肯远远地看它,不愿意走近去。

可是我喜欢去采萱草花。

从家里出来,往南边走,十分钟就到了呼兰河边,夏天的时候,水清且浅,能看见水里的石头和游来游去的小鱼,在河的对岸,有一大片草甸子,萱草花就开在那里。

我总是中午的时候蹚水过去采花。

萱草花是明黄色的,像百合,一大朵一大朵地在明亮的正午阳光下绽放。

我忍不住就会采一大把,不小心把黄色的花粉染到白裙子上哪里都是,回头妈妈洗不掉,我就挨一顿骂。

就算挨骂了,看着花也是欢喜的。

家里的茉莉,栀子这时候也开花了,还有种在栅栏下的晚香玉,它们负责在夏夜里,给即将进入梦乡的孩子们送来一阵又一阵悠悠的甜香。

还有指甲花,女孩子们把花捣烂了,互相帮忙包在指甲上,过了一夜,举起小爪子,就都有着红红的美丽指甲了。

那是多么好玩的游戏啊。

初秋的花也多。

大丽花、小丽花、对对红……还有好多花我不知道名字。

它们开在花坛里、野地里、河边、路边、别人家的栅栏边。

它们是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粉色的……

是热闹的,也是孤单的。

它们是随便撒一把种子就能开出来的,生命力顽强又蓬勃的草花。

这里面,我最喜欢的是扫帚梅。

其实它们有很多更美丽的名字,比如:格桑花、波斯菊,还有我最喜欢的——“秋樱”。

家乡的人为什么给它起了这么土气又朴素的名字,可能是因为它每一枝都长得又细又高,就想采来做扫帚吗?

淡红淡白的秋樱在秋天悠远的天空底下,在渐渐苍凉的阳光下摇曳的情景,深植在回忆里,是我远离后对家乡和母亲深深的想念。

大雁飞走了。

花们都谢了。

草地也枯黄了。

风变得寒冷又萧瑟。

阳光浅了。

某一天,毫无征兆地,初雪落了下来。

大地和远山都开始变得洁白。

呼兰河又要冻起来了。

冬天来了,花们睡去了,它们会有一段漫长的冬眠。

家乡的冬天,大地上没有花开,是十分安静和冷清的。

然而,就连家乡寂寞的冬天,我也是无比热爱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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