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很久没有看电影了,一直以来,在心底里有一个观念,看电影是80后、90后的娱乐活动,那些快速的画面,飞驰的镜头,通过电脑合成的表演形式,以及脑洞大开的未来的科幻片,壮观的古今大场面战争片等等,这些电影都比较注重画面形式、音响立体效果,他们的这些表现手法,也许是一场视听盛宴,可是这都不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看那种看完以后,能够令人回味、有文化内涵延伸,能够引起观众思索的故事片。最近炒作比较热火的是冯小刚和严歌苓合作的新电影《芳华》,它也许是冯导演和作者有自身经历,想表达的他们那一代的情怀,引起我观看的欲望,这个电影以1970年至1980年的时代为背景,讲述了那个特殊的动荡时代,一群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军队文工团,一群正直芳华的青春少年,经历着成长中的爱情萌发与那个时代特殊印记的人生命运的故事。
影片从拍摄的角度和画面、光影、场景来看,前半部拍摄的画面非常漂亮,一个个青春靓丽的青年,在舞蹈老师的带领下,精神饱满、整齐划一的排练舞蹈,她们充满热情,脸上洋溢着自信。后半部拍摄部分有些落寞,随着社会的变化、人物命运的转折、战争的残酷、文工团的解散,以及转业后状况,看后唏嘘不已。
故事的主人公刘峰和何小萍,一个木匠的儿子,一个是来自农村的黑五类的女儿。两个人命运多舛。刘峰是一个做好事的活雷锋,他心里想得都是别人。可是,他身边的人,已经习惯了享受他的付出,没有对他的好予以回报。他的命运转折终止于他追求的爱情故事中。当他鼓足勇气向他喜欢的女孩表达了他的爱,激情的拥抱了他心目中的女神时,被旁人看见了。事情的发展是林丁丁怕被人怪他腐蚀活雷锋,自私的出于自保,诬陷他为耍流氓。结果,他因此被孤零零的赶出文工团,离开的时候,只有何小萍一个人送他,踏上征途。
而何小萍,在她只有六岁时,亲生父亲被囚禁,母亲再嫁,新的家里母亲和继父又生了新的孩子,他们对她不待见,忽略了她的存在,她这一辈就是不被关心,不被重视,不被关爱。她参军以后,以为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变化,结果事与愿违。她拿了战友的衣服,照一张她穿军装长大后的照片,寄送给她的父亲报喜,结果被发现,被一群出身好,具有优势的女孩子欺负。有几次受人欺负的场面,幸好都是刘峰出手帮助。
一个是专门助人的活雷锋,被战争打断了一只手,战斗英雄转业后,为了生计开个破车,却被城管敲诈。一个善良却一直被人欺负的女孩子,从文艺兵转到战争医疗队,经历了对越反击战,看到了战争的残酷场面,她成了那个时代的英雄人物,由社会的最底层抬高到被人仰视的女英雄。巨大的命运转折和冲击,让她的思想奔溃了,变成了神经病,后来又因舞蹈唤醒了她的记忆。故事的最后结局不落俗套,几乎是出乎意外,现实就是这样的无奈,好人也没有好的结局和命运。两个活得艰难的人走到一起,抱团取暖。
看完电影后,电影里的很多历史画面,仿佛回到我的眼前。我依稀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因为我正是出生在60年代末尾,我出生以后就居住在我的外婆家里,而外公就是被划分为地主的成分。
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个人的出身就是一张标签,根据标签就把你归类到不同的阶级,从此你就有了不同的命运,阶级斗争就是人的斗争。
02
外公有三个兄弟,有一个在日本鬼子来湖南的时候,乱枪打死了,还有一个在城里做生意,于60年代初病死了。外公家里有一份祖业,加上兄弟几个赚的钱,一共购置薄田300亩,家里请了几个雇工,也就是那时候说的长工。长工跟东家关系非常好,这是我外婆说的,后来一直都还来往。
就是因为家里有田产、有一栋100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两扇大门四角都是用铁皮包着的,推开可以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门槛是麻石做的,很高,需要抬脚跨进去。青瓦白墙,跟那些茅草屋比在当时算好房子。外公家里只有一边,另一边是一个做药材生意的人家。据说,斗争来了,那家人带着细软立马就跑了,逃到外地,躲避了斗争的磨难。
后来,妈妈偷偷地指着那栋被别人住着的老房子,悄悄地告诉我。那里以前是他们的家。
以前读过鲁迅写的《阿Q正传》,阿Q说的,革命好啊,革命可以打土豪,分田地。外公家一大家子人,被从大房子里面赶出来,住一个土房子。家里的财产悉数被没收。
对于那场阶级斗争,有谁能说得清,那些疯狂的人,那些斗争非常积极的人,那些贫穷的人,你能说他们不是为了抢夺人家的田地和房屋,来斗地主们。
我的外公是一个非常老实的人,那时候大约60多岁,他每天日常生活就在田间劳作,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我们才能看见他回家。外婆是一个家庭妇女,她不识字,没有读过书,但是,几十年的生活,她就是给一家人做饭、洗衣服、抚养儿女,像许多勤奋的家庭主妇一样,她要照顾一大家子的生活,积累了许多生活上的小智慧。
我外公是一件话语不多的人,他一生勤劳、善良,从来没有见他高声说过话,也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高声呵斥过人。妈妈说他九岁就推米车子,以前农村用的那种独轮车,用一根扁担,两个肩膀担着,推着走的。是农村最常用的交通运输工具。
外公除了种田,还自学了一本妈妈送给他的中医书《本草纲目》,外公喜欢读书,他在劳动之余,认真的他把这本书读透了,掌握了一些治疗人畜的基本知识,经常在种田之余,翻山越岭去寻草药。周围附近谁家里人畜生病,外公是一个随叫随到的土郎中,他几乎没有收过什么钱,有时候就是几毛钱的草药,贫困的乡民也拿不出几分钱。
外公也就是满足自己一个爱好,学会一份可以为别人服务的本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辛苦和劳作,为附近乡邻和牲畜治病,也换来了别人对他这个老好人的肯定。后来,90年代,外公过世的时候,方圆十里的人,出殡的那一天,附近相邻自发在送葬路上放鞭炮,这可能是他一辈子积善成德的最好体现。
好人并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和出身。我特别记得有一次被批斗的场景。那一次是在大队部的前坪举行,所谓大队部,其实也是一间简陋的土房子,土房子是一个小商店,前台摆着一个满是灰尘的玻璃柜子,可以买一些用黄纸包着的糖果和饼干的地方。
大队里准备开会,就会预选通知村里的几个批斗对象,告诉他们不要出门,在某一天上午要举行阶级斗争会议,地富反坏分子站在台上,头上带着报纸做得高帽子,尖尖的那一种,批斗对象要求低着头,如果你不低着头,有人会过来,伸出大手按下你的头,恶狠狠的说,老实点,他们都是别人眼中的罪人。台前是一大群社员嘻嘻哈哈的搬来自家凳子,坐在前坪听会。
大队干部扯开喉咙,宣布会议程序,会议内容,控诉几个坏人后,还要带领社员们喊口号,打到某某某,将革命进行到底等等。
我母亲跟父亲结婚后,因我父亲在城市里单位上班,离外婆家不远。所以,我母亲一直就住在外婆家里。
我在外婆家里一直住到小学毕业。对于那个时代的故事,都是亲眼目睹。
我刚进学堂不久,大约是一年前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孩子,就参加过一次活动。跟一帮子大哥哥姐姐在村里转悠,挨家挨户去搜别人家里是否有古董,老旧的物品。那些比我大的孩子,每个人拿一根长棍子,或者是竹竿子,一家挨着一家搜,把老百姓家里的立在柜子上的木雕或者是菩萨什么的,打得个稀巴烂。美其名曰:破四旧,立四新。我们那时,并不懂做什么,只是跟着别人屁股头跑,走东家,闯西家。一大帮子人,在田埂走成一溜长长的队伍,觉得这种事情好玩,大人们无奈的看着也不敢做声。
03
我外公有三个儿子,自从被划分为地主后,大舅舅长得一表人才,但是找不到对象,好不容易经人介绍,同样也找了一个地主家的女儿,家庭成分一样,互不嫌弃。我这个大舅妈,个头矮,脚短、脖子短。一张国字形的脸配一双眯眯眼,跟我相貌堂堂的大舅舅比,真是差远了。有什么办法呢?总比打单身,找不到对象强呗。
二舅舅个子比大舅舅还高,做事勤劳,有想法,也比较有手腕,偷偷地找了本生产对的一个贫下中农的漂亮女儿。等发现了两个年轻人谈恋爱以后,二舅妈的娘家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她姐姐说自己的妹妹简直发了疯,找个地主的儿子,以后影响侄儿参军、提干什么的。最后,这个倔强的二舅妈还是冲破重重阻力,嫁到了外公家里做二媳妇。
我妈妈读了高中,经人介绍找了我爸爸,那时候,我爸爸也是认为我妈妈是一个有文化的人,长相不俗。后来,还经常听说,我爸爸也因此被挡在入党、提干的门槛外。
04
一个电影,再现一段历史。不是这部电影,没有经过那段历史,不是那个年代的人,可能永远也不会理解当时的社会。一个人的命运,可以因为你的出身,被别人的归类,贴上标签,把你打入黑暗的深渊。
我们现在社会讲究社会公平、正义、民主。我们提倡人人平等,我们是需要合法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你不能理解这些权利被任意剥夺的痛苦,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在一个家里都有阶级斗争,妈妈可以跟爸爸划清界限,儿子可以揭发母亲,一个家庭里,住一屋,在一个桌子上吃饭,都可以互相揭发和批斗,人性是多么的险恶和无奈。
我弟弟生在70年代,他没有看见外公被批斗的场景,他跟我说外公是开朗和乐观的人。实际上,他懂事以后,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没有人对着我们再进行谩骂,你这个地主崽子滚回你的老家去。生活在幸福时代的人,他并不清楚,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我现在仍然可以回忆起来,以外公的个性里面,我可以看出他小心翼翼的神情,低着头急匆匆的走路,从来也不敢惹麻烦,万事都以忍让为原则。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毫无脾气和个性的老好人,他是那个时代被压抑的典型代表,幸好他是一个耳朵有残疾的聋子,凭着身体的缺陷,让他少听了很多伤人的话语。
社会在进步,人的思想也在觉悟。真希望那场斗争和运动给人们造成的伤害,能够给人以警醒;真希望人们客观的、真实的态度去回顾历史,不躲避,不回避,直面深刻反思灵魂,让过去的历史留下的沉重教训,再也不要重蹈覆辙,让那些受伤的灵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