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似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有了反转，母亲硬生生地躺在医院将近半个月，不停有陌生的人来探望母亲。这个时候，她只能远远躲到病房外，偶尔也会听到有护士在悄声议论着，这个女人竟然是个医生，谁信啊？

她们说的这个女人，难道是母亲？

罗海军来医院给似锦送吃的，偷偷在她耳边说道，汪仁街的人都在议论着你母亲。

有什么好说的？似锦听着就来气，不屑地骂道，嚼舌根的不怕烂了喉咙！

不是说这个，他们都在传着，说你母亲原来是个医生，你姥爷是个大干部，这次要平反了。

母亲是个医生，姥爷是个大干部？这些阿婆怎么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起？似锦有些不相信罗海军的话，但看到这些人进进出出母亲的病房，有些半信半疑。

母亲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脸色也有了一丝红润，关键是老杨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没人打扰的时候，母亲总是望着窗户发呆，脸上表情让似锦捉摸不透。

似锦无法把母亲和救死扶伤的医生联系在一起，就连自己最瞧不起的汪医生都比母亲更像医生。

母亲不是卖包子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似锦越来越觉得母亲身上有太多的故事，只是，她无法去探个明白。

赵年华并没有告诉似锦更多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她一本正经对似锦说道，我们也该有新家了。

她说的新家是医院的一间宿舍，赵年华出院后被上级安排到了乡医院药房里上班，这是赵年华向组织提出的要求，她并不想返回到新疆，既然已经回来了，她就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过完余生。

似锦觉得一切太不可思议，转年后赵年华又在街西头河边盖起来一栋连二平房子，房子从二月初开始动工，直到农历五月端午，似锦和母亲才搬了进去。

四间崭新的大瓦房，明亮明亮的，到底花了多少钱，母亲没说，似锦也懒得问，哪儿来这么多钱，一直是个谜，直到似锦长大后才知道，姥爷平反后，母亲得到了一笔赔偿款，到底多少，赵年华一直闭口不谈。

汪医生再见到赵年华时，毕恭毕敬地鞠着躬问候着，赵医生好！

你我还这样客气什么？赵年华总是淡淡地应道，都是老街坊的，不必这么生分。

旺嫂看见赵年华都绕着路走，老杨受了处分，但又很快有被提拔起来，乡里派出所不能没有他。赵年华也不计较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一切都可以理解。

似锦和母亲的户口本还是他亲自办好后送到家里来的，他说了好多诚恳道歉的话，母亲一言不发，直到老杨尴尬地离开，她才把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似锦很快上初三了，胸脯像是炸开的棉花，高傲地耸立着，个子也是蹭蹭直往上长，已经超过了赵年华一个肩膀。但似锦读书没怎么上心，早晚自习都是踩着点去学校，赵年华骂了几次也不见好转，只好闭嘴。

她心里明白，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对待，就像母亲活着的时候说过，你么样待似锦，似锦将来就么样待你。

男孩子似乎长得慢些，罗海军进了初中被分到了其他班，偶尔在操场上遇见，红着脸竟然不知道怎样和似锦打招呼。似锦看见他，本想和他说上两句，但看见罗海军一副上不了台面的囧样子，也只好默默走掉。

一天，似锦在街上看到海燕和一个男人在置办东西，有些闷闷不乐。看见罗海军时，拦着要问个明白，你姐多大啊，竟然要嫁人？

快二十了！罗海军已经没有了小学那样张牙舞爪，原本亲热的俩人竟有了害羞之感。

结婚有什么好，碰到一个不好的臭男人还不如一辈子单身。似锦为海燕感到不平，明明还是个孩子，竟然要结婚。

罗海军不知道怎样反驳似锦，她愈发美丽的脸蛋让他不敢直视。

我姐夫哥非常喜欢我姐，罗海军诺诺说道。

有多喜欢？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似锦冷冷说道，男人有几个好的？她说出这话时，心里也是别扭，自己口吻怎么和赵年华一个德性了？

就像我喜欢你那样！罗海军本想说来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似锦看着罗海军涨红的脸，转眼笑道，瞧你这点出息，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局促不安起来，也罢，你去吧，我不为难你了，海燕姐出嫁时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去瞧瞧。

海燕是元旦出嫁的，似锦把偷偷积攒下的钱买了一段上好的布料送了过去，海燕激动地直掉眼泪，似锦本来不想哭的，想起当年海燕对她的照顾，心里感到憋屈，小小年纪竟然要去给别人当老婆，不值得。

海军见似锦哭得伤心，一旁也偷偷抹着眼泪。似锦瞧见海军这副模样，噗嗤一笑，恼道，你一个男孩子哭什么？

海燕搂着似锦说道，还不是你把他惹哭了。

似锦脸微微泛红，把头一扭，说道，我也该走了，回家晚了，母亲又该叨唠。

海军把似锦送到大门口，直直地看着似锦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身，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掉了什么。

似锦一天一天长大，在这样的小镇，确实有些鹤立鸡群。赵年华不敢给似锦买鲜艳的料子，总是把自己的旧衣服改了又改，似锦长个的速度远远超出赵年华的意料，一个月前改的衣服，这个月就露胳膊短腿的，只得重新挑灯缝改。幸亏赵年华手巧，各种花色拼凑一起，似锦穿在身上倒也显得与众不同。

赵年华不喜欢别人夸赞似锦漂亮，在她眼里，女孩子就得不显山不露水，太过招摇不是一件好事。

似锦和母亲的关系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紧张，但也没有好到什么话都说的地步。井水不犯河水，似锦只能用这种状态来形容自己的态度，只要母亲不太干涉自己，表面上还是要表现出乖巧和听话。

赵年华心中也明白，这种和谐都是假象。她偷翻过似锦锁在柜子里的日记，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乡下不是似锦想待的地方，她梦想在远方，一个比县城还要大的城市。

尽管如此，赵年华还是经常敲打着似锦，下晚自习要和大家一起走，不能单独走夜路，有时候看着天气不好，她还亲自跑到学校门口守着似锦放学。

似锦并不领情，她觉得母亲做法有些监视的味道，闹了几次别扭之后，赵年华不得不做出妥协，

既然你不知好歹，那就随你去，但丑话说在前头，哪天吃了亏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话虽然这样说，可赵年华还是隐隐担心，这样的似锦完全是脱缰的野马，指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