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春业
一
老张急匆匆开车前往前山镇政府驻地，他要去说服贫苦户老刘的上访。
老张是农行的扶贫干部，老刘就是由他帮扶脱贫对象。
老张刚走马上任，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就摊上了老刘对扶贫干部不满，跑到镇政府上访。
“老刘哥，有什么困难回去我们想法共同解决，不要大事小事麻烦镇上的领导。”老张由镇政府接待办的同志引领见到了老刘。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是贫苦户，没有人关照我。”老刘不屑看老张一眼。
“我是农行扶贫干部老张，昨天刚来月亮湾村报道，负责帮扶你脱贫致富。”
“我不管你是谁，帮扶我的干部换了一茬又一茬，今天镇政府不给我救济款，我就不回去。”
老张看着镇政府的同志摇了摇头，只好自掏腰包。
老刘接过老张递来的500元钱，才跟老张一块回到月亮湾村。
老张来接老刘之前，从村两委得知，老刘是个脱贫钉子户。他有劳动能力，但懒散惯了，等靠要的思想严重，荒废着承包的鱼塘，两手等着政府送钱。这个钉子户换了一茬又一茬的扶贫干部，都遭到过他的投诉，村两委和扶贫干部提起他都望而却步。明年就是脱贫攻坚，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收官之年，面对月亮湾村10户建档立卡贫困户，都是难啃的硬骨头，于是上级重新调整了驻村扶贫干部。老张这位农业银行退居二线的调研员又披挂上阵，委以重任，来到月亮湾村帮扶包括老刘在内的两家贫苦户。
二
老张安稳下老刘，他要去另一户帮扶对象老孙家去看看。
老张开着私家车从山前顺着环山路来到后山。
月湾行政村是由三个自然村组成的，包括前月湾、中月湾和后月湾。前月湾在月亮山的南边，中月湾位于月亮山的半山腰，后月湾则位于月亮山之阴的北面，村两委办公地点在前月湾村。
在村会计小李的介绍下，老张和老孙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听说您是军人出身，我也从过军，让我们发扬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部队精神，携手共同完成脱贫攻坚这场战役。”老张不想松开老孙的手。
“老张，您请坐。既然都是军人，我也就不称呼您干部了。”老孙极力想挣脱开老张的手，坐下说话，“我不贫苦，已经脱贫了，不能再给各级政府，特别是村两委添麻烦了。”
老张有老刘的遭遇，恐怕老孙不满意，赶紧见面先表态。结果被老孙的回答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这样的，孙大爷家按照政府建档立卡贫苦户的标准还没有脱贫，但孙大爷这几年受益政府脱贫攻坚的许多帮扶，不想再拖政府的后腿，非说自家已脱贫。但我们政府有政府的规定……”
通过小李前前后后的详细介绍，老张终于恍然大悟。
老孙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远嫁他乡，三女儿孙飞燕找了个上门女婿，一家三代共同生活。孙飞燕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正读职业技术学院的女儿，一个是正在读小学的儿子。
本来是很美满的家庭，不幸被一场飞来的横祸把他们的幸福指数摔的粉碎。
在一次建筑高楼装修时，上门女婿正站在凸出的阳台上施工，突然，阳台断裂，连人一块坠入地面，女婿当场死亡。
祸不单行。老孙在郁郁不欢上山途中，摔倒掉进山谷，导致腿脚骨折，落下踮脚残废，不能做重活；老伴心急上火，血压越来越高，导致脑溢血，最终命保住了，落下个身体偏瘫。
女婿意外事故的赔偿金在岳父、岳母生病住院治疗中花销矣尽。当年，也就是在2016年，老孙一家被政府纳入建档立卡贫苦户。
老张既同情老孙一家的不幸遭遇，又被这位老军人的风骨肃然起敬。
在返回的路上，老张哭笑不得，分派给的两家贫苦户，如此戏剧，一家本来自我能脱贫，却赖着吃政府的救济；一家还在贫困窑里挣扎，却非要主动摘贫帽。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三
“老张吗？我的房子漏雨，你们这些扶贫干部关键时候都到哪去了？”老刘看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房子的确有点漏雨。
“老刘，有什么帮助吗？我马上到。”老张。
“我的被子淋湿了，不能盖了。”
老张放下筷子，站立，对老岳父深深鞠躬：“岳父大人在上，今天是您老80岁大寿，女婿只能自饮一杯，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的扶贫对象有困难需要我帮助，还要让您女儿开车与我一块前往。”
岳父大人高兴地站起来，吩咐不情愿的女儿快开车一块去。
望着女儿、女婿急匆匆外出的身影，岳父大人高兴的对在场的家人们说：“还是党的政策好，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家人们评论不休，纷纷点赞。
老张的妻子尽管不情愿，但还是顺从着老张。她知道，只要老张看准的事，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来。
老张夫妇敲开了老刘的房门。老张妻子递给老刘一打新加工的小米煎饼和一只烧鸡；老张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床被子放到老刘的床上。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的老刘有点发懵，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老刘，先吃饭，有什么困难尽管说。”老张打破了沉默。
“这，这，这……”
“我是共产党员，我是扶贫干部。”
“嘿嘿嘿，你媳妇真漂亮。”
“哈哈哈……”
这是老张从事扶贫工作的第三天。
四
老张坐在办公室里，查看建档立卡贫苦户的资料。
老刘，实名刘晓武，1964年4月出生，上世纪80年代严打期间，有偷盗嫌疑，1984年被逮捕入狱，坐牢5年。出狱后，虽再没有前科重犯，但好吃懒惰的恶习形影不离。两个老人省吃俭用，托人求面子才给他说上媳妇。媳妇虽然丑陋，伴有癫痫的病根，但老实巴交，对老刘言语唯命是从的懦弱，更让老刘盛气凌人，一不顺心，就对媳妇拳打脚踢。就是媳妇给他生了儿子后也没改变他的霸道。
儿子刘明初中毕业后不再读高中。儿子心知肚明，一贫如洗的家境，怎能供得起他今后的学业。一次偶然的机会，原承包村集体塘坝养鱼的村民夫妇要去青岛照看孙子，要转租。儿子刘明软缠硬磨爸爸转包了鱼塘。从此，老刘夫妇忙活在鱼塘饲养，刘明骑着摩托车四处出售。农活季节，又耕耘在田间地头。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风生水起，红红火火。
可一旦有了钱，老刘旧病复发，天天喝酒抽烟打牌，鱼塘的活全压在媳妇身上。日久天长，媳妇积劳成疾，癫痫病大发作，不得不住进了医院。4、5年养鱼的积蓄都送进了医院，媳妇出院不久病情的再一次复发彻底打碎了这个家庭的前程。媳妇在塘边撒鱼食时，癫痫病发作，滑进了池塘中，民归西天。等儿子骑着摩托车从集市上归来，找不到妈妈，唤醒喝酒沉睡的爸爸，踏破铁鞋无觅，感觉事情不妙，只好抽干池塘的水，露出了妈妈的身影。
从此，儿子看到老刘天天酗酒，爷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儿子一跺脚，背起行囊去了深圳开始了漂泊生活。
老张打开老孙的建档立卡资料，心酸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真脱贫，脱真贫，不返贫。老张的工作思路在脑海中织成了一张经纬图。
五
老张左手提着一桶槐花蜜，右手提着一包中草药，来到了老孙家中。
“老孙啊，这桶槐花蜜是今年刚下来的，您和嫂子补补身体；这是我一个干中医的朋友推荐的中草药，泡腿脚恢复效果好，您试试。”
“让我说啥好呢？”感动的老孙踮着脚去泡茶。
“老孙哥，您的材料我都看过了。我和村两委商定，先把你的腿脚去做一下鉴定，如果鉴定结果是三级残废，可享受国家低保；嫂子的病情已经上报上级部门了，争取得到大病扶贫优惠政策和医疗上门服务，医疗费用政府兜底，政府配送轮椅。”
“这怎么能行，太给您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老孙哥。这是我们党和国家的关怀，不只是我的意思。”
“感谢党和国家的关怀，感谢您们这些扶贫干部。”
“不用感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习主席说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我要是放过了你，习主席可不放过我们啊。”
“哈哈哈……”
“先别哈哈，还有您的女儿及她的两个孩子……”
“提起孩子，我有话说。”
老张紧蹙门头：“您说。”
“近年来，我们全家受到政府帮扶不少，我们非常感激，但是大外甥女上技术学院是应该得到教育助学扶助补贴的，但是至今没有到手。我一直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说出口。”
“是吗？还有这事，回去我马上落实。”老张稍微舒展一下眉头，“您放心，您小外甥上小学义务教育，书本费、学杂费政府全埋单。”
“那我就放心了。”老孙不断给老张添茶水。
“老孙，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女儿还年轻，婚姻大事还得考虑。”老张觉得话题可以提了。
“哎，哎，”躺在床上的老孙媳妇一直没有开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都是我俩给她添的累赘，我恨不能……”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难道是我多嘴了？”
“不，不，不。”老孙夫妇异口同声，“是俺遇到贵人了。如果有合适的，您尽管操心。我老两口和她分开住，不拖他们的后腿。”
“这可由不得你们夫妇，要是那样，您女儿也不同意。咱不做有瑕疵的成人之美。”
“您这扶贫干部，操心真是操到家了。”
六
老刘家里，老张和老刘正在推杯饮酒。
“老刘，我在您家混吃混喝，您不会去镇政府告我状吧？”
“老张，您太幽默了，我哪能好意思告您啊！再说，这桌子菜和酒都是您买来的。”
“真不告发我啊。那我可有话要说。”
“真不告状，有话您尽管说。”
俩人哈哈大笑。吓得进门觅食的两个麻雀扑棱飞跑了。
“老刘啊，有事没事的，别往镇政府告状。据我了解，没有什么大事，村两委和扶贫工作人员都能做到。”
“老张啊，我是这么想的，扶贫是国家的政策，不要白不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都是国家的钱我凭什么不多要一点？”
“老刘啊，扶贫资金再多也是有数的。如果都在等靠要，不用勤劳的双手去创造财富，主动脱贫，国家也会吃垮的。再说了，光吃救急，永远脱不了穷，只能达到温饱。难道您就没有再高一点的追求？”
说的老刘惭愧难当，低下了头；他在揣摩老张说的追求是啥意思？
“老刘，振作起来。把鱼塘重新打理起来，没有资金，农行有惠农E贷，日子向前过，您儿子就会回家结婚生子，您才能当爷爷。”
“那混蛋儿子，好多年不回家了，他没我这个爹了。”
“不是他没您这个爹，你现在的状况让他怎么回来？我听说，你还不希望他回来，怕回来了你就脱贫了。是不是？”
“这，这，反正我现在挺好的。”
“老刘啊，难道你就不想再找个老伴吗？”
听到找个老伴，老刘既兴奋又羞涩：“我这条件，谁愿跟我？”
“老刘，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干，保证圆你心愿。”
老张端起酒杯和老刘碰了一下：“干杯！”
老张和老刘边吃边喝边聊，从傍晚一直到晚上十点。
老刘送老张出门，看着他走了很远很远，直到手电筒照不到人影了才返回屋内。老刘一屁股躺在床上，四肢朝天，手舞足蹈，兴奋的像个孩子。
七
鱼塘重新进行了消毒，除掉水中的杂草。
农行惠农E贷资金及时到位，成箱的鱼苗倒入了池塘中。老张和老刘手掌一拍，心有灵犀。
一晃，小麦金黄到了收割季节。山区的麦地，用不上收割机，只能用镰刀手工收割。
俗话说，麦熟一晌虎口夺粮。老张约上老刘来到老孙家帮忙收割。
老张：“老孙哥，我先向您透露一下，来帮忙的这个人是前月湾村村民刘晓武，媳妇去世了，一个儿子长大成人，在外地打工。他自己承包了村里的鱼塘，鱼苗长势喜人。”
“老张啊，你，我信得过。不但帮我验证了三等残废，拿到了政府低保，而且为我老伴争取到了大病免费医疗、上门医护，还为大外甥女完善了贫困学费补助手续，早日拿到了助学基金，我感激不尽，但女儿的终身大事我不敢为她做主。”
“老孙啊，这就对了，感情的事要看缘分。这样，先瞒着您女儿，就说是扶贫干部上门帮忙收割小麦，只有你知我知就行。”
“老张啊，我相信您，您看着办吧。”
老刘穿着一身干净的牛仔衣服，头戴牛仔帽，低着头，镰刀在他手里“刷刷刷”飞舞，身后成片的麦秸麦穗铺满了地。还时不时偷看一下躬身捆绑麦秸的孙飞燕。孙飞燕身穿宽松的衣服，但掩饰不住丰满的上身，笔直的双腿，还有翘起的臀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汗珠落地，让人好生怜悯，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忙里偷闲也投来好奇感激的目光。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异性的美感让老刘情绪如火热的夏天一般张扬升腾。手里的镰刀飞舞得更快了。
“同志，休息一下吧，辛苦您这些扶贫干部了。”
“不累，不累，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刘也不敢抬头。
趁孙飞燕肩挑麦捆送往麦场的时候，老刘主动邀约老张休息一会儿，顺便喝口水。
“累死我了，我一辈子没下过这般力气。”老刘埋怨道，“老张，真有你的。”
“这可是你自告奋勇的，表现好了，可准有戏；表现不好可就是义务劳动了。”
“我好好表现。老张，我算服你了。”
“快去表现，小孙回来了。”
老张偷偷在笑。
“张叔，您和那位扶贫干部休息一下啊。别累着人家，坐办公室的人干不了我们乡下这些苦力。”
“他不累，他有的是劲，就让他继续干吧。”
老刘腰酸腿疼在硬撑，心里“恨透”了老张。
八
经过一个夏天，老刘池塘里的鱼苗长势喜人，特别是鲤鱼，大的足有2斤重了。趁中秋节来临消费旺季，老刘决定开始出售鲤鱼。这就出现了人手不足的问题，老刘找到老张替他想想办法。
这正是老张布局的第二步棋。
第二天，孙飞燕来到鱼塘打工。
“张叔，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刚给我女儿托关系安排好工作，又让我就业。”
“白天，喂喂鱼苗，护好鱼塘；晚上回家照顾老人。一天工资临时按70元计算，你看行不行。”
“太好了，今年我家就真正脱贫了。”
“你忙吧，我还要去镇上开会。”
说完，老张转身走了。
老刘终于盼到老张走了，啰里啰嗦，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
刘晓武满面春风向孙飞燕讲解养鱼的基本知识，池塘水每天要撒石灰消毒保持卫生啊，喂食不能太多以免造成浪费啊，用网子捞上鲤鱼教她如何辨别母鱼怀揣鱼籽啊，鲤鱼进入厨房一鱼多吃啦。听得孙飞燕目瞪口呆，这人知识面真广啊，好不让人羡慕崇拜。其实，都是老张帮他从百度上查找的，刘晓武背诵了一夜。
“你这人，怎么还不去赶集卖鱼，集市快散了。”孙飞燕督促道。
“好，好，好。”刘晓武骑上摩托车，回头傻笑，“等着我回来，给你做糖醋鲤鱼。”
“这人，有病吗。”孙飞燕目送摩托车下山。
九
十月一长假后，农行的领导来月亮湾村考察扶贫成果和推广强村贷、惠农E贷等三农业务。
得知农行领导来视察，镇委书记、镇长亲自在村两委大院等候迎接。
齐行长带领客户经理队伍来了。
客户经理在村委大院为村民们办理惠农E贷建档立卡。村民排成一条长龙蜿蜒至大街上。
镇委赵书记、毕镇长和村两委班子成员陪同齐行长到山上实地考察。
“齐行长，感谢您给我们派送了一位亲民为民的好扶贫好干部。”赵书记赞叹道。
“张行长为我村扶贫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们村历来的老赖头让他玩弄在手掌之中。”村书记。
“怎么这么说呢？张行长是智慧扶贫，扶脱贫，扶脱单，忙里偷闲牵红线。”毕镇长。
说着，笑着，队伍来到了老刘的鱼塘。
“光中秋节，卖鱼就挣了2万多。我打算，在鱼塘上面平整一块土地，盖上两间房子，春夏秋三季，把老丈人和丈母娘接上了，这里空气好，适于休闲娱乐，让老人家欢度晚年。您看，好不好，亲爱的。”
“去你的，谁是你亲爱的。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两个亲爱的爽朗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穿过峡谷，碰撞到悬崖，又反弹到碧蓝的天空，久久回旋不散。
考察队伍，也偷偷笑了起来，都朝着老张竖起大拇指。
十
春节来临，老张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老刘儿子刘明和儿媳妇结婚的请柬，另一封是刘晓武和孙飞燕结为伉俪的喜帖。
爷俩在村里同一天办喜事。
村两委大院里梧桐树上，喜鹊们在树枝上蹦蹦跳跳，相互追逐，唱着欢快悦耳的歌声。初升的太阳照射着树上两个喜鹊窝，流光溢彩，像是两个大红灯笼。
老张喜至而泣，昂头迈着大步向老刘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