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书桌上,有古老的茶杯,木头做的,把手的对面雕刻着一朵粉红色的梅花,很真。那是父亲用过的茶杯。
在那些除了忙绿还是忙碌的岁月里,对父亲来说,这只茶杯所起到的作用不容小觑。
父亲高高瘦瘦的,背微微前倾,那是被那些年生活的艰幸压弯的吧。白皮肤,大眼睛,很绅士。在村里,就数他文化高。
那时候我象父亲的小尾巴,整日围着父亲打转,于是端水倒茶的事就落在我头上。
那时候家穷,兄妹七个。生活都难,那有钱买真正的茶叶呢?惠质兰心母亲用芦苇的心,掐下拇指长的一截,撕成薄薄嫩嫩的淡绿色叶片放在杯里,倒上鲜开水,一会儿那茶的清香味出来,溢满整间茅草屋。
母亲说那茶清热泄火,允许我们喝。这时我的双眼就盯着那冒着热气的杯子,象盯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因为母亲不允许我们用父亲的杯子,她用粗糙的大碗给我们泡,我们看着就发愣,谁也没胃口喝大碗茶。趁母亲转身,我们就偷着喝杯子里的茶。
呷一口,一丝苦涩,伴着一丝清香,含在嘴里,欲吐不舍,欲吞难以下咽,这当儿,听到母亲回返的脚步声,一溜烟到窗前,吐出去,再抹一下嘴。母亲回来盯着我,双眼如针:
“这杯里的水咋折得这么快,不会是你喝的吧。”
“没喝,我没喝,”我心虚地一边辩解,一边往门口溜去。
后来,父亲年龄大了,走路干活有点力不从心。我们便给父亲换成真正的茶了。因为茶可以提神,最先觉得好茶非苦丁茶不可,托人从云南买回,迫不及待地用鲜开水泡好,端到父亲手里,父亲看着那杯口冒着的丝丝热气,微笑着呷一口:“好喝,这才是好茶。”
看着父亲满足的样子,我感觉有股热潮涌出眼眶,我们小的时候,父亲一生很长,可现在我们大了,父亲的日子却越来越短了。在这垂垂老矣之年喝上自以为是天下最好的茶,那种满足的神情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
后来,兄弟姐妹们都从四面八方带回来各种不同的茶,父亲在一一尝过之后,虽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还是喜欢喝第一次带回来的苦丁茶,那茶虽苦犹甜,就像他的一生。
父亲最后那年喝的茶是我逛遍超市才买到的名叫:“碧潭飘雪”。那是用刚冒出的茶尖加工而成的,用两指尖拈一小嘬放嘴里,昏昏欲睡的人马上来精气神,而且那种清香是沁人心脾。
父亲爱这种茶,在他最后的那一年里,已经不能做活。每天就捧着那泡有“碧潭飘雪”茶杯去走亲访友,那一年,杯身上的梅花特别耀眼。
第二年秋,父亲到了弥留之际,在他咽气前,要母亲给芦苇心做的茶喝,可在母亲转身的当儿,父亲就永远离开我们,离开了他心爱的茶和茶杯。
为了怀念父亲,那只茶杯一直跟随着我,看到茶杯,我就想起父亲,想起他喝过的那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