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给你讲个故事。

编的，不听。

是真的。

02

房间。苏晴对着电脑屏幕的节拍在跳舞，要是我们看得仔细点，会发现她站得一点都不直。每次她想要转身，都会摔倒。刚开始她会爬起来，再摔再站，如此往复几次，她几乎放弃，甚至每每想到那次，她全身都会克制不住的战栗，直到黑暗吞噬了一切，她才会被敲门声惊醒。

弟弟苏南喊她吃饭，可是她没有听到。她把音响调至最大，沉浸在不可得的深爱的街舞里。苏南闯进来，把音响关了，告诉她：“该吃饭了。”苏晴推开苏南，说：“要你管。”苏南说：“你不要我管，你不要我管。”

苏晴的三个字挑起了苏南的情绪，这半年来，苏南为苏晴做牛做马，好吃好喝的供着。在外人眼里，弟弟照顾姐姐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只有苏南知道，苏晴的脚是怎么瘸的。

苏晴开了音响，说：“我自己饿了我会去吃的。”

苏南听了苏晴这句话，离开房间。

苏南打电话给苏秦以前在舞团里最好的朋友菲，菲在电话那头说：“不吃饭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苏南还没有把那句“她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说出来，菲就把电话挂了。

对于苏晴，苏南也想过不管不顾，可这是他的姐姐，血浓于水，骨头断了筋连着。苏南匆匆吃了晚饭，就出门去上班。他辍学，在KTV找了份工作，工资不多，勉强应付三人的饮食。

到了深夜两点，苏南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让他回家。

起初苏南看到来电显示是母亲，他犹豫着接不接。他想起母亲终年窝在充斥着烟味的小房间，不知日夜的打麻将。赌博，有输有赢，输的永远比赢的多。姐姐从小就跟在母亲的身边，每当母亲上厕所，她顶上，无论输赢，她的小手摸着麻将，不知该打那张，在大人的催促下，学着母亲的调子喊：“一筒。”后来苏南听姐姐说，母亲怀上他的时候，也是天天打麻将，母亲赌博的恶习没有传染给苏南，却是有些不可思议。

苏南对于母亲的印象可有可无。谁带他长大，他跟谁亲。母亲长居在麻将桌上，对孩子只有放养，只剩放养。

电动车的车速很慢很慢，几乎慢到跟步行的速度。苏南不想见到母亲，企图把回忆的时间拉长。苏南又接到母亲的电话，这下子他改变了方向，甚至把车速提高，像风一样慌张。

母亲再一次的电话告诉他一个不能接受的消息，医院，你姐自杀。

苏南闯了红灯，想要以光速去到姐姐的身边。他来不及去想姐姐为什么要自杀，他的心里只有剩下一句话，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见到了母亲，母亲很镇定。他问母亲：“姐姐怎么会？”母亲说：“要是像你那该死的爹一样一死百了，我就舒心多了。”苏南说：“姐姐要是死了，我连你这个妈也不要。”母亲说：“不要？你们的吃，你们的喝哪一样不是我供着的，从小到大我哪点亏待你？你爸死得早，如果不是我，你们早就饿死了。”苏南说：“那你管过我们吗？”

护士过来打断他们的争辩，苏南拿着单子去缴费处交钱。

母亲瘫坐在椅子上，十几年来，她都不曾管过这两个孩子，心与力不及，但她求得问心无愧。她遵循着父母对她的方法来对待自己的孩子，只要把孩子养到十八岁，孩子想要飞想要爬，都随他们。

苏南低着头走到母亲的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母亲旁边的位置上。母亲说：“苏南，我不求你理解我，但是，我对你们的爱，是永远不会变的。”

苏南心里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有听过母亲说过这么真实的话。爱，母爱，是真实又伟大的。苏南很清楚，这种爱是潜移默化的，不随山川而改，也不会被消毒水吞噬而去。苏南沉默，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要对母亲说什么。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和母亲和解，于是说：“我希望姐姐好好的。”

菲来了医院，问苏南母亲：“晴她怎么样了？”母亲说：“吞了安眠药，正在洗胃。”菲说：“前段时间晴问我要安眠药，她说经常整宿睡不着，我就向我姐要了一些，没想到，她会这样想不开。”

母亲看着菲，说：“这傻孩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生不就是活下去吗。”

03

你肯定很想知道晴活下来没有。我可以肯定告诉你，她活下来了，不然我不会遇见她。什么？她的脚是怎么瘸的。真的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

04

如果放在五年前，到了晚上你会做什么？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游戏，也没有更多的娱乐活动。在小镇里，最常见的，就是在广场溜冰。

小镇有恶霸，还是溜冰溜得好的恶霸。他叫尚和。很搞笑吧，他的名字倒过来是和尚。不过他有一头长发，他最喜欢长发飘飘。

广场的另一头有一群人在练街舞，他们是附近的学生，自发组织社团，只为了心中热爱的舞蹈。晴也在其中。因为母亲的放任不管，所以她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需要对家里人千般乞求，才能获得来之不易的跳舞时间。

这个时候距离那一天还有十一个月。

晴开始参加比赛，并且拿到靠前的名次。每一个舞人心中都有一个幻想，就是能在世界上最大的舞台上表演。晴也正是在为此而努力着。她组建了团队，利用节假日接了一些表演，用赚来的钱，买当季最潮的衣服鞋子包包帽子。

春节期间，她马不停蹄往返几个城镇，在舞台上表现出自己的舞蹈。她渐渐有了名气，不乏一些追求者。当她在广场练舞，会招惹来一些人围观。尚和在溜冰时不停向小弟吹嘘：“我女朋友跳得不错吧。”

最足够引起晴感兴趣的，不是爱情，而是具有含金量的一场比赛。她听说五月份，省级的街舞冠军要在小镇筛选，获得冠军的人有资格参加省级比赛，并且能够进入省级街舞协会。这对晴来说，就像是甜点对女孩子的吸引力，不可抗拒。

晴进入一个亢奋的状态，把握每一处细节去训练。她苛求自己，一个动作练上百遍千遍，一场舞不停修改、创新，跳出新花样。她想要进入省级街舞协会，因为在那里，她可以接触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的舞技，会更上一层楼。

刚刚说了，距离那件事，还有十一个月，不是发生在五月的，而是发生在四月。

晴是一个很难约到的人，她的生活只剩下跳舞，没有其他。不过，当高中好友菲三次约她不得之后，她感到愧疚，主动提出来去爬山。那天她们坐了一个小时的大巴到山脚，抬头就能望到那尊大佛。

菲打趣道：“你是为了你自己下个月的比赛能够赢得冠军，来求佛祖保佑的吧。”

晴说：“我的小秘密被你发现了。”

菲说：“你现在怎么信这个？”

晴说：“不是我信，这就是我们的命。”

跳舞的人体力充沛，她们轻而易举就登到山顶。在山上的人，“一览众山小”；在山下的人，却是“高山仰止”。晴不想在做那个在山下的人，她想站在山上。她让菲帮她跟天空合影，却没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跟这片天空合影。

对，没错。晴和你一样，在同样的地方，掉下去了。

晴下坠的过程，她的脑子短暂空白，那一刻，她忘记街舞，家人，以及所有。待到她醒来，她惊恐身边的一切，包括以后的生活。

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动弹不了，就算被石膏紧紧缠着，她还是很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以后的日子，也是被一个不知名的恐惧缠着，终生脱离不得。

晴想过自杀，她站在房间的阳台时，不敢让身体再做一次自由落体。于是她选择了安眠药，在一片美好的幻想之中死去。

05

你想干嘛，你想让我在痛苦一次是吗。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却一次又一次揭我的伤疤，你至于吗。

不，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好好活着。

06

晴并没有看破一切。在那次吞安眠药自杀之后，她又开始尝试几次自杀，均被救下来。

母亲为了给晴更好的生活，将家搬到小镇中心。在这里，无论需要什么，出门就能买到，即使想要娱乐，踏出门口便有娱乐场所。

尚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和尚，他去学了美发，并把店开在晴家附近。晴在一次做头发时发现这家店，是尚和帮她做的头发。晴后来经常光顾尚和，两人聊起往事，很快熟络起来。

尚和向晴提了一个意见，让晴来店里帮忙。晴没有犹豫，答应了尚和。其实晴什么都不会，可是晴愿意学。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在这里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地抽烟。

两年后，我在这里遇见晴。我是一个学徒，跟着晴学美发技术。晴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可是看到她的脚，又不得不信。

我一下子为自己感到悲哀。少年常说愁，却不知愁由何处来。

现在我每天看到苏晴开心快乐，说服家人接受她吸烟，整天没心没肺的玩，活得真真实实。有些时候，她的母亲会来店里看她，带熬好的鸡汤给她。而她，会在网上买几件衣服，打电话告诉母亲喜欢不喜欢。

我想，一个人从失去，到再去接受另一件事物，是需要时间的。而有些人，从失去，到不肯接受现实，根本就不需要时间，因为他一直活在失去的阴影里。

我说这些，不是揭开你的伤疤，而是希望你能活得比我好，毕竟，你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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