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黄金缕 妾本钱塘江上住》
作者:司马槱(you)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
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
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北宋年间,这天晚上,砸缸天王司马光的后人司马槱正在家里掌灯读书。
不觉已至深夜,忽然一个年方二八模样的女子,穿着古代衣裳的打扮走进了司马槱的书房,只见她姿身婀娜,漫步轻摇;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颦笑之间,端的是将她那杨柳蛮腰,樊素樱口展现的尤为好看。飘飘然,便径直来到了司马槱的书桌前,司马槱还在发愣之时,这位女子已缓缓矮身施了一礼:“深夜打扰了公子读书的雅兴,妾身乃前朝人士,今见公子苦学诗书,有幸相见,心生喜爱,特为公子弹唱一曲《黄金缕》。他后若有缘,钱塘江再与相会。”
话罢,一曲幽绵情长的《黄金缕》回绕书房,久不停息。正在曲兴正浓间关之时,司马槱突然从梦中惊醒,揉弄着惺忪的眼睛,手边的书卷仍在,案上的蜡烛尚亮。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来恍惚中,这只是一个梦。司马槱不由感觉这个梦太过于真实,女子的歌曲仿佛还在耳边响起,余音未消。回忆起梦中女子所唱的《黄金缕》:“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司马槱好一阵懊恼,怎的只听到一半就醒了,剩下的半阕可是如何。还有那古代女子所说钱塘江相会又是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司马槱此时早已没有了看书的心思,站起身来,披衣出门,凭栏而立,在庭楼上望着远方的夜空,一轮明月倚傍在云丝当间,若隐若现,月色如水,波澜不惊,娇柔的晚风拂面,应当是惬意的良辰美景,可此刻的司马槱却无限惆怅。他反复吟读那首只有上阙的《黄金缕》,越读越是情难自已,徒生才思,恰如泉涌,转身回到书房,提笔写下:“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补齐了这首词的下阕。
第二天,司马槱将昨晚的遭遇说与同事知道,同事们纷纷大笑:“司马才仲,你这首词的确不错,难得一见用两个人对话的口吻共谱一曲,可也不用编出个故事来捉弄我等吧。”司马槱无奈。
一次飘忽无寻的浪漫相遇,一场如梦似幻的奇异情缘,一张清丽思念的下阕歌词,一首人鬼合作的《黄金缕》就以这样的标签留在了中国历史文学的长河中。
不久后,司马槱得到苏轼举荐,赐为同进士出身,出任杭州为官。
“苏家小女旧知名,杨柳风前别有情”
“不知谁同穴,徒愿结同心”
“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唐小江曲”
“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
“其奈钱塘苏小小,忆君泪点石榴裙”
“想不到当日唐朝的白居易、张祜、温庭筠、李贺、刘禹锡这些诗词名家,都在作品中提到了同一个女子,可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司马槱初到杭州不久,在读到描写钱塘江当地风情的古诗中,仿佛都有提到过一个女子,这个叫苏小小的女子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
“大人,您念的这些诗,那可都是我们钱塘家小小的故事。”身边的当地仆人说道。
“哦,是吗?有这种事?阿伯可与我细细说来。”
“大人吩咐了,那是自然,此女之墓刚巧就在大人官舍后院不远处。大人如有兴趣,可随老朽前去一看。”
“钱塘苏小小之墓”,行至墓前,司马槱顺着石碑缓缓念道。墓旧字新,古径成蹊,松柏环绕,郁郁葱葱。仿佛是专门为了等待谁的到来,而重新作了一番修饰。
“有几百年啦”,身边的阿伯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这还得要从前朝的齐朝说起咯。。。”
贰
《咏梅》
作者:苏小小
寒梅虽傲骨,怎敢敌春寒。
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苏小小(约479年-502年),南北朝时期南朝齐人,祖上曾在东晋朝做官,家族资产颇丰。后从姑苏迁徙到杭州定居,靠经营祖产度日,家境倒也殷实。因为是家中独女,又其身形娇小,父母极宠爱她,取名为苏小小。
待十五岁那年,由于父母的去世,苏小小和乳母贾姨带着家里遗留的积蓄,移居到西泠桥畔的松柏小楼居住。没有了父母的管束,小小常乘坐一辆华丽涂油装饰的“油壁车”出入湖光山色之间,也经常在松柏小楼里以诗会友,和当地的文人雅士多有往来。西湖水堤之上,一辆“油壁车”时常穿行过往,美人浅笑,银铃声动,一眸一颦,宛如天上的飞琼下凡。行人们见到了,莫不啧啧称奇,不知道这位姑娘究竟是哪家的爱女,纷纷相互打听。苏小小不禁童心大起,调皮的高声唱道:
燕引莺招柳夹徒,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花若盛开,蝴蝶自来。很快,苏小小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钱塘江,大家纷纷前往西泠坡松柏巷中,就为一睹小小诗才,可苏小小偏是那个性极强的性情中人。对仗着自己有钱的商贾俗人,小小一概看不上眼。在她眼里,交友贵在交心,交人论其品行,交才须知学问,可容不下那些言谈唯有孔方,追求便是金银之辈。一时之间,昔日冷清的西泠畔,倒多了不少诗书文雅的公子们。
上江观察使孟浪,到杭州出差期间,闻知苏小小声名,碍于官员身份,不好亲自出面,几番派人到西泠坡请小小前去府上。小小几番拒绝,久催之下才同意前往。孟浪羞怒不已,指着一树梅花,心有愤懑:摆这么大的架子,你不是很有才华吗。好啊,那你就以这树梅花,给我当场写首诗来。苏小小毫无畏惧,从容不迫,樱口微启:“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孟浪听后,顿时对苏小小敬佩不已,诗中流露出来的独立自主,清高傲意,让孟浪不再敢心生怠慢。
很快,父母留下的积蓄所剩不多,眼见日子愈发的捉襟见肘。乳母贾姨想到为小小寻户富贵人家,后半生也有个依靠。小小却婉言谢绝:“我宁愿以歌伎谋生,也不想做个无自由,一生依附男人,看人脸色的少奶奶。”世人皆以歌伎最为卑贱职业,小小却毫无在意,宁得自由,心中清净,也不想委身侯门公府。贾姨一声叹息,知道了小小的性子,也便由得她去了。不久,积蓄所剩无几,日子愈加窘迫。小小操琴而上,幽人气质,悦人诗才,丽人容貌,一时间成为了钱塘江有名的歌伎。
也许,每个人都会为一些东西而坚持自己,其他人会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对这个人来讲,却显得很重要。
叁
《同心歌》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坡下。
白云苍狗,春夏秋冬,钱塘桂叶,开谢如常。慢慢地,苏小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日子平淡似王摩诘笔下的田园山水,烟花相伴,自得其乐,一切尚好。直到这个人,闯入了她的生活。
“你喜欢我什么?”虽然两人已相守多久,苏小小还是像所有恋爱中的女生一样,依偎在阮郁的怀里,忍不住问道。
“我喜欢初次相遇之时,你那一低头的温柔。”阮郁望着小小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回答道。“久惯人间多白眼,逢君始见两眸青。只有在你的眼中,我才能看到毫无杂质的清澈和如镜如水的明亮。”
听到此话,小小心中一暖,又想起那天的相遇。阮公子骑着青骢骏马路过西泠桥,与她乘坐的油壁车擦身而过,谁知那马儿受了惊,冲撞了苏小小的车驾。
阮公子连连拉住缰绳,着急问道:“姑娘是否无碍,在下金陵阮郁,马匹受惊,无意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不打紧,妾身无碍。公子初到杭州,或是路途不熟罢了。”
“如此甚好。”听说眼前这位女子没有因为自己的马匹受到惊吓,阮郁才放下心来。“听闻西泠桥附近住有一位诗曲仙意,才貌双绝的女子,名唤作苏小小。在下有缘路过钱塘,想专程去拜会请教。姑娘本地人氏,可否知晓苏家在这西泠何处?”
“哦,你是要找她啊,她就住在那边的松柏小巷里,你去那边等等吧。”苏小小一时玩心大起,没有当场承认自己的身份,有心捉弄一下眼前这位冒失的公子。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阮郁抱拳示意,随即策马向小小所指的方向出发了。苏小小望着阮郁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促狭般做了个鬼脸。
......
“怎么是你?”阮郁惊喜又诧异。
“怎么,不能是我吗?”苏小小一边回答,一边打开苏家大门迈步走了进去。眼看着站在苏家门口等候多时毫不知情的阮郁,心里偷偷直乐。
“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苏小小,刚才在桥下你还骗我,装模作样的给我指路。”阮郁有点郁闷。
“我可没有骗你哦,这里的确是苏小小的家呀。再说,你也没问我的名字呀。”小小的顽皮让阮郁有些无可奈何。
意外的相遇让两个人就这样相识、相知,也相恋了。小小率真童趣的性情下,也有着少女情窦初开的期盼和欢喜。而阮郁不仅俊朗写意,且诗书满腹,二人谈文说情,心有灵犀。更可贵的是,他不像那些孟浪肤浅的公子哥一般无礼烂俗,浅于表面。
此后两人一同游山玩水,吟诗作曲,形影不离。每天同赏那西湖柳岸,水堤环绕,夕阳暮色,碧波涟漪。沉溺于爱情的苏小小和阮郁这天又来到相遇的西泠桥边,当日的趣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看着眼前的意中人,小小不禁唱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坡下。”
故乡山水色,天涯两轮秋。与此同时,远在金陵家乡的阮府家人,打听到阮郁迟迟滞留钱塘不归,却是为了和一位歌伎女子整日厮混,还立下了永不分离的誓言。阮郁的父亲阮道大怒不已,在家拍案而起:“我身为当朝宰相,如今自己的儿子却准备迎娶一个歌伎女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真要把我们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可是那杭州山高皇帝远,交通不便,阮郁又是那般执拗的性子,可是如何才能把他捉回家。
......
这天,阮郁收到了父亲的书信。信中说道,已得知阮郁在杭州觅得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家人深感欣慰,并不反对这门亲事,只是最近父亲偶感风寒,身体抱恙。让阮郁近期回家探望家人,顺便商量嫁娶之事。阮郁得信大喜,激动地和小小分享了喜讯,随即收拾行李辞别西泠坡,并约定不久之后就回来娶她。
钱塘水的潮起潮落,年复一年;西泠畔的海棠依旧,日复一日。苏小小终究没有等到阮郁的回来。仿佛从那时相遇的一开始,小小早已预知了这场感情的结局。她没有写信追问,也没有寻人打听。大病一场之后,仍是默默守在西泠松柏巷陌,一如往昔。
“我知道那个人不会再来,可是我还是再等。我在门口坐了两天两夜,看着天空在不断的变化,我才发现原来我到这里这么久,却从来没有看清楚这片天空”
秋天该很好 你若也在场、
肆
《无题》
作者:司马槱
香梦依稀逐断云,桃根渡口惜离分。
春愁满纸无多句,句句句中多为君。
今年秋天的西泠桥畔,仿佛是格外的寒意迫人。
苏小小一如既往漫步在湖滨的小径上,却被路边一位公子吸引了注意力。他衣着简朴,身形高大,但神情颇为沮丧,失落望着远方的湖面,似心有戚戚。小小越走越近,恍惚间好像看到是阮郎,他回来了?小小不由地心中一阵悸动。原来是位陌生的年轻公子,只是少许侧颜,与阮郁有些许的相似。
“敢问公子贵姓,但为何事发愁?”小小忍不住一阵好奇。
“在下鲍仁,乃钱塘一名书生。近日即将奔赴京城赶考,所愁家中实无钱粮供在下的路途盘缠,寒窗苦读,一身学问,可到如今,付诸东流,想到如此,才心生伤悲。”
“小女见公子虽衣身褴褛,却干净整洁,气宇轩昂。想必平日也是苦读诗书,才华满腹。妾身歌伎为业,家资不多富足,亦愿为公子提供些许上京盘缠。”
“你我萍水相逢,姑娘为何如此对在下?”
“公子宽心,妾身无有他图。只是看到公子,想起了一位故人。”
“如此。。。那。那鲍仁便多谢姑娘了!不知道姑娘芳名,他日能金榜题名,也好回报恩人大德。”
“妾身钱塘西泠,苏小小。公子有心,他日高中,可将我安葬在这西泠桥边便好。”此话说完,苏小小便取出财物放下,留下错愕的书生鲍仁飘然而去。
......
次年,鲍仁果真是金榜题名,出任滑州刺史。上任途中,鲍仁特意回到钱塘,准备好好感谢恩人。可是回来看到的,却是苏小小的葬礼。一年前她的话语,仿佛一语成谶,预言好了一切。鲍仁抚棺痛哭,遵照她的遗愿,将小小好生安葬在杭州西泠桥畔,建六角亭,名曰“慕才亭”,立碑写道:钱塘苏小小之墓。
......
"大人,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官驿了?”阿伯问到正对着苏小小墓碑发呆的司马槱。
“想不到几百年前的此地,却有这般重情、痴情、性情的女子。”
阿伯的故事早已讲完,司马槱仍久久沉浸在当年西泠松坡的情景中,站在书生鲍仁为苏小小修建的慕才亭里。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司马槱回到官舍,心有所感,情有所思。想起苏小小的身世,又想起梦中的那个女子和那首《黄金缕》,写作《无题》两首。人情鬼魅,绚丽幻境,大概这世上缥缈的遭遇大多如那南柯旧梦,一枕黄粱吧。迷迷糊糊之间,司马槱躺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谢大人为小女填过下阕词,待妾身檀板轻敲,重新为君唱来: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
唱彻黄金缕。
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回响在司马槱的梦中,唤醒了钱塘松柏,晚风依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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