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1 回响
0.
那个女人……是谁,她到底是谁?
她又是什么身份?她又在为谁效力?她是不是擎烟城事件的罪魁祸首?
她既然懂得如何阻断大地的蓄能,并且会使用传送门,她是不是卡梅德的人?
她为什么会对天伤流泪?
……
火以达回到了黑堡。
路途上的每一步,这些问题就在他本就不完整的脑袋里胡打乱撞,几乎就要给他的头多开出几个洞。
如果真的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倒是不介意头上多出几个洞。
他拖着这具残缺已久的躯壳,数年来,在无数个疑问和抉择之中游转。每次手中的链鞭剑燃起火焰,都能斩杀一道疑问,但每消灭一个,却迎来了更多。就如同曾经将他投下火山的人,试图让烈焰燃尽他们心中的仇恨,到最后,这些仇恨随着火焰越烧越旺,何曾减少过半分。
火以达本来想用极端的方式逼出天伤身上的活灵,他要看看这只活灵的原身到底是谁,若是知道活灵的身份,这很有可能就是找出擎烟城事件原因的里程碑。可现实就是如此无情,旧的悬疑未果,新的问题又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当初在族长面前的信誓旦旦交代。难不成哪天遇见了炫天,问他天伤身上的活灵调查怎么样了,他给出一个“没查到,我还把你儿子杀了”这样的回答?
真想待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偷偷给自己扇上几个耳光。
耳光没扇成,倒是差点失足跌进水月深渊。火以达只想着解开心头上缠绕着的种种事情,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这里。他看着深渊下的委蛇熔岩,在无尽的迷雾下缓缓爬行。若有谁从这里掉下去,恐怕一百个水纤也救不成。
正想到这,还真有一具尸体在深渊处自由落体。
“守护?”深渊对面说话的是克炎手下的士兵,刚刚他战友的尸体就是他扔下去的。
虽然克炎属于夕焰家族,但他手下的士兵还是尊称火以达一声“守护”,只是火以达本人觉得不太习惯,倒也没有反驳。
火以达的身体远不如生前,再也不能仅靠双腿就能轻松越过这道沟壑。他点燃火焰双翼,一如既往。火光闪烁,就已经跃在对面。
士兵的轻声呼唤,这才让火以达注意到了沙地上的整片狼藉。地上零零散散倒卧着七八十具残尸,偶有几只断肢不再属于任何人的躯体。而这些丢了生命的鲜肉无一没有挂着夕焰家族军队的军铠,只能无奈地问了一句:“对方是谁?”
“猎人组——他们的领将亲自出战了。”士兵回答。
“领将认识吗?”
“传奇重剑——应柳。”
没等火以达再问,士兵直接说道:“他们劫持了风阔,来向克炎指挥官换神火剑。因为我们没有多少战力,只能顺从。”
“那又怎么弄成这样?”
士兵放低了声音,叹口气说道:“交易完成后,克炎想要把神火剑抢回来,带着仅存的一百精锐前去追赶。然后……”
火以达摆摆手,再也没说什么。对于这个挨了打又不知道疼的指挥官,火以达已经拿不出什么药能救他了。
“算了,我去见见他。”
火以达重新披上斗篷,收紧衣襟。他要去见一见这位“老朋友”。
松软的沙石地摇摇欲坠;又一道宽阔的裂隙如熔岩撕开的一道口子,横在一座巨大城堡的面前。
欲念如尘,罪恶如烟。那些炽红从不在意善恶与否,似有宽广的胸襟,尽数接纳。
夕焰家族的士兵早已经在大门两旁等候,站在中间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独臂男人。右手扶着插在地面长剑的剑柄,低声对站在身边的副官说了些什么,副官就带着所有的士兵离开了。
“克炎。”
带着面具的男人说:“我知道你会来。”
火以达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那些漂浮的烟尘从来就没有断过。他根本不需要呼吸,当然感受不到空气中的刺鼻气味。但是其他人却没有那么“幸运”,在黑堡中服役的士兵们终日咳喘不停,埋怨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无非是想打听天伤的消息。”火以达说。
“他死了吗?”
火以达不再看向天空,而是盯着克炎脸上的骨质面具。面具上涂满的殷红不知是颜料还是凝固的血;形状看起来仅仅是将人头骨的面部截了下来。
“他死了吗?”克炎又问了一句,以为刚刚的问话火以达没有听见。
“你那么在意他的死活干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炫天家族的事情。”
“我就想知道……”克炎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转而深吸一口气说,“天伤的死活与整个卡旭都有关系。我任命于卡旭王族,前往蓝月来调查石钉城的灾难,查找丢失雷光剑的踪迹,我当然在意他的死活。”
火以达冷笑道:“哼。那我来告诉你,石钉城被屠城根本不可能是天伤所为,蓝月也不可能有雷光剑的影子。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是不是他干的我们当然……”
“我劝你收回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火以达突然打断克炎,双手燃起火焰,死死盯着克炎的眼睛。足有半分钟,他才慢慢冷静下来,背靠着一根已经枯朽的树干。
“你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克炎说。
火以达看了看克炎,一句话没有说,转身离开。克炎急忙追上前去,挡在了火以达的身前。
“你还没告诉我,天伤到底死没死。”
火以达看着他,双手握紧,甚至手背上风干的皮肉都随之崩裂。然而他只能慢慢松开双拳,跳过护城河一样的沟壑,慢步向前走着,而克炎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直到另一道深渊挡在他们的面前。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水月深渊’吗?”火以达说。
克炎向前慢慢探出头,除了浓重的灰烟,隐约地只能看见谷底的一道红色,如同缓缓行进的一条长蛇。
“不知道。”
“卡旭大陆被落塔山脉分为东西两部分,但西部的世界从没有人去过,只听说那里鸟语花香,安定平和,犹如神境。”火以达回过头说,“其实,那里大地分裂,火山遍布,原来生活在那里的人,都死了。”
“都……都死了?”
“对,都死了。要不然,你以为你身后的城堡从何而来;你以为谁会在沙石地上插上枯木。”
克炎深吸一口气,却被空气中的浓烟呛住了,狠狠拍打自己的胸腔。
“所以,这里就是……”
“水月深渊,只是一个记录过去的名字。”火以达说,“对了,水纤在他身边,天伤就一定还活着。你不是想让天伤死吗?推下去,别说水纤,就是帕西活过来,也救不了一团骨灰。”
克炎坐在地上,依然在剧烈地咳着,但也没忘向幽深的谷底望去。陡峭的岩壁已然寸草不生,只有零星的枯枝坚守自己生前的记忆。
“但是——咳咳——他会来吗?”
“你给艾翔的赏金令,天伤已经拿到手了。”
克炎突然眼前一亮,那些浓烟带来的咳喘感顿时没了踪影:“对对对!他看见我下发的赏金令,肯定会主动来找我的,而且是想尽办法来找到我!想办法杀了我,他才能解除头上的赏金。然后就在这里把他推下去……”
“正如你所愿。”火以达突然点燃火焰斗篷。火光照亮克炎的脸,透过面具都能看清他难掩的笑容。
1.
柳絮客栈的整个大厅里安静得诡异,只有天琳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哭得倒是很有节奏。偶尔水纤会瞪天琳一眼,紧接着深深叹口气。
“能不能让这个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傻子滚出去!”水纤还是没忍住展露一下自己的暴脾气,“你母亲风柔失踪的时候也没见你哭得这么卖力。”
天琳低头抬眼瞄了一下水纤,乖乖闭紧了嘴。
水纤用蓄能幻化出一只匕首,左手在东方冰身上不同的位置按压,看这个样子,她要找一个合适或者喜欢的位置,把那只蓄能匕首扎下去。
“嗯,这里不错。”水纤按着他的肚脐说。
果然是选她自己喜欢的位置。
这根本不像是刺进匕首的动作,更像是在东方冰的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水纤高举的拳头猛地挥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东方冰的肚子上。那只蓝紫色的匕首斜立在他的身上,转而散落成一股雾气如升华的干冰一样,没过几秒钟便形影消散。
水纤向后退开两步,看着许久没有动静的东方冰说:“不对啊,应该有点反应的。”
“你……你做了什么?”天琳悄声问道。
水纤手中又一次冒出一只匕首,说道:“很简单,我就是强行往他身体里注入一些蓄能,让这些蓄能支撑他的身体活动,先让他暂时活起来。只要这步成功,接下来就好办了——再来一次注入,让受伤严重的器官强行‘回溯’,生长成原来的样子。”
天琳看着东方冰身上的血管轻微跳动,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落下半分,又好奇地问:“这种办法有没有什么代价?”
“有,这等于提前消耗未来的寿命,不过影响不大。”说着她又给了东方冰一拳,“顶多少活二十年。”
“二十年?!”夕露和天琳同声说道。
“怎么了?你觉得就他这样不怕死的,就算是少活三十年,对他来说有区别吗?”
天琳的双眼又开了“泪阀”,有节奏的啜泣加上双臂交替在脸上的涂抹,好像一支别致的舞蹈。
“又哭!又哭!”水纤拍了一下天琳的脑袋,“二十年,这我还是打了折的!”
天琳心里憋了一句话没敢说,估计说了还得挨打。
水纤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嘴里不停念叨着同一句话:“这不对啊”,却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以她的预想,第一只匕首扎下去,东方冰的脸就立刻会出现血色,伤口不停涌血,这说明心跳开始剧烈跳动;第二只匕首下去,他应该立刻坐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嚷嚷:“哪个狗尿呲的在打我!”
可是,都没有。水纤摸着他的心跳——比起一开始,只有心跳有些变化,但很微弱。
照这样下去,刚刚从鬼门关门口拽回来的一条命,恐怕还要被拉回去。
等等……记得那个戴面具的女人说过一句话……
平常的方法没效果,是因为他身体里有只活灵!水纤贡献的蓄能绝大部分交给了这只活灵,真正作用到他身体上的根本没有多少。所以,只要稳定住他身体里的那只活灵……
“你会红点颏的笛曲吗?”水纤拉着天琳的手问,但天琳摇了摇头。
“那你会吗?”她看向夕露问。
“你呢?你是卡梅德的孙女,总该会吧?”他对柳絮问道。
最后他瞄向了张凌。
张凌急忙学着天琳的样子摇了摇头——他甚至都听不懂水纤在说什么。
“都不会!难道就看着他死了?!”
一声震耳的咆哮停下来,却一阵无助的安静。这阵安静填满了所有人的耳朵,充斥着每个人焦躁的心;这阵安静将那些数不清的无奈写在他们的眼泪里,想流却流不出来。
水纤一拳打在桌子上,皮肉被擦下一块,渗出鲜红的血。眼泪静悄悄沿着她的手,滑落在伤口里,似有钻心得疼。
“让我试试吧。”
大门处站着一个人,阳光从她背后照进大厅,将她的身躯拉成一道瘦影。
“小云落!”水纤听出了雪狐的声音,连跑带爬地奔了过去,不过她关注的问题却不是雪狐会不会红点颏的镇魂曲:“你还随身带着笛子?”
“我往这里赶的时候,火以达半路拦住我,让我带着笛子。我回到暗星又取的。”
“好好!太好了!我堵住耳朵,你快开始吧。”
水纤双手盖着耳朵,蹦蹦跳跳跑了出去。手肘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只听“呀”地一声痛喊,就已经不见了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