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耀/好茶】Hello, hello (下)

王耀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病床上挂水。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阳光,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有点刺鼻,但却让人意外的很安心。

——或许又是看到了那个柠檬脑袋粗眉毛的贱人的缘故。

亚瑟依然穿着那件绿条纹的衬衫,眼睛红红的,头发乱七八糟地堆在脑袋上。一个月没见,好像还冒出了浅浅的胡茬,让他看起来瞬间老了好几岁。

标志性的黑风衣挂在衣架上,和自己的白色卫衣亲密的依偎在一起。

英国人垂头靠在塑料椅子上,缩着肩膀似乎有些委屈,王耀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亚瑟闭着眼睛,睫毛黑黑长长的,扇子一样柔顺地落了下去。他明显是累得狠了,呼吸悠长深沉,却又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刻意控制着,生怕惊到床上的人。

王耀心口突然一热,胸膛里荡漾着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跌落了云端,掉在了雪里。顾不上针头扎在手背里轻微地刺痛,他想把手抽出来,摸一摸亚瑟的脸,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瘦成了想象中的样子。

然而这边刚动动手指尖,那边亚瑟就醒了。半梦半醒的英国人反应飞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一把抓住了王耀的手,针尖狠狠地刺了进去,王耀痛得低叫了一声。

这下亚瑟彻底清醒了,松开了手。想了两秒又抓了过来,牢牢握紧王耀的手腕,仿佛稍一放开人就会彻底从眼前跑掉,消失不见。

王耀觉得有点好笑,就笑出了声。

英国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折腾够了?”

“嗯。”卧槽亚瑟发火好可怕,不敢笑了。

“厉害了王耀,长能耐了是吧?还敢背着我偷偷在外面养小孩?喜当爹这么大的好事,都不跟我商量一声的?在你心里我他妈就个是屁对不对?”

“不是亚瑟你听我解释……”

“好啊,你解释。”亚瑟松开手,抱着胳膊向后一靠,一副“我看你想说点什么”的屌窜样。

王耀清了清喉咙。“马修都跟你说了?那你知道嘉龙要动手术了?手术费还差四万再筹不到钱就来不及了——”

“Cnm王耀你知道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亚瑟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胳膊一挥,拳头带出风声。王耀吓了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却听见闷声哼痛的声音。

亚瑟拳头砸在墙上,指关节瞬间红肿了一片,在他白皙的手背上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靠!你干嘛!”

血丝渗了出来,王耀突然感觉心脏疼了一下,比针扎要疼多了。他抬起头,下意识想拉过亚瑟的手,英国人却把手背了过去,踢开椅子,向后退了一步。

“王嘉龙的事,以后你别管了。”

“啊?”王耀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那个小屁孩的事,以后你不许管了。我说的够清楚没有?不许再管!”

“不是,亚瑟……”

“不是什么不是,谁他妈说自己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看看你自己,疲劳过度,营养不良,进医院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挂水是不是爽得跟吸毒似的?问你你也不说,藏着捂着跟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舍己为人的感觉是不是一级棒啊,我的大英雄王耀先生?自己都他妈养不明白还颠颠的献爱心做好事,你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死了老子都不带给你收尸的!”

王耀涨红了脸,拳头绷得死紧,返血了都不知道。

“柯克兰你骂够了没有?我不就没告诉你么,这点小事至于吗?还给我收尸,你骨子里是不是特希望我死街上啊?你是我爹还是我妈,我帮人我乐意,碍你事了还是吃你家大米了?你要是看不顺眼我现在就滚一边去,有多远滚多远,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亚瑟一把捞起风衣披在肩上。

“好啊,我可以走,但你不许出这个病房的门,要让我知道你再为那个死小孩跑出去折腾,我就打电话给你所有的老板,举报你导师压榨学生劳动力,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王耀抓起床头牌扔了过去。

“柯克兰你个贱人!你他妈良心都喂狗了吧!”

亚瑟偏身躲了过去,用手指点着王耀鼻尖。“记着我的话,老子说到做到。”

“贱人!滚!”

王耀眼圈红了,嘴唇快咬出血来。亚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

青春是一场荒唐而离奇的盛宴,世上有太多的悲哀,时间会带走一切,那些山盟海誓的许诺,也终于会在鸡毛蒜皮的摧残下,零碎成灰,消散如烟。

王耀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直争吵,一直和好,一直争吵,一直到老……直到那一天,他对他说尽了最恶毒的话,水晶小苹果碎在地上,黑色风衣湮灭在雨中,亚瑟柯克兰转身走了,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再也没有回来。

像很多情侣一样,不是不爱了,只是太累了。

别以为灰姑娘的故事有多美好,鞋若是合脚,当初就不会掉。

互相折磨了这么久,还是逃不开最终的结局。

“分手吧。”

“好。”

分手之后,时间像是突然被按了快进键。

王耀删掉了英国人的联系方式,上课,实习,踩碎满地的新草和枯叶,他依然扎着高高的马尾,背着大大的书包游走在校园和公司里,定早早的闹钟去抢食堂的限量早餐,一边低头道歉一边挣扎着随人潮挤地铁。

都市的霓虹在夜空里闪闪烁烁,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马修有的时候会发现,王耀的眼睛又红又肿。而后者总是揉着额头干巴巴地解释,昨天熬夜的时候真不应该喝那么多咖啡的,小爷的肝很辛苦啊。

樱花开,桂花落。闲下来的时候,王耀偶尔也会去郊外人工湖旁边走上几圈,看空气清寒,看湖水结冰,看土地渐渐冻得僵硬,最后一场大雪掩埋了所有的痕迹。

按部就班的日子流逝得飞快。

岁月是个高明的小偷,一转眼就结课了,一转眼就毕业了。作为青春最后的祭奠,几个国字号财经专业联合包场了附近一座五星级酒店,王耀脱掉白卫衣牛仔裤,穿着蓝色西装,站在镜子面前笨拙地给自己打领带。

马修站在一边,抱着胳膊,连连赞叹:“看不出来啊王耀,你穿西装居然这么好看。”

王耀不说话,他只觉得镜子里的人特别陌生。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嘴角,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呢,一夜之间什么都变的不一样了。王耀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照过镜子了。

王耀又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说脏话了。

他也很久没笑了。

“想什么呢?”

马修伸手晃了晃,王耀回过神来,抓了一把头发拉直,居然已经快到手肘了。他咬着发绳,一边把头发拢起来,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现在来不及了,离校的时候我要把头发剪短。”

“哈?”马修怀疑自己听错了。“开玩笑吧?你都留多少年了?”

“没开玩笑。”王耀把头发扎好,拨了拨刘海,“这不是要工作了吗,短头发看上去干练点,我以前就是幼稚,幼稚得一逼。”

马修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窗外是热辣辣的艳阳天,天空被太阳晒成有气无力的苍白色,蝉鸣声吵得人气短心悸。毕业酒会上致辞和表演环节一过去,穿着漂亮的晚礼服和高跟鞋的女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离开酒席,嬉闹着去前厅和花园里拍照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会场里。

然而不一会,不知道是谁开始的,角落里隐隐传来哭泣的声音。一声,两声,三声。哭声细细的,像欢声笑语里蚊子的轻鸣,细不可闻,却扎扎实实的刺进心里。

笑颜还未褪去,哭声渐渐多了起来,此起彼伏。哽咽着祝福彼此,明明脸上是笑着的,眼泪却一串串掉下来,湿了礼服,花了妆。

男生们守着酒席,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送走了院长和辅导员,几瓶酒下肚,阿尔弗雷德的脸比桌布还要红,领结被扯掉了,他把酒瓶重重敦在桌子上,扯了扯领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王耀看见这幅样子,知道要出事,急忙去按他的肩膀。美国青年的力气却大得可怕,手臂一挥,王耀被推得退了好几步,马修赶紧把他拉到一边。

“喂!”

“小耀,放弃吧。他俩的事我们管不了。”

“可是——”

“谁都别拦着我,有些话hero一定要说清楚!”

手腕一撑,阿尔弗雷德轻松跳过桌子,随手拎了个酒瓶,一步一步向伊万走去,脚步虚浮,却执拗而坚定。一路上撞翻不少杯盏桌椅,人们纷纷起身让开,再没有人敢拦着。

斯拉夫人远远站起身,攥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的脸一如既往地藏在围巾后,王耀看不清他的表情。

青春荒唐,这条路走得磕磕绊绊,仿佛是谁碎掉的心,和终将无果的爱情。

仿佛一个世纪,阿尔弗雷德终于走到伊万面前,好像踩到了什么,他身子一歪向一边倒去,伊万下意识伸手去扶,阿尔却往后一躲,重重仰倒摔在地上,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却又生生卡在眼眶里。

伊万沉默了一下,伸出手:“琼斯同学,起来吧。”

美国青年躺在地上,瞪着他。

“蠢熊,你叫我什么?”

“……”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很认真地看了好一会。等他终于看够了,就自顾自地爬了起来。

酒瓶摔碎了,酒水弄脏了白衬衫,碎片又扎伤了他的手。血从掌心淋淋沥沥地滴落下来,溅起小小的血花。

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摇晃了两下才勉强站稳。王耀还没来得及看清,美国青年高高扬起手臂,快准稳狠地抡了眼前人一个耳光。

空气里漂浮着死一般的寂静。

伊万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挨打的人不是他。

反而是阿尔弗雷德痛得倒抽了口气,甩了甩手,甩了一地的血。嘴角一咧,又是一耳光抽了过去。

王耀闭上眼睛。

美国青年却在距离斯拉夫人的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仿佛身体被定在了半空,阿尔弗突然颤抖了起来,手在抖,胳膊在抖,他整个人都在抖。像是跟自己较劲,他固执不肯放下的手,慢慢握成拳头,悬在伊万的肩膀上方,看上去倔强又滑稽。

“……”

“蠢熊,你为什么不躲啊?你躲啊!”

伊万垂下眼睛。

软软的拳头落在斯拉夫人的脸上,没人知道疼不疼,没人知道谁更疼。指节压着脸颊,轻柔的力道,像极了三年前那个意外的吻。

美国青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泪水落个不停,没发出一丝声音。伊万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斯拉夫人捉住阿尔,摊开冰凉惨白的手,五指交缠,贴在脸上。阿尔想抽出来,挣扎了半天,却只抹了对方一脸的血。

“别动。”

柔软清冷的声音,物是人非,好像只有这个从没变过。

阿尔不动了,任由伊万拉下他的手,放到唇边落下一吻。

伊万的头埋的很低,周围的人看不见他的眼睛。热热的嘴唇覆上伤口,只有阿尔弗雷德自己知道,这个体温偏凉的男人,原来也会有这样火热滚烫的吻。当初就是这样一个吻,让他死死抓住了他的手,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即使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我们曾尝遍甜蜜和艰辛,天真地说过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却终于败给了现实,抑或是宿命。

两滴热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比嘴唇烫,比血水咸,比回忆苦。伊万依旧不曾直起身子,他弯着腰,佝偻的身体仿若一粒微尘。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缓缓闭上眼睛。


毕业后很多年,五年,又或许是六年,由于工作变动,王耀搬去了另外一座城市,离S市不远不近,不算冷清,却也不是很繁华。

王耀喜欢这里潮湿的空气和流动的夜景,只是一年中大部分都是雾濛濛的天气,加上连月的绵绵阴雨,让人偶尔心情压抑。

离开之后,王耀曾以为换了个地方,他就把能亚瑟的痕迹从他的人生里干干净净地抹去。毕竟之前他只是觉得英国人贱,可没想到他还这么渣,无可救药的渣,如果时间能退回到原点,他宁愿一开始从没认识过他。

然而王耀仍然会下意识避开亚瑟最喜欢的品牌咖啡店,把购物车里的英式早餐茶放回货架里,拐弯抹角地去看他很久不曾更新的动态消息,午夜梦回之际一遍遍想起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在街上看到一个稍微相似一点的背影都会立刻大脑一片空白,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追了出去。

他才没有在等混蛋英国人,他只是还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王耀告诉自己。他可还没忘了分手的时候彼此狠毒的话语和狰狞的脸,他亲口说他再也不想看见亚瑟,他还说谁先找对方谁就是臭傻逼。

柯克兰为了不当这个臭傻逼也是够拼的啊。

——王耀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阿尔弗雷德。

这次宴会,王耀作为会计事务所的首席去和被审计的公司代表们交接资料,顺便和银行谈一谈贷款融资的相关事宜。地点定在当地一家很出名的酒店。车子在路上堵了一段时间,等王耀匆匆进入会场,宴会已经开席了。

他从侍者手中拿了杯香槟,轻声道了谢,找了个角落坐下来。他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右眼皮跳个不停,想着一会见到了人之后,能跑就跑绝不耽搁。

大厅里人声鼎沸,枝形吊顶流光溢彩,灯光摇曳摇曳,把每个人脸都照得一片花白。表情隐去了,又像是戴上了厚厚的面具,脂粉堆叠在脸上。淡淡的烟雾缭绕,欢声笑语充斥着各个角落,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谄媚和恭维。王耀突然感觉很晕,熬了一晚上夜,精神和身体就都不行了,随手一摸兜,才发现换掉了衣服没带药。

苦笑了一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年一杯咖啡就能撑到凌晨两点早上又能朝气蓬勃去上早班的王耀,再也不会回来了。连同他那段并不美丽却刻骨铭心的记忆一起,丢了就是丢了,时光悠悠向前,走得不快不慢,却绝不会回返。

王耀突然觉得很疲惫。

也许是时候找个人安定下来了,他想。这个人不需要多好,甚至也不需要爱他多深,刚刚好在他萌生倦意想找个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就可以了,没什么什么更好的理由,反正寂寞的时候,谁都一样。

“王耀?”

“嗯?”

抬起头,阿尔弗雷德站在他的面前,一头金发比灯光还要晃眼。

王耀诧异地睁大眼睛。几年不见,阿尔弗雷德也干练了很多,一丝不苟的鬓角,剪裁得当的西装,金框眼镜端端正正的架在鼻梁上,恰到好处地遮住蓝眸里锋芒毕露的光芒。

“真是,有消息是你们事务所做审核,hero就应该想到你会来的。”阿尔弗雷德笑笑,坐在王耀旁边,娴熟地掏出一根烟点上。

王耀眯起眼睛。“你想说什么?”

“不愧是小耀,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既然是老同学,hero就把话挑明了吧,我们公司税没问题,递延那边有点烂帐,不过不多,资金一时半会调不过来,拖一阵子就能补上。小耀你就在这边多玩两天,吃住都算hero的——你抽烟吗?”

“戒了。”王耀面无表情,伸手握住阿尔的手腕,声音很轻:“别跟耀爷我玩这套,老子抽到你妈都不认识。”

阿尔弗雷德拿烟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王耀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不可思议得亮,尤其在他认真的时候。

美国青年看了好一会,嘴角慢慢扬起,一巴掌拍到王耀肩上。“嘿!”

“……搞毛啊神经病啊你!”

“hero心情好嘛!”阿尔弗雷德扔掉烟头,高兴得直拍手,王耀看他傻乎乎的样子简直怀疑这人药嗑嗨了。“妈的,hero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模狗样装了这么多年,看见你就特别亲切,亲切得不得了,感觉跟回了大学似的!”

王耀捂住额头,脑袋更痛了。“发什么疯说你公司的帐——”

“Hero逗你的,帐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放马过来查吧,查出什么我跟你姓!”

阿尔弗雷德容光焕发,拉开西服扣子扯了扯领口。这也是他的老动作了,王耀盯着他湛蓝的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在那蝉鸣和花香都很燥热的夏天,某个躺在碎酒瓶里望着天花板发呆流泪的青年。

鬼使神差地,王耀突然开口:“你听说了吗,布拉金斯基离婚了。”

笑容凝固在阿尔弗雷德的脸上。

然而下一秒,嬉皮笑脸的金发青年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离得好,可是这关hero什么事?”

“……”

“王耀王耀,hero告诉你个秘密啊,”阿尔弗雷德一把勾住王耀的脖子,力道太大,把王耀差点勒得背过气,“伊万布拉金斯基,那头俄罗斯蠢熊,你看他一天到晚劲劲儿的,其实他吧,毛病一堆,比方说早泄不举哔无能……”

王耀一口香槟喷在他身上,连连咳嗽,掏出纸巾去擦。

“哎哟,这么大反应?”阿尔弗雷德配合地抻着衣角,扬起一侧的眉,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脸憋得通红的某人:“当初你和亚瑟不天天说吗,尤其是你,不知道打哪儿学的,也不学点好,开口闭口哔无能,他无不无能你心里不最清楚么?”

手一抖,纸巾掉了下来,王耀啧了一声,低头去捡。

阿尔瞬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那啥王耀,hero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

王耀挥挥手,纸巾攥在手里,直起身子笑了一下。眼睛弯弯地眯起来,唇角抿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弧度。一咧嘴,泪水却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灯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阿尔弗雷德手足无措,抢过纸巾抹了半天眼泪,笨手笨脚,王耀一张小脸被搓成一团,终于忍无可忍,把美国人推到一边。

“妈的你轻点,耀爷脸皮都要被你搓下来了!”

“你别哭呀……”

“哭个毛线,没哭。”王耀用手背揉着眼睛,揉得红红的。“眼睛进了点灰,磨得慌。”

阿尔弗雷德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往靠背里懒懒一躺,又点了根烟。

“我说王耀啊。”

“嗯。”

“你真没去看过他啊?”

“没去过。”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有。”

“……”

话噎在嗓子眼里,阿尔弗雷德沉默着,烟夹在指间。望着烟雾缭绕的吊灯出好一会的神,美国青年突然噗嗤笑出声来,抬手捻灭了烟。

“hero看出来了,咱们哥儿几个里,就数你心最他妈狠。”

“……”

“啊啊啊不对不对不对!”阿尔弗雷德大吼一声,使劲拍了拍脑袋,王耀斜着眼看他,再次怀疑这人有点神志不清。“你不算,不算最狠,最狠的还是柯克兰,丫太狠了,妈的,太他妈狠了,简直他妈不是人。”

王耀摊开手,扬了扬下巴。“烟,给我一根。”

“接着。”

“当初分手的时候,那个贱人和我约好了,谁先找对方,谁就是臭傻逼。”迎着美国青年复杂的眼神,王耀眯起眼睛吸了口烟。尼古丁的味道陌生又熟悉,在肺里深深地转了一圈,焦黑的物质撕扯着焦黑的回忆,尘埃落定,混浊的思绪翻涌挣扎后,缓缓沉入没有一丝光亮的世界。

“你俩还真是……”阿尔弗雷德皱着眉,试图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天造地设的一对王八蛋。”

王耀咧了下嘴。

“他不仁我不义,老子不会食言的,绝对不会。”


当天夜里,王耀做了个梦。

他梦见了一个阴雨天,他坐在巴士里,焦急地看着手表,在心里默算会不会迟到。天空阴测测的,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彩,心头弥漫着愁云惨淡的情绪,他抱着书包窝在角落里,看什么都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

他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亚瑟的。

巴士等着红灯,天空等着阳光,王耀把目光投向窗外,一个身材颀长的外国大男孩也在耐心等待灯亮。他戴了一顶大大的头盔,扶着山地自行车,脚蹬在地上,上臂的肌肉被撑的鼓鼓的。

王耀的心突然温柔地一动,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有人曾经告诉他,什么心有灵犀什么一见钟情都是恋爱里锦上添花的借口,最完美的爱情都是建立在风雨同舟和不离不弃的陪伴上的,时间才是冥冥中一切的主宰。

现在看来,这话真的是十成十的明智。

然而当时,王耀只当他放屁。

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小爷把脸死死贴在玻璃上,敲了敲窗户:“ Hey!”

亚瑟柯克兰转过头的一瞬间,云破天晴,阳光刺穿厚厚的云层,远处依旧乌云翻滚,而他立足的天地里,却是一片灿烂。

王耀不得不眯起眼睛。

阳光洒在英国人的脸上,金色的睫毛悉悉簌簌地颤抖着,皮肤似乎是透明的。亚瑟歪了歪头,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干干净净的脸,嘴角纤薄微微翘起,细碎的额发遮住眉毛,正是梦里出现多次的少年模样。

“Hi, how are you today?”

男孩笑了笑,冲王耀喊。

王耀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强堆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方才敲玻璃的勇气在一瞬间流失殆尽,他抿紧嘴唇,扭过头,偷偷地笑了。

笑着笑着就醒了,却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

那不是梦,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遇见亚瑟柯克兰。英国人对他摆了半天的手也没得到回应,索性赶在巴士到达下一站之前早早地等在那里,把山地车架在车前,裹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水和阳光的味道,坐到王耀旁边,冲他笑出一口白牙。

“Hello.”

“……Hello.”

王耀想,自己当时一定显得特别特别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想起来的,为什么只有分手的时候带毒的话语和气急败坏的脸呢。

并不是没有甜蜜的过往啊,并不是没有美丽的回忆啊,只是他一直封住了感官,死硬着心肠,不肯去想,不肯原谅。他害怕,他怕他稍一心软,思念就会疯狂生长,填满心脏每一道伤口,记忆太伤,他只能假装。

王耀掩住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里不停地淌。

他突然很想见见亚瑟柯克兰,见见这个贱人现在怎么样。

那就去找他吧,王耀想,不就是当次臭傻逼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蒙蒙亮,王耀翻出了当年上大学的衣服,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恋旧的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零碎却一件都没扔。白色的卫衣,蓝色的西装,王耀眯着眼睛,细细看过去,指尖摸索着这些落满了灰尘和回忆的衣服,最终停在其中一件上。

比试了一下,稍微有点大。

没关系,就它吧。王耀扣上扣子,外面仍然阴雨绵绵,他叹了口气,把雨伞收进公文包里。

这可真不是个见面的好日子,王耀想着,上了车,依旧坐在靠窗的角落。天空阴沉沉的,他把头靠在窗户上,空气潮湿,传来淡淡的桂花香。

王耀觉得自己的心脏好久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跳动过了。

自从那次亚瑟吃了王耀的蛋糕,王耀把排骨倒进狗粮盆子里,又被狗一脚踢翻后,王耀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厨房里放着一碗小粥。皮蛋瘦肉粥,薏米红豆粥,杂蔬鸡蛋粥……花样百出,从不重复。

一开始的作品依然极其失败,王耀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为什么英国人隔三差五就要买一只新的电饭锅,也不去想为什么电饭锅做出来的粥也能飘着股糊味。好在后来小粥的质量越来越好了,王耀举着碗呼噜呼噜一口喝下去,抹抹嘴巴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

“啊亚瑟瑟你做粥手艺真不错,过来大爷赏你个啵儿!”

英国人背过身洗碗,耳根红了一片。

“本绅士才没做,我都是从对面狗粮盆子里舀的。”

“……”


王耀出院的第二周,马修跑过来说,嘉龙的手术费凑齐了。志愿者公共帐户里突然多了五万块钱,只要钱打到那边,医院马上就能安排嘉龙做手术。

王耀一蹦三丈高,一把搂住马修肩膀,高喊着离地三尺有神灵,这是哪位天使大姐下凡了啊!

马修推开他,什么天使大姐,就是你家亚瑟柯克兰。

“那个贱人?不会吧?他根本没长良心嘛!”

“他放钱进去的时候被弗朗西斯看见了。”

王耀愣住了。

“他哪儿来的钱?”

“通信院的学长说,你家柯克兰拿到了一个call,虽然开价挺高,但对方时间紧事儿还多,没人愿意接这个设计。他熬了五天五夜,课没上觉没睡,好歹是做下来了。”

“……”

“我听说,你俩因为嘉龙的事吵架了?”马修看着王耀完全傻掉的脸,叹了口气,翻出手机塞进他手里:“打电话关心一下人家吧,听说没了半条命呢——”

王耀没接手机,一把抓起书包往外跑。工院宿管大爷只看见一只黑影子风一样翻进宿舍区大门,揉了揉眼睛还来不及拦,王耀一路冲进大楼,电梯也没耐心等,呼哧呼哧爬到了亚瑟宿舍所在的楼层。

用之前偷配的钥匙打开门,亚瑟宿舍里空空荡荡的。王耀心虚的很,以为没人,刚想转身溜掉,却听见床上有人翻了个身,传来轻微的呼噜声。

王耀浑身一僵,轻手轻脚地凑上去,爪子小心扒上床单。

几天不见,亚瑟整个人瘦了一圈,本来就白的皮肤更没了血色,颧骨凸了出来,眼底刷着重重的黑青。英国人睡着了也不消停,粗粗地眉毛皱起来,仍然是一副贱了吧唧的死德性。

王耀看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忍不住伸手掐着对方下巴抬起来,闭上眼睛,嘴唇轻轻印了上去。

“谢谢你,混蛋柯克兰。”


王耀还想起,大三的那个冬天,他跟着实习前辈去北方一个城市出差。本来计划两周内回来,可对方公司临时出了问题,返程日期被生生拖到了元旦。

王耀跟亚瑟视频,45度直男迷之自拍角度贴在摄像头上,假惺惺地抹眼泪,拖着哭腔说想吃S市的小杨生煎,想得要命。

亚瑟抱着暖手宝坐在电脑前,挑着眉毛笑得欠扁,说宝宝你等一下,就等一下下,我这就买来吃给你看。

王耀舔着嘴唇,眼巴巴地看对面英国人捧着一笼生煎吃得油光满面,口水都要滴下来了。亚瑟心满意足地吃掉了最后一只生煎,舔舔手指,站起身对着摄像头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肚子。

“啊,小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棒,好撑。”

“操,柯克兰你贱不贱啊!”

“Well, 什么嘛,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这不是你贱的理由!”

亚瑟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你真的元旦才能回来啊?”

“是啊。”

“没商量?”

“没商量。”

“真可惜啊。”英国人趴在电脑前,从臂弯上方露出一双小狗似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啊眨:“我们说好今年圣诞夜一起过的,一起看月亮,小耀居然单方面撕毁协议,真是差劲,好讨厌。”

“……柯克兰你是不是把咱两家节日记混了,谁他妈圣诞节看月亮啊,那是中秋好么!还有你别学万尼亚说话,瘆得慌!”

亚瑟把头埋进手臂里,耸着肩膀笑了起来。

“过不过圣诞节本绅士无所谓,不知道是谁想吃生煎想得眼睛都变成小笼包了。”

“……”

“要本绅士给你送去吗?”

“要!”王耀一下子坐直身体。

“嗤,送个屁,脸呢。”亚瑟对着摄像头剔了剔牙。

“——给老子滚!”


王耀没想到亚瑟真的来了。

25号当天下了一场大雪,据说百年不遇。雪没过膝盖,共事的一位前辈是H市当地人,都连连咂嘴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王耀在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围巾,往手心呵着气,看小朋友在雪地蹦蹦跳跳地堆雪人打雪仗。

嬉笑声震落树上晶莹的冰挂,细碎的冰晶悠悠落下,他伸手去接,冰粒却触手即化,在掌心里留下一颗小小的水滴。

街上到处都洋溢着圣诞节的气息。大街小巷贴着圣诞老人的头像贴纸,一排排圣诞树上挂满了铃铛和彩带,穿着红衣贴着白胡子的小孩举着糖葫芦跑来跑去,空气清冷,落雪的晚上,厚厚的雪层吸收掉了多余的噪音,夜空像镜子一样干净明亮,月亮不圆,但亮得十分可爱。

王耀穿着厚厚的熊猫睡衣,又裹了鸭绒被,缩在酒店沙发里无聊地换台。

清脆的叩门声传来,笃笃笃。

王耀想不出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找他,急忙从沙发上跳下来。

“请问您是谁?”

门外传来英国人典型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亚瑟捏着嗓子说,请问王小耀小朋友在吗?圣诞老人来给你送生煎了。

王耀睁大眼睛,一把拉开门。

亚瑟站在门口,黑呢大衣上落满了雪,金发上也顶着一蓬雪,甚至睫毛上都挂着一层冰晶——他整个人就像是从雪堆里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半边脸藏在薄薄的围巾里,冻得通红。要不是王耀对那双坏坏的绿色眼睛太熟悉,他简直忍不出这个大半夜杵在他门口的傻逼,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亚瑟柯克兰。

王耀慌了神,一把把人扯进屋子里。

“在H市穿呢大衣?侬逼样子脑子瓦特了啊?”

“失策失策,没想到这么冷,明明在S市一件呢大衣过冬妥妥的啊。”亚瑟跺掉鞋子上的雪,张开一只胳膊,理所当然地享受小黑猫围着他转来转去给他拍掉身上的雪。“哎呦,H市真不错,屋里还有地热,就是外头太冷了。”

王耀简直要心疼死了。

“谁让你来了!你来干嘛啊!”

英国人狡黠地挤挤眼睛。“查岗啊,我怀疑你故意拖这一周,就为了跟你这边相好的欢度圣诞。”

王耀一脚踢了过去。

“妈的智障。”

“哎哎别踢别踢,汤都洒了。”亚瑟低头拉开大衣,变魔术一样掏出一袋生煎。油亮亮的生煎藏在心口的地方,还冒着热乎气,把王耀金色的眸子映得闪闪发亮。

“看!”

“哇!”小黑猫尖叫,“你真带来了!”

“那当然。”亚瑟扬着脖子,闭起一只眼睛各种得瑟,王耀明晃晃看见他身后冒出一条晃来晃去的尾巴。“精肉荠菜和虾仁的,三样都给你买来啦。”

“爱死你了!么么哒!”

王耀跳起来,扑到英国人身上,却又火速弹开,皱起鼻子扇了两下。“等一下,你身上这什么味儿啊?怎么这么臭啊?卧槽这是啥,谁把方便面泼你身上了?”

“有味儿吗,没有吧?”亚瑟举起胳膊嗅了嗅,嘴里说着没闻到味,脸却悄悄红了起来,被王耀抓了个现行。

“……等等,混蛋,现在哪儿还有机票,你怎么过来的?”

“废话,圣诞老人当然是驾着驯鹿雪橇过来的。”

“放屁!”

王耀抢过生煎,扔到一边,纵身把英国人压在沙发上去摸大衣口袋。亚瑟缩着身子扭来扭去大声喊痒,又哪里是练家子王小爷的对手,“罪证”转眼就被搜了出来。

普通快车,从S市到H市需要整整二十九个小时。王耀抓着硬座车票,喉咙堵得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死冷寒天的,这个傻逼穿着呢大衣,不吃不喝,咬牙撑着坐了二十九个小时的硬座,还被人洒了一身方便面,只因为他说过想吃生煎,只因为他说想和他在圣诞节看一看不圆的月亮。

妈的,他可是亚瑟柯克兰啊!要面子要到死的绅士啊!

鬼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么熬过来的啊!

雪下个不停,空中传来树枝被压断的声音。

“王耀……”亚瑟抬起手,笨拙地抹去小黑猫的眼泪。“你这是干什么,我大老远给你带过来生煎,你一口没吃,还哭起来了。”

王耀吸吸鼻子,嘟起嘴低头吻他。

温热的唇舌交缠,眼泪落在舌尖,有一点烫。这是王耀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是甜的。

于是王耀便天真地以为,眼泪会一直都是甜的。


车停住,轮胎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回忆戛然而止。王耀跳下车,走到门口。

天终于下雨了,雨丝儿淅淅沥沥,落在脸上触感冰凉。王耀撑开黑伞,理了一下黑色风衣的领口,对开门的人说,我找亚瑟柯克兰。

对方查了查记录说,在东陵区1314号。

王耀道了谢,带着买来的花,向那片墓地走去。


一步,一步,一步。

王耀撑着伞,走到墓碑前。

他看见他了,照片上的英国人,帅得一如既往。

纤长睫毛悉悉簌簌,皮肤似乎是透明的。鼻梁高挺,干干净净的脸,纤薄嘴角微微翘起,细碎的额发遮住眉毛,仍是梦里出现过多次的少年模样。

只是这一次,真的再也没有了温度。

王耀跪下来,把花束仔仔细细地放在墓前。

亚瑟是车祸死的,就在毕业后一年。他扑过去推开了吓得呆掉的小男孩,大卡车却直直从他身上压了过去,双腿被得碾血肉模糊,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医院工作人员翻他的通讯录,大声地问可不可以给这个人打电话。

说来也奇怪,英国人的瞳孔都涣散了,神志也都模糊了,却眯着眼睛坚定的摇头,死命地摇头,拉着人家说,不要这个,换一个,换一个。

最后赶来的人是弗朗西斯。法国人跪在急救担架前,抓着亚瑟的手大声喊,混账亚蒂,你让王耀来看你一眼吧!

亚瑟摇摇头,气若游丝地笑了笑。

“他和我有约在先,谁先找谁,谁就是臭傻逼……”

“……”

“也不是,”英国人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匀了匀气,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倒是想让他为我难过,但我又舍不得看他掉眼泪,所以他还是别来了。”

弗朗西斯抓着亚瑟愈发冰凉的手,泣不成声。

“别说了,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有那么多话没跟他说,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亚瑟转过头,声音越来越轻,法国人不得不把耳朵贴上去才能听见他的声音。

“告诉王耀,我照顾不了他一辈子了,我走之后,他要照顾好他黑色的头发,挑剔的胃,和爱笑的眼睛……”

“还有……我爱他……”

亚瑟嗫嚅着,体温逐渐冰冷了下去,手软软地垂落,掉在床单上。

“亚瑟——”

弗朗西斯大叫一声,哭声凄厉,在走廊里荡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英国人半睁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挑,却再也听不到好友的呼喊。


“只要听到一句有缘无分,就知道有人曾被吓破了胆。”

“很多人在分手的时候,因为太怕疼了,都会有意无意地给自己打一针麻醉剂。

有的麻醉剂叫“他也没有那么好”。

有的麻醉剂叫“我也没有很爱他”。

有的麻醉剂叫“反正他是个大贱人”。”

这样在分手的时候,借着麻醉剂的作用,他们就可以忘掉伤口的存在,清醒得很坚强,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骗过朋友,骗过亲人,骗过全世界。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都信了。

王耀真的以为他爱亚瑟柯克兰并没有那么深,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所有的伤痛都会痊愈,所有的记忆都会淡去。四年积累的感情,四年也能忘记,只要藏起他所有的痕迹,就能当他从没来过一样。

可是他错了。

完完全全的错了。

他还是想他,疯狂地想他,在每个四下无人的街上,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梦里。月亮隐去了身形,泪水打湿了枕巾。

梦里他们牵着手,看不圆的月亮,走长长的街。雪落在肩上,身上,时光流转,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白头的模样。

“麻醉剂的药效也会退掉的。

知觉恢复了,你才会发现,原来伤口一直在那里,早已痛入骨髓。”


王耀曾经在肚子里打过无数次腹稿,等再见到英国人时,他要说些什么才能帅气一点。

他看见过一句很流行的话,余生不用你指教了,我自己瞎几把过吧。

可是他还能自己过,而墓碑上的人,已经没有余生了。

王耀弯下腰,看见墓碑底座刻着一行小字。

“臭傻逼,你输了。”

积累了几年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黑伞翻倒在一边,王耀伏在墓碑上,嚎啕大哭。

泪水落在冰凉的石碑上,都是爱情破碎的声音。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变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你还在我身旁。*

*文里的梗和诗句稍后会标明出处,现在太累了,眼睛肿得老高

*继《塞兹之恋》后第二个写到吐血的中篇,拖着手指的伤打字,血流了一键盘,你确定不要评论吗?(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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