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亚的斯亚贝巴,埃塞俄比亚
一身蓝色工作服,手拿锯子,包里一定装了把榔头,外加钉子、尺子和香烟,手上长满了茧子,脸上都是胡渣渣,灰白发,干干活抽抽烟再吐口痰。嗯,差不多这就是我脑海里中国木匠的模样。所以当身高过一米九、金发碧眼、面容俊朗的Mark告诉我二十八岁的他是个木匠的时候,我整个人愣住了。
这画风不对呀!
第一次和Mark对话的地方是埃塞俄比亚北面沙漠里的一片盐田,当时他注视着一个工人在烈日下用一把生锈的凿刀敲击盐田,再把一块块凿好的盐砖绑起来装到骆驼背上,他默默地看了很久。
“这种凿刀是最原始的工具,这样工作其实很低效。但是人在这里和机器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在这个地球上最热的地方工作,每天的收入才两三美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说他们会想生命意义是什么吗?不,应该说他们还会思考吗?”
行走世界次数多了,你一定会发现瑞士人是一种神奇的存在。中国人是能把中餐馆开到任何地方,而瑞士人则是能把行囊背到所有角落。Mark便是来自这样一个永远保持政治中立,环境优美福利优越,自杀率高于意外死亡的天堂。瑞士人不论贫富,带着兜里的瑞士法朗,出了瑞士都是有钱人。他们会把皮肤晒得黑红黑红的,然后骄傲地告诉你他们来自瑞士,是中立的地球人。我时常想,无数人希望自己最后能在一个像瑞士这样的地方终老,可是如果从小出生在那里,再美的天堂偶尔也会让人感到厌倦吧。
瑞士男人们都要服兵役,但是有很多特别的替代选项,如果你有一项技能便可以申请civil work(社会服务),目的地可能是瑞士国内,也可能是第三世界。Mark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居住的原因就是“服兵役”--在亚的斯亚贝巴教当地的木匠们操作各类机器和工具。
从沙漠回到城市,我和Mark约好了在一个午后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在那个巨大的仓库改装而成的教室里,我遇到了年过中旬Alem,一个埃塞俄比亚木匠。Mark说Alem是这个教室的老师,他当木匠的年头是Mark的两倍长。
“我的任务是教这里人使用机器,可是这里的机器早就已经在瑞士被淘汰了。但我还是想要教会他们,并告诉他们世界上更先进的技术在哪里,工厂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们对学习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宁愿我教他们多做几个不同形状的桌子、凳子、衣橱。刚来这里时候我很苦恼,Alem则很淡定,毕竟他已经接触了好几个过去在这里服役的瑞士人。他对我说,六个月的服役时间很短,教些实用的就可以了。其实Alem手艺很好,我教他们的他完全可以教,他们根本不需要我。”
在埃塞俄比亚,老百姓要买家具都会找熟人介绍木匠,有钱人才会去家具厂采购。在瑞士,大多数人都从商场买家具,请得起木匠去做私人定制的都是富人。于是Alem年过四十岁了还在琢磨着怎么样多攒点钱帮儿子盖房子,而二十八岁的Mark做了一套家具后就可以跑去和世界各地的姑娘约会。
那天晚上我应邀去Mark和其他瑞士服役青年的公寓做客。那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小别墅,屋顶插着瑞士国旗,别墅外有个草坪,草坪被小树林围绕,小树林的外面有栅栏,栅栏外有田地,田地外有上锁的铁门。我进去的时候几个小伙子们正在草坪上做烧烤。
“你好,我是Mike,今年二十七岁,我是个兽医,在这里教埃塞俄比亚农民怎么给自己家的牛看病。”
“嗨,我是Bruno,机械工程师,我也不知道我来干嘛的,来了两个月了,没看见几台机械。要不要来瓶啤酒?”
铁板上的德国香肠飘香,除了喜力啤酒,他们还变出了瑞士奶酪和熏肉。
万恶的资本主义啊!居然能在又脏又破的亚的斯亚贝巴,活生生造出了一个瑞士风情的乌托邦!
走出瑞士小屋,穿过树林,推开铁门,只要一秒钟,我便从第一世界又回到了第三世界。
离开埃塞俄比亚的时候,Mark和Alem来与我告别。Alem提着一袋子牛油果,叮嘱我别一口气吃太多,会放屁不止(事实证明这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试试一口气吃三个,保证你泄气一天不停歇)。Mark则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朵精致的木雕花:“这个应该是中国的国花对不对?祝一路顺风。”他指的应该是牡丹,但我更愿意把它当作玫瑰。
他是个木匠,他也是个木匠。他在亚的斯亚贝巴锯木头的时候,他却在苏黎世雕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