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回忆。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击中我的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张嘉佳
林琛最后还是来了，在这个初冬，来到了这座久违的城市。
他是第一个到包厢的，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陆夕是第二个到的，她提前了五分钟。
不是没有想过再见面，即使相隔了十年，那也应该是同学聚会上举杯那一刹那的遥遥相对，点头，微笑，最后剩一句好久不见，然后各自分别，一句再见也湮灭在岁月里，再无痕迹。
但肯定不是这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墙上绘着致青春，窗外是个球场，篮球碰到地面弹起来的动静都和当年学校的操场有着一样的回声，恍惚时空在交错，岁月在重叠。
是呀，林琛和陆夕曾经是一对恋人，还是轰轰烈烈的那种初恋，如果这世上有一种感情还能用到势均力敌，那就只有初恋了。
都是十六七岁，在那兵荒马乱的青春期，世界正以一种隐秘的姿态揭开幕布，青春蓬勃得如同潮汐将至，你不会知道这是一场摧毁世界的海啸，还是仅仅只是一场来去无迹的潮水。情感也是，如一场未知的风暴，除了初恋彼此能势均力敌，大概没有谁承受得住这样汹涌的情感。
他们遇见了，都在最好的年纪里。
所以，这一场再见，没有预谋，也不是偶遇，只是一场同学聚会，没有红着脸，也不会红着眼，隔着岁月陆夕也能若无其事的说一句，你也来了。
林琛走近了一步，微微张开手，“我以为，我们还能有一个拥抱。”
陆夕放下包坦然的走了过去，也虚虚的抱了一抱。
陆夕的记忆里是有林琛的，他不仅仅是那个清瘦的少年，似乎也是整个青春，那段青春明媚晴朗，如同秋日的晨光撒在玻璃窗里的教室，暖而清澈。
垂下拥抱过的手，两个人没有谁先走开一步，拥抱过后的距离呼吸可闻，林琛的视线落在窗外的球场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爱过恨过的陆夕怎么能云淡风轻的站在这里，似一个局外人。
陆夕却有些恍惚，他是林琛么，此时此地的是今日的他，他是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他们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了，只是气息如此相似，淡淡的烟草味道淡淡的暖。
即使只是两个人的沉默也依然没给他们多少在一起的时间，就像他们当年相恋又分开，算起来也不过六个月而已，开始又戛然而止，没有分分合合，没有藕断丝连，没有反目成仇，没有相互厌憎，甚至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争执，没有琐碎，没有患得患失，纯粹得没有半点辜负那清澈的年龄，当然，也没有修成正果。
当初陆夕说分手就分手，像玩一场游戏结束得干脆利落，林琛回过神来想自己着了什么道，居然栽在这么一回事上。
包厢里总算陆续有人进来了，同学聚会开始了，分手后再见，他们只是老同学了。
就像任何一场同学聚会，就像任何人的同学聚会，叫着当初的小名，回忆当初一起经历过的事，笑闹一回青春，现实在哪里不用提及。酒杯声里时间往回走，夜幕垂下来不是到了晚上，是回到了从前。
凌晨一点从酒店的KTV散场，同城的各自归家，外地的上楼入住，同学聚一场到了此刻仍然要挥手再见。
陆夕去到房间散了长发踢了鞋子去浴室匆匆冲了个澡，明天还有工作，她要一早回到自己的城市。
这座城，当初以为会留下来的城，终究不过是记忆里的一段航标，匆匆路过，然后变得面目全非，青春也无处安放。
头发吹得半干，隐约听到三两声敲门的动静，许是哪个老同学叙旧吧，也许是林琛。
是的，是林琛。
他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两人离得近了他身上有淡淡的烟酒交织的味道，熟悉得让人心悸。
陆夕伸出手抚了抚那道眉，想开口说什么，声音却淹没在林琛的唇齿间了。
陆夕恍惚间想起分手后林琛做过的事，虽然大部分是听同学说起的，但不妨碍林琛情深得如同一个传说，陆夕无法将他们重合起来，似乎是两个故事，两个人，与她无关。
“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林琛落了一个吻在陆夕发间，两个人陷入酒店有些软的大床里，如在云端。
陆夕想了想，还是摇头，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们的第一次十六岁的她是以怎么样的勇气献出自己以祭爱情，贞洁如同魔咒锁在那个年代的青春上头，越一步不是雷池而是毁灭，她大概哭过，成长的彷徨以及似是而非的爱情让她宁愿沉溺在他身边，是救命稻草是毒药都不重要，是他就好了。
“我都记得，”林琛叹了口气，紧了紧环住她的手，“当年你太小了，你不懂。”
陆夕没有做声，她不懂他的感情，他也未必懂她的感情。
第二天陆夕醒得很早，天还没亮室内一片朦胧，她记得林琛身上曾经有个她名字的纹身，现在大约早已斑驳一片像个疤痕，她轻轻从林琛怀里出来，这一夜他们亲密得好像从未分开过一样，好像那失散的十年不过是一场梦。
当她妆容精致的从浴室出来时，林琛倚在床头抽烟，烟灰缸里好几个烟头，大约她一醒，他也醒了。
“我走了，再见。”陆夕转身，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她不能迟到。
“再见。”林琛从身后环住她，很用力。
看着门咔哒一声关上，林琛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冬日清冷的日光透进来，又是新的一天了，沙发上落了一条丝巾，是陆夕的，他弯腰拾起攥进掌心也转身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城市，司机在机场等着直奔公司，日子并没有因为昨夜而停滞一秒，林琛早已不是那个少年了，林琛只是现在的他而已。
那条丝巾林琛回到办公室想找个地方保存，环顾一圈却没有合适的地方安放，随手放在办公桌上搁着，一阵风吹进来丝巾飘到了地上，终于被保洁部的大姐做垃圾收走……
同学不灭，初恋，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