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随缘

星期一北京地铁的早高峰时间比我以为的要晚一些,从玉泉路到北京南站途中,有几位老大爷搬着小马扎上了车,松快地在人群中坐下,颇闲适地摇着蒲扇唠嗑儿,老大爷们在复兴门下了车,列车到宣武门时是7.18。 快9点的时候上了高铁,窗外是灰蒙蒙的阳光,2018年的夏天。

廊坊,站台上有一批站姿端正、着制服的男孩子,看上去是新兵。

仓州西站。

济南西站,有一群蓝色集装箱,箱上红字写着山东汇通某某公司,周围的绿色植物还蛮茂盛的,空气变得好一些了。

山出现了,进入江苏地界,这一站是徐州东,路边出现了奇妙的建筑组合,红色的长方形厂房和建造中被脚手架围裹着的灰色城堡式事物。

蚌埠,有大量的高楼,有玛吉不认识的字。

南京南的下一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苏州北站。

高铁窗外的风光

一、诚品书店

2015年开业的诚品书店在苏州城东金鸡湖畔的工业园区里,这是台湾诚品在大陆开的第一家店,有好几层,不过扎实卖书的地方主要在三层,其余很多空间被餐饮、杂货和功能性的展厅占据。 当下的实体书店好像都面临相似的困境,就是卖书不挣钱,商家想要存活下去,就得卖点儿别的。 第一次去诚品是在2012年冬天的台北,敦南总店去了,两厅院那间也去了,不过印象最深的还是站前店。 当时住的酒店在台北车站对面,搭捷运回宿处就一定会路过那家店,路过就进去溜达。 记忆里的店面积不大,灯光明亮而柔和,即使很晚了,也还是有不少客人安静站在书架前信手翻阅。

说起来站前书店在日本似乎是传统,小孩子出门打个酱油跑过站前商业街上的小书屋,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属于上个世纪的时代记忆,今天的话那个国家很多私人运营的实体书店也都日渐凋零,这是互联网的时代。 我在台北诚品站前店买到最得意的一本书是竖版的《杂食者的两难》,深入浅出讲美国农业的工业化进程及其对人们生活带来的改变,最喜欢里面的一个章节讲豆科植物的固氮作用和二战期间犹太裔科学家之间的唏嘘往事。 后来那本书被我爸弄丢在南航的飞机上了,好在最近又买到了简体版。 啊跑题了,苏州诚品二层(好像是)有个开阔的圆形空间,仰头可以看到楼上扶手边缘印着木心的诗《色论》。

听上海的表姑说金鸡湖的夜景很美。

金黄是帝君,柠檬黄是王子,稻麦黄是古早的人性

小日子民宿里的猫君

二、浮生六记

「小日子」是我们下榻的民宿,沿着民宿门前水道边的石板路,走个两三百米就是历史老街平江路。 民宿主人夫妇从前在南方周末供职,其实玛吉和我对他们从前仗剑江湖和卸甲归田的历程可好奇了,可惜四天三夜的时间里未找到机会聊天,那个人与人之间的礼貌疏离,想要拨开可能需要温一壶梅子酒、一点南方秋夜的桂花香,时节还欠一点的样子。

通过民宿买到了昆曲『浮生六记』的七折票;乾隆年间的苏州人士沈三白和妻子芸娘就生活在沧浪亭边,芸娘早逝、三白把他们的人生记录成文,是为《浮生六记》。 他们讨论李白和杜甫,一同夜游沧浪亭,于拮据的生活里做好吃的饭菜。 故事被当地的团队排演出来,入夜之后,看客们由小厮和侍女领着,在逾百年后的沧浪亭中,听扮演芸娘和三白的演员吟唱着那些悲欢。 那一刻好像窥探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时光。 工作人员们看上去都是在校学生,身上的黑色T恤融在夜色里,开场前他们聚在沧浪亭门口的石桥上闲聊,今天的观众多不多啊,一会儿忘词了怎么办啊,那气氛让人想起来大学时代的那间中文剧社。 一周之后在北京城东的繁华商业街和两位前CDS元老小聚,给剧社下一代郝笑笑买了香草口味的冰淇淋。

去沧浪亭看戏之前在旁边街上一家叫「常熟蒸菜」的馆子吃晚饭,食物马马虎虎(那个醉蟹腿还不错),店家请了对上了些年纪的演员唱评弹。 那个弹三弦的老伯笑眯眯的,全不在意食客们的心不在焉,认真介绍了一点评弹的历史和即将表演的唱词,坐在旁边弹琵琶的女士没什么表情。我们坐在最靠近他们那一桌,放下碗筷认真地听和鼓掌,老伯频频向我们点头致意,笑眯眯的。

回到珀斯之后给小日子寄了印有西澳风景的明信片,不知寄达否。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三、寒山寺

寒山寺后山门附近有座不是很高的枫桥夜泊大厦,从出租车后窗瞥见的时候我心想这名字起得还真直接,大厦里的商户是不是要叫「张继有限公司」,还是「月落乌啼酒店」之类的。从后门一进去是个绿意盎然的四方小院,四周是碑廊,湿润的山风穿廊而过。院子中央地上放着一口古钟,不确定是不是那到客船的钟。看了碑廊墙上认认真真裱起来的那些碑拓,无一例外都是枫桥夜泊。其实有点奇怪,这数百年来其他人都去哪了,是我们逛得不够仔细也说不定。

寺院不大,很快就走到前面的大雄宝殿,不知不觉就是正门出口。途中看到很多人挤在一座桥上看抢食的锦鲤,鱼也好、人也好,都非常专注。这庙里供奉的是和合二仙,具体做什么的不太清楚,大部分山墙都涂成寺院常见的杏黄色,唯一处牌匾上写了「无上清凉」的小楼完整地涂成了不算很浅的粉色。大雄宝殿香火很盛,连附近的小花园都烟雾缭绕。


抢食的鱼群和看抢食鱼群的人群


寺中非常粉的小楼

四、苏州人

从寒山寺打车去十里山塘,第一位司机师傅摇摇头说 「山塘街要晚上逛啊」。第二位听了我们目的地,反应和第一个人一模一样,不过还是让我们上了车。据两三天来的观察,苏州人的性格中好像确有某种共通之处,就是温和的同时非常有主见,好有意思。就是想法不同的情况下,并不直接给出否定的答复,但是非常坚持要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

比如前面提到的司机们,不会像别处拒载的人那样冷漠地说「不去不去」,而是真诚地表示:你们这个时候去不合适(所以我不带你们去)。又比如在民宿,第一天我们计划一早去逛园林于是前一天和老板先生打招呼说「就不用特地准备我们的早餐了。」 老板先生说「逛完拙政园回来吃吧?」,「啊这样吗,好吧。」 到了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你们想坐哪里?」 「嗯就屋里这张大桌子?」 「坐外面河边吧,坐那个绿椅子的吧。」 「好的。」

几天里和各种各样的当地人接触,类似的场景多次发生,那其实是认真关注对方感受后才做出的反应和建议,即使是陌生人,即使有时候直接满足对方的要求会省事些。我觉得这是在不那么繁忙的城市才会产生的场景,不管哪里的大都市陌生人之间的关系都冷漠多了。

民宿外的河边


河边的绿椅子

五、还是苏州人

说是七里山塘到虎丘,走着走着路两边的商户就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门前晾着花里胡哨衣裤的民居,又走了一段连路都没了。地砖一股脑被翻起来露出黄土,一辆专门用来打钻的重型机械轰轰隆隆在路中央运作。 驾驶舱里坐着个年轻男孩,戴着鲜艳的红色耳机线,以出人意料的认真表情操作着那台机械。是让人印象深刻的表情,想凑上去问问他听的是什么,怎么那么认真。

路都没了于是掉头往回走,钻入不知名的小巷 ,没一会儿玛吉就摸出手机,举着地图边看边走。旁边突兀地传来一句 「这地儿还要导航?」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辆轿车旁,对我们按图索骥的状态非常不满,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怨气。「那我们想去咖啡馆您知道哪儿有么?」 我问,对方瞬时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玛吉在旁边笑。「(于是迅速调整了询问策略) 山塘街怎么走?」「(这次顺利答上来了!) 往前左转再右转,河边也能走。」 问的人和答的人双双松了口气。我们走远了,那边的嘀咕还清晰地飘来「这都要导航」,莫名奇妙非常在意在此区域走路用地图的男子

从大众点评上搜到附近有间评分很高的咖啡厅,名为小团圆,在一栋20层办公大楼的顶层。大楼是顺利找到了,走进去却有点迟疑,因为昏暗的半维修状态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穿过走廊来到大堂旁边的电梯间,突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一起涌入电梯。穿汗衫的中年男子、带着耳机而手机却在公放有声小说的女子,戴着亮粉色圆帽的老太,在我们之前的楼层依次下了电梯。有声小说女子下去的那一层电梯口的标牌上写着“xxx烘培课堂”的字样。小团圆的店员小姐以不容拒绝的姿态为我们推荐了名为琥珀的咖啡和奥利奥芝士蛋糕。从大楼顶层可以看到七里山塘的白墙黛瓦,那周围环绕的是更大面积的现代楼群,还有一些还在建造中的工地,崭新的高速道路通达远方。

在平江路上租了一条小船,摇船的妇人属大龙,今年六十七岁。「要听歌吗?」「哦可以啊。」船摇到相思桥下的时候,唱了一首太湖美,之后又讲起这里的风土人情:苏州有三千多座小桥,水路四通八达,平江湖通京杭运河、太湖,沿着长江入海,这里一直往前就是杭州云云。古时候大户人家和小户人家的码头不一样,大户人家的话有上水和下水的区分,小户人家就什么都一处。 我看那河道里的水挺脏的,无论从哪里舀,感觉都会有些public health方面的隐患。不过大部分时间,她还是用一种介于苏州话和普通话之间的语言给我们讲她家女儿女婿们的事情,听说这里很多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

入夜在观前街买听说是地方特色的梅花糕和海棠糕,卖点心的是位胖胖的年轻小哥,「请问有餐具吗?叉子?竹签?」 对方沉默地摇头,片刻后递过来一张纸,是硬质光面的那种白色挂历纸。

路都没了



属龙的妇人


小团圆咖啡厅的窗外


琥珀

六、其他

苏州博物馆的室外空间有个偌大的水池,池上架了曲折的浮桥,池里养着成群的锦鲤,颜色金金红红的很好看。 和穿城而过的那些水道相比,这池水很清,映着博物馆的墨色屋檐和细碎的云的倒影,因此那些鲤鱼好像游曳在天空中。 还没到放饭时间,所以它们看起来还算淡定。 在某个院落碰到间颇敷衍的丁香书局,只有一个旧得没啥颜色的木架上放了零星几本忘记了是什么的书。 我们买了瓶水和几张邮票坐下来写明信片,没写几句决定去吃面,“友人,原谅我们字迹潦草,现在赶着去吃面。” 那个裕兴记的两面黄很好吃,一把细面置成圆饼形状炸得两面微黄,浇头虾和肉很鲜、撒一点醋更是提味,鳝鱼面的鳝段则有点过甜。

中午回民宿午休,睡醒了打算换个地方休息一下,外面下着小雨,于是问主人借了伞去逛平江路。 平江路主街两旁的店家没什么惊喜,和杭州河坊街、成都锦里、北京南锣鼓巷卖的零食杂货差不多,最热情洋溢的是间卖长沙臭豆腐的店。 两边阡陌相交的小巷子还有意思一点,光是街名就足够人看上半天了。 走到丁香巷的时候雨大了许多,在巷口和一辆快递电动三轮车迎面擦身而过。大柳枝巷河边有间民居,白炽灯的光透出虚掩的门微微闪烁,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屋里传出隐隐的麻将声。

临行前去白塔东路上买了鲜肉月饼和咸甜两种口味的蟹壳黄(各四元一只),那店的门脸很不起眼,在平江府书香世家宾馆门口不远,小得不能再小一间屋子,一边的货架上摆着做好的蟹壳黄,另一边的电饼铛里烤着鲜肉月饼,几乎总是刚出锅就被买光。下午三点多,提着月饼坐上高铁回京,离开九月初的苏州。

苏州博物馆


裕兴记


平江路


平江路附近的水道


平江路上的店铺


白塔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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