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桃花劫
文/梅晓珠
夏天的日头如一束束明晃晃的钢针,让人无处藏身,日头耀眼的光泽发出质感金属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一场小雨过后,桃花坳的人们又重新目睹了桃花怒放的模样。
一群小学生嘻嘻哈哈打桃花坳走过,养蜂人的桃林门口坐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养蜂人殷勤地端了一碗水招待她,这个叫明妮的女人不接。她在寻找她的女儿月月,月月才两岁半,明妮在河边洗衣裳时不小心将女儿弄丢了。是拐子拐走了她唯一的希望。她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望了一眼远处云蒸霞蔚的桃林,也许吧,也许桃林深处有她的女儿月月。明妮渴望变成月月小花褂上的一小朵碎桃花。
明妮的女儿月月不见了。女儿爱吃糖,小叔子有糖。小叔子和丈夫是一娘同胞的兄弟,丈夫去年打鱼时淹死了,丈夫去世后,婆家三天两头找碴子,婆婆待她不好,明妮只好带着月月搬出来住。月月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小叔子抱走了,小叔子一年到头在外头瞎浪,回不了几次家。姜凯啊姜凯,你要是抱走了月月倒是吭一声啊——
明妮随籴棉花的外乡人一起到了桃花坳,路过竹竿镇,籴棉花的预备安营扎寨收购完棉花再走,明妮实在等不及,跌跌撞撞闯进桃花坳,桃花瓣子碎碎地落了一地,明妮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暗紫色的嘴唇嚅动着,清亮的眼眸如同窗玻璃上冰凉的水珠子,额头沁满密密的汗珠,呼哧呼哧喘粗气,微黄的发梢摩挲着粗糙的衣领子。明妮水一样游过一片青草地,风中的桃花枝子纷纷乱颤,桃瓣随风飘落,远处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山岗。桃林丛中掩映着养蜂人的小屋,花香水一样溢遍每一个角落,到处是蜜蜂的嗡嗡声。
明妮扶着桃花枝子张望,屋里的养蜂人正在小憩,风儿轻轻抚摸他新砌的瓦房,花香使他无比沉醉,正对窗户有棵刚栽下的桃树,上面结满花蕾。旭日当空,整个桃林朦胧着一层水雾。随着“嘎吱”一声,养蜂人睁开惺忪的睡眼,女人头发凌乱,红头绳束着马尾辫,身穿浅蓝色小褂,灰黑色裤管上沾满草屑,裤脚早被露水打湿,一双千层底布鞋更是湿湿漉漉,松松垮垮的领口处洇湿一片,贴在胸上,粉红色的乳罩若隐若现。
“我想打听一下,早上有没有货郎经过你们桃林?”女人结结巴巴地陈述,焦灼的眼神仿佛两只火把。
“货郎?”养蜂人乜斜着眼,猜想这定是附近哪个村预备买针线却因家务事耽搁住的家庭主妇,人家都走远了才晓得出来追赶货郎担,早干什么吃的?
早在几十年前,我们这里交通还不发达,附近的乡村乡镇都没有杂货店或连锁超市,人们的日常用品大都由走街串巷的货郎来承担。货郎,即挑着担子卖杂货的小本生意人,货郎大都由乡下男子们来承担,是种辛苦而有趣的职业。
“货郎倒没有,早上来了几个贩棉花的。”养蜂人如实回答,还主动让出屋子客气地端茶倒水,女人大概走了太远的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屋里没凳子,你直接坐床上歇歇吧。”养蜂人客气地说。桃花坳的人大都是客气的。
女人红着脸不说话,掐了一朵桃花扔到地上,蜜蜂嗡嗡打耳边飞过。一丛桃花枝子败了,戳到泥里,女人抬起脸,惨淡地笑了笑,桃花枝子悠悠颤了几下,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女人可能真的太累了,推门进屋,忸怩推托了一下,屁股还是沾到了床沿儿上。
花香更浓,蜜蜂嗡嗡嗡,一群接着一群从狭小仄斜的窗户里飞进来,凉爽的空气并未令女人的焦躁有所减轻。
“我家的女子丢了,怕是叫货郎抱跑了,早上还好好地跟我一起洗衣裳,一转眼就不见啦。货郎没经过桃花坳?”女人做母亲的心立马焦灼起来,“哎呀,都大半天啦,我家女子不能不吃不喝呀!”女人说着,眼泪汪汪地淌下来,幻想着女儿挨饿受冻的模样。养蜂人看着她,露出复杂的表情。
“娃儿不见了,赶紧叫人分头去找啊!”养蜂人动了恻隐之心,连看院子的老爷子也过来搭腔,用不了半根烟功夫,桃花坳早起的好心人也纷纷打听关于货郎和两岁半女孩的下落。
对这群陌生人诉说自己的不幸,也并不能摆脱自己的不幸,月月一定还活着,女人自言自语着,神经错乱了一会儿,高吊着嗓门拔腿就往前跑,她的浅蓝色褂子在风中飞舞,最后消失成一个蓝点……
养蜂人的爱干净是出了名的,床单被罩一律雪白,整洁的被单上印下女人臀部的形状,两瓣屁股仿若连在一起的桃花瓣子,中间有两点血迹,像桃蕊,哦,
是女人留下的经血。这些在养蜂人眼里酿成一幅别致的图画……
养蜂人匆匆插好门,心脏敲鼓般突突乱跳着,只好用手捂着胸口,蹲下身子,把脸窝在女人刚才坐过的地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身边,虽然母亲的坟墓就在桃林附近,他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东西从心底涌起,润开,慢慢地流遍全身,这让他的大脑变得有些晕乎和兴奋,他决定抻开被子睡一觉,却意外发现女人留下的红头绳。他惊喜地放在鼻子底下嗅嗅,这是来自大城市的时尚气息,海飞丝,电视上常常有的广告,哦,多么好闻的味道呀!他的脑海里掠过某某女星代言广告的画面,有说不出的兴奋。
哦,这倒如何是好呢,人家的东西丢到了我这里,养蜂人捻着红头绳失神了大半天决定和大家分头寻找失主,但整个桃花坳都没有打听到货郎路过的消息。而那个叫明妮的女人却再也未出现。
桃花坳的桃花倒是一年比一年艳,到处是养蜂人的蜜蜂成群结队嗡嗡嗡采蜜的繁忙场景。常常有人看见养蜂人对着远处一片连着一片的山岗出神……
据后来姥姥讲,养蜂人终生未娶,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我们的交通四通八达,通讯业更是蒸蒸日上,货郎担也逐渐从大众的视野里远循而去,而关于它的种种却留在我们记忆的最深处……在私人感情方面,现代人自然毫不含糊,各大电台的“相亲业”亦是风起云涌,让人目不暇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活得是相当滋润。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今日路过惨败萧瑟的桃林忽然想起了这个故事,目前附近各个乡镇再也没有谁会靠养蜂谋生,春去秋来,久而久之这片桃林,便也荒芜了。
那个季节,桃花坳的人们始终记得有一个疯子一样的女人,一直在寻找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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