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想感谢你那些年逼迫我读书写字,尽管你是希望以此来提升我个人与家庭的社会地位,我间接因此打开另一种阅读原野的方式。
至少在我看来,你从未嫉妒过也从来不具备招致嫉妒的能力,因为嫁给了爸爸。爸爸也是如此。
“我们家村子两个活宝,这边一个那边一个。”你有时会这样笑话爸爸的智力缺陷,我们村有两个,爸爸,隔壁的二婶。只要你不打骂我们,这样的笑话爸爸早已接受,他也会笑着承认自己不如人。
幼年时(大约从我五岁到十三岁这个时间段),不止一次有人在我面前直接说“她家大大是个呆子唉!”奶奶也会说爸爸“你看你还不如你家丫头会烧火,你的日子怎么过哦!”家族的大娘对我说“往常你家天天吃肉,我们家吃咸菜,现在——”她把嘴巴一撇,眼神盛满轻蔑的满足走开。也有岁数大点的公公婆婆说“将来这个抱养的丫头能给她大大妈妈扳本。”
在爷爷奶奶那辈,我们家家境殷实,到了爸爸这里完全不同。人们无所顾忌的在我面前言说,奥古斯丁说话语是道,不无道理。我天天在田野上捡野果子,抓蝴蝶,追蜻蜓,玩冰块,和小朋友疯,这些话语像另一种不是我认识的小草小花的种子种在心里,从没有对他人转诉,慢慢长出我自己的语言。
所有人都在要求我努力读书以此来改变这种境遇。但我是个留恋原野的小女孩,我们家的小猪生病死了会难过的流泪但是不会自己梳头发,很多心思总是放在家中到处找好吃的好吃娃。那几年读书成绩好多数都是偶然,我爱上童话故事书,武侠小说,这营造了我与同龄小孩不一样的思维认知,再加上稍微认真,好成绩自然来了。老师夸我,村里人在你面前也夸我,你那时的温存,在常常打我骂我的那些年,是千金难买。我把奖状拿给奶奶看,她的大门牙已经脱落,笑的样子像花一样。
很喜欢你那时的样子,就像奶奶的笑容一样让人获得短暂的安宁。须知,我每天在家都得观颜查色,看看你的脸色是什么情况。
尽管大约在我十三岁那年立下志愿,我要让我的父亲将来穿上羊皮大氅,在村头被所有人嫉妒羡慕。可是大约十四岁时我就病了,病了很多年,把别人种在我心里的硌得我到处流血的种子拔了。
这些年流在我心里的小溪之一,是那年我大约四岁,你带我去地里种地,天气变冷,你脱下外套给我穿上,我穿着就像个唱戏的,衣服快到我的脚脖子,很暖和。
非常遗憾,病好了之后,我把为我自己为家庭赢得荣誉的梦想轻轻弹落,帝王难有平凡人们的亲柔与爱恋,尽管他处于被人嫉妒仰望的天子地位又如何?所谓成功与失败,都是他人的标杆。居有其所,食有所好,爱有所归,与社会地位何干?你那么在乎别人怎么说,那你自己内心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很庆幸,在我们最后相伴的日子里,能够为你端茶送水至床榻,不停的晾晒你耍赖不愿意下床小便从而尿床的床褥。在过年时,因事情繁多,小丫尚不能走路,一度累的着急事情做不完边干活边流泪,然我心甘情愿。感谢你对我照顾的满足。
你与爸爸都不会嫉妒可能是无从嫉妒,我也终究不知嫉妒为何物。
后宫佳丽三千人,你争我抢,为名为荣华,互相残害,有人愿意津津乐道,而我看着都嫌累无聊可笑可悲,母猴争夺猴王的宠信来获取社会地位生存资源。王公大臣们提着脑袋征战沙场费劲心力出人头地光祖耀宗。
妈妈,土地足够养活我们,为何要寄居于他人的格律传奇?我们的肢体与大脑养不活我们的一张嘴?我们家不是年年都有多余的粮食卖吗?你卖猪的钱被我悄悄的拿了点去买零食,你从来不给我零用钱,也不像奶奶那样给孩子制作零食,你说做那些没意思。你在牙齿缝里省下来的钱要盖楼房,因为别人家都有,终究你又觉得自己不是住楼房的人不盖楼房(或许是你已经明白,房子够住即可),又因过于亏待身体,我们都陆续去医院接受治疗与盘剥。
事到如今,只是安静的看着人们争夺厮杀,打着诸多堂而皇之之名,连爱都要籍着嫉妒才能依存。穿着你那年给我穿上的外套,做了小丫的妈妈,我因而可以穿过这些丛林。没有人会傻到去计算你那年让我努力读书赢得尊重你才爱我的筹码有多少,我已将它放归大海。
假如一定要有那么个天堂,此时,它就是就是你的那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