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室有一个老病号，心脏和呼吸系统都有问题，每次发病都得住我们科室，我们是重症医学科。当然，并不是每次住院都病危。主要是家属，不差钱，嫌麻烦，在icu里面，病人的吃喝拉撒都得管，商业保险，医保是不管的，要不然科室也不敢收。
婆婆人很好，养了个会挣钱的儿子，过得养尊处优，皮肤白净细腻，八十多岁了，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婆婆年纪大了，记忆里不是很好，反反复复在科室住了不下十次，总是记不住人，还给我们组了很多组cp，我就被她“结过”很多次婚，总是来一次给我换一个老公或者男友，让人哭笑不得。
也或许是环境的因素，很多人在icu住久了都会产生谵妄。
大部分时候婆婆是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家人，对过往也都记得很清楚。甚至记得，老爷子什么时候去世，也记得是在我们科室去世的，她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因为她在家里，离不开氧气。或许有人会怀疑，如此病重，活着的意义在哪里？那么我想问问，年老了，你希望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正如婆婆所说，人老了，也就是等死了。这绝不是一句消极的话，她说的时候处于康复期，偶尔我们闲的时候和她聊天，她很平静，就算在病危的时候嘴里插了管，靠着仪器维持生命，她的意识依然清楚，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哀伤，只有面对死亡的平静与坦然。
如今的我们，正值青春年少，但又何尝不是也在一步一步的面向死亡。
年老了，最大的意义或许就是活着，活着看世界，陪伴至亲至爱的人，感受生命的流逝。他们不觉得生命没有意义，只有我们这样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却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人，才会质疑人生的意义。
最后婆婆在病床上去世，突发室颤，抢救无果，逝于凌晨，正好，不是我值班，我很庆幸。
婆婆走的并不突然，大家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入院她一直处于嗜睡状态，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逐渐地心力衰竭越来越严重，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后来自己吃饭都能够引发心衰，我们不得不给她插上胃管，进行人工鼻饲。再后来，心衰发作合并呼吸衰竭，插了气管导管，用呼吸机辅助呼吸。插了管，不用自己费劲呼吸，心衰不再频繁发作，但我们都知道，导管插上了，想取下来，就难了。
婆婆走的前一天，我值夜班，下午六点钟接班，九月份，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准备落山了。那天天气很好，值班室的窗帘透不进一丝光线，酣睡一整天，醒来依旧朦胧。那段时间病人很少，接班的时候窗帘拉的很死，婆婆不太喜欢白天的阳光，说很刺眼。科室在医院的顶层，巨大的玻璃窗视野非常开阔，她的床位靠近窗前。我准备拉开窗帘，同事阻止我，他说，婆婆不喜欢太阳。我坚持将窗帘拉开，让阳光正好落在她的枕边，那天的日落特别美，天空很蓝，落日的光辉将天边的灰白的云朵染成了橙色，深深地吸引我，我依着窗户看了很久，转过头来，熟睡中的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那光辉灿烂的落日。我突然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或许，这会是她看见的最后一个日落。然后，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说“婆婆，你看，今天的天气真好”她没有看我，依然注视着窗外，片刻又闭上了眼睛。我有些后悔，我想我不应该去打扰她，那将是她生命最后的光辉。
虽然我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些什么，但是，从她的眼睛里我只看见了平静和坦然。那一刻，我知道，她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
但，最让我难过的，是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的不是家人，而是一群陌生的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医护人员和冰冷的仪器。
我想，对于临终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应该不是治疗方案，而是放手，让他安详的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