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旁边有一排树,梧桐,到了冬天,便落上了雪。
“铃子!不要发呆!好容易是盼到雪了,你在这出什么神呢!”
树底下站着个女孩子,冬风里倒也立得住,不怕冷似的,动弹也不动弹,若不是好朋友一声喊惊扰了她的出神,怕有人要疑虑这姑娘僵住了。冬天树下是十分冷的,树上的雪也往下掉,成团的便“嘭”一声,不成团的是悄无声息。
“独自个发呆,怕是有什么人要想一想吧!”
铃子听说,红了脸,“胡说,乱讲的,哪里有人要待想。”
不怕她不承认,明眼的人都晓得,铃子是十分欢喜楼下那个叫“彭生”的男孩子的。欢喜得紧,甚至有些偏颇,爱恋至深了,也容易迷了路,尊重同对错,也就有时叫抛却了。
“铃子,你真是不明智!”
“啊,我晓得,他待我是不友善的。”
“不光是不友善,他也不曾尊重你的欢喜,仿佛你爱着他,便是他不同你友好的凭借似的。”
“你说的我都明了,他待我不和善,十分不和善,可我应当对得住心里头,便是一个人的故事,也应当出演得漂亮些。”
彭生也不算十分不晓得事理,只是若谁待他好一些,便要上了劲头,摆出自己应当是可望不可即的架子来。他若还欢喜人家,倒也能时常问候,他若不欢喜,便是坏了人家衷情。
“你不必这么多关心,为何我的事你就一定要过问?不要同与我多亲近一样!”
“我晓得了,晓得了,对不住,不要生气,下回我不再打扰你就是了。”
铃子总这样说,可下一回闻说彭生出了什么事故,还是盼不得要了解个清清楚楚,她也晓得这样不是好事,可总也压抑不得,怕一件事不知晓,彭生便转了性子,连吵她也都懒得了。
要说彭生多优异,也不见得。只说人不坏便是个正当评价了。
铃子自己话说,“他态度恶劣,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甚至我都说不上他哪里就是好,待我又不和善,我都晓得,别人也都劝说,只是我心里头欢喜他,便不能怎样,要随他时刻沉下去,我晓得如此是错,只是也如此不可幸免。”
从第一回遇到彭生后,铃子便有了心结,见谁都不如他好,他所做的,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那一回就是在刚到高中的冬天。操场旁边有一排树,梧桐,落上了雪。
树下头。
“我叫铃子。”
“我是彭生。”
如此就算作认识了。铃子不晓得什么原因,总想着同他多说句话。认识近四个月,倒还许多事都顺畅,铃子常愣了神——她晓得自己把爱恋,慷慨赠与彭生了。她觉得彭生什么都是好的,连对自己越加的冷淡,也被当作成了幸事。
若不是一回彭生发了脾气,铃子还沉于什么时候要表明心意的打算里头。
“你干涉我的事太多了,我不自在。”
铃子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这话要从彭生口中说出来。也不过是相聊频繁了些,偶尔询问许多事过了度,也不至会被说成“干涉”吧,况且又怎样是不自在?人活着,哪个全然自在呢?
那天的聊天草草收场,后来,铃子压抑不住地要询问,彭生嘴底下丝毫不留情面,有时候当面聊完天,铃子总要忍着寻个没人地方哭一回。若用的是手机电脑,手机屏幕同键盘上,也不晓得叫眼泪打湿了多少回了。
一到冬天,铃子常在树底下发呆,尤其是下了雪后。过往诚然不可回退,只是全心里都在回忆时,有瞬刻,觉得就回到过往了,只一瞬时,便足够回味了所有要去思念的事。
“铃子。”
“哎。”
“不要烦恼他!”
“我……我也晓得啊!”
“怎么值当!他不怎样珍惜你的关切的。”
不应当讲是“关切”,应当是“十分的欢喜”。
“我都晓得了。不要讲了,我真的都晓得了,要是你也欢喜过一个人,就应当明了,宽慰的话是好讲的,心里一分宽慰也是难的。”
“欢喜也有对同错的分别。”
“这我倒不曾听说。”
欢喜一个人倒是真的有对同错的分别。欢喜浅了,免不得叫作薄情,欢喜深了,又十分容易舍弃了自己,更无说同旁人的尊重。
好朋友如是说与铃子。
铃子点点头,便不说话,抬头继续瞧着树。刚才树底下的雪好像还不曾有这样多的,现在也一点一点堆积起来了。刚才身上衣服上都还没落上雪,这会已经有些地方白了,外套帽子上的雪也化了,绒绒毛上头挂着水珠。
铃子晓得自己于彭生,也是有些失了尊重的,许多时候,强行过问了许多事,明是晓得彭生不情愿讲,又按捺不得心里的关切。到头来便用了心中的深情抚慰了自己,难怪他会厌烦自己!
铃子静了会,单是一会,又心想到许多烦心事,到后来,又总会将罪过归于自己,彭生是不能够犯错的,她只能这样想,只能把错全都归给自己。
就这样,一面煎熬自己,一面想念他。周围人都道她又出了神,只好朋友心里明清,她是在打碎念想。打碎念想不会有作用的,今天打碎,明天又会惦念,今天看着树要放开爱恋,明天一早又要寻觅,怕与他的爱恋失踪。
“大抵几年后就不会这样想念了吧。”
“那只不过是时间功劳,又不是你自己真实就淡然了。”
“磨得淡一些就好了,不消得一定追究什么原因的。自己已经是束手无策的,应当托付给时间同距离。”
“你这样爱恋他,怎样就不同样爱恋自己呢?”
“爱恋总和大抵是不变化的,与他多一些,便与自己留得少了些。”
“啊,你都明白的,怎样是对,怎样是不正确,你都是清楚的。”
“这话没错,只不过行动起来就难了。”
那个男孩子是不晓得有个女孩子同他快乐去快乐,同他难过去伤心的。或他清楚,才能够如此妄为,每个人都想要自己在一个有优势的地方吧,想要有人追寻着,爱恋着,自己便可以不加理会,那时应当会满足些所谓“自尊”吧!
拿一个女孩子的爱恋去填充,实在狠心了些!
后一个冬天,来铃子嫁人了,不是那个彭生。
“贺喜贺喜!”
许多人都要来祝福,彭生没有到。铃子盼望他来,又不是十分急切。
“怕是想着他吧?”铃子身边那个男人语气十分和气。
他越是和气,铃子越有些不自在,只点了点头。
“没大不了,我晓得,你还是有感情的。他若有半些珍惜,或今天你就不是我的妻子。”
“不,不能这样讲的。我只是想着原先时候的感觉同真挚的,都嫁了,就应该随你了。”
男人看着铃子,笑了笑。
婚礼十分隆重,铃子同身旁的男人,一起倒了酒,认了父母。
“铃子十分重感情的,或许她这时候还不是十分爱我,但她应当是最爱我的。”
婚礼后,铃子夫妻去了外头游玩。
“那人眼熟!”
“怕不是他?”
“啊!真的是他!他瞧见我了!”
“铃子,你们交谈我就不扰了,你去吧。”
铃子冲男人笑了。
“彭生,好久不见了。”
“啊,铃子,好久不见。”
冬天时候,刚刚下过雪,路两旁树上铺得雪白的,十分均匀。
“铃子,我晓得原先我对不住你的,我要同你讲,我前些时候分手了,我同她……”
“对不住,我丈夫怕要不耐烦了。”
彭生愣在树底下。
“你已经结婚了吗?”
“嗯,婚礼前几天才结束的。”
“铃子,我晓得原先你爱的是我,你应当是十分爱的!”
“我以为你不知道。”
“我知道,那时候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我应当没爱着你,我……铃子,我现在应当爱着你了!”
“快一些吧,我的先生当真要等不下了。”
“铃子,你当真是爱他吗?”
铃子看了看眼前头这个人,一瞬时回念了曾固执的所有爱恋。应当说有那么几年,都是慷慨赠与眼前头的人了。
铃子转过身去。
“我不是十分欢喜他,只是现在,我一定不是爱你了。”
“嘭!”
树上头一团雪落了下去,砸在地上,雪团也散了开来。
还有许多不成团的小雪片,在空中缓缓飘着,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