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微
我给付东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听筒里传来他那如同呓语般似有若无的声音。我猜他一定恨死了这通扰了他清梦的电话。他说过的,他最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
我强忍住想挂断电话的冲动:“我走了!”
此刻我正拖着行李箱站在付东租住的那间房子的楼下,只要他打开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站在楼下的我。
“哦。”听筒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简短的字。
“我真的要走了。而且,我不会再回来!”我像在说给他听,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好。”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我知道,他已经醒了。
我迟疑了几秒,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就在他家楼下,然而下一秒听筒里却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他没有给我更多的时间,他掐断了电话。
我瞧了一眼三楼那间紧闭的窗户,确定它不会有忽然打开的迹象后,这才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缓缓地沿着来路折返。
我订了下午一点的火车票,可是现在才上午10点钟。前进路到火车站坐公交车只要30分钟,所以我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需要打发掉。我不想这么早就去车站候着,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等车的感觉。等待对我来说是种煎熬,就好像我对付东的爱,也是一种煎熬。我已经厌倦了这种煎熬的感觉,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离开付东。
我打算拖着行李箱步行去火车站。我想,或许身体累一点,心也就不会那么累了。
我神情恍惚地拖着行李箱出了付东所在的那个小区,出门左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肉墙。伴随着一声“哎呀”,我看到一本黑色的记事本掉落在了我的脚边。我没有抬头,而是下意识地捡起那本本子,映入眼帘的是敞开的页面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十二星座运势大比拼”。不等我回过神来,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夺走了我手里的本子。
我没有回头,仍旧恍惚地朝前走着,嘴里念叨着“十二星座运势大比拼”。我自嘲居然有人和我一样相信这种东西,脑子里浮现出早晨出门时翻阅的“今日运势”:爱情运势一星;工作运势一星;生活运势半星。双鱼座今天运势还真是差到了极点啊,上面甚至详细说明了要我远离大货车。
康宁路是从前进路去往火车站的必经之路。因为康宁路上有一个物流城,所以那条路上一直都有大货车出入。我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吧。反正,我要去火车站就必须得经过这里。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还不到正午,已是烈日当空,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我用一只手遮蔽闭眼的阳光,一只手费力地拖着箱子。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思索着要不要打辆车。但在下一秒我的倔强又战胜了我的理智——都走到半路了再打车也不划算了。我抬起胳膊蹭了蹭额头上的汗水,继续赶路。
强烈的紫外线直射得我脑袋开始眩晕。我想起早上付东那冷漠而淡然的语气。不,不只是早上。还有昨天、前天、大前天……还有很多。我的心情突然无比悲伤起来。
就在上个礼拜五,我和付东大吵了一架。准确地说是他不着痕迹地羞辱了我一顿。然后我们开始冷战。或许只是他单方面不愿意搭理我吧,因为我尝试着跟他讲话,他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充耳不闻。
上个礼拜五,公司忽然有人传闻我怀孕了。付东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这则流言,很生气地质问我,是不是怀孕了?我说没有。他又问我,既然没有为什么要传这种莫须有的谣言。我回答说,流言不是我传的。他竟一脸厌恶的说,想用这种手段留住男人的女人最终都没有好结果。
他当时说那句话的表情,简直比吃了苍蝇还恶心。八月的天,站在露天屋顶,我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凉透了。我一直以为,即便他不爱我,他总不至于讨厌我,可是他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究竟有多么讨厌我。
你一定想知道,我和付东究竟是什么关系。其实,这个问题,我比你还要好奇。我想,在付东的心里,我肯定算不上他的女友,因为他从没承认过。我想,我顶多算是他的一个床伴,他心情好与不好时用来发泄的工具。
我只有付东这么一个男人,但付东除了我之外却有许多女人。我不知道他在和我做爱时,心里在想哪一个女人,但我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我。他不愿意看我的脸,他每次和我做爱的时候,总是用枕头、用床单蒙住我的脸。他总是在和我做完之后,坐在床头点燃一支烟,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他不许我碰他,更不许我跟他说话。
他很粗暴,他一点儿也不温柔。可我却爱上了这样的他。
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我对他到底算不算爱。可是有人跟我说过的“浅浅的爱是深深的喜欢,深深的喜欢是浅浅的爱。”
我认识付东是在公司的新人欢迎会上。那天部门经理给新进的几位成员办了一个小型欢迎会。聚餐的时候,男同胞们喝得有点多。分别时,半醉的经理将付东交给了我,我住的地方离付东家很近,于是顺理成章地由我送他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付东。喝醉的他,就像卸下伪装的孩子。
那一晚,他抱着我痛哭,哭诉着他刚寄回家给妹妹的学费又被他那喜欢赌博的爸爸给输了个精光。他说他感觉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是又没脸去见地下的妈妈。他说他恨妈妈,就这样丢下了他和妹妹。他说他恨妈妈,为什么不带走爸爸。那一刻,我竟有些心痛,心痛眼前这个才刚刚认识的大男孩。
那个晚上我被喝得醉醺醺的付东紧紧抱着睡了一夜。
恢复理智后的付东是冷漠的。或许是源于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吐露心声,他虽对我冷漠却又允许我靠近他。当我拎着一大袋食物敲开他的房门,塞满他的冰箱时,他抱着我一路跌跌撞撞从客厅吻到卧室。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错把他的孤独和寂寞当成了爱情。而后我也变成了和他一样孤独并且寂寞的人。
付东总是在发工资的那天将卡里的钱一分不剩地转给了她在上高中的妹妹。我自愿承担了他的房租和生活费。他很节俭,除了抽烟基本不花钱。
我和付东保持这种关系已经一年了。我以为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我。迟早!
然而上个礼拜发生的事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那天是礼拜四,付东没有来上班,经理说他请了事假。我打不通他的手机,去到他家才知道他发高烧了。我留宿在他那里照顾了他一整个晚上。半夜的时候,他兽性大发,非要和我做爱,我拗不过他,只好从了。第二天起床,他的病好了,我却感冒了。
我头痛欲裂地去上班,业务跟单的时候错把付东一位重要客户的一批急需货物发错了地址。虽然货物最后被物流中心电话沟通追回,并立即重新补发了,但我还是被付东训了一顿。
他当时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最近我总是很健忘。我甚至感觉我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付东的样子,我才离开他一天半而已。
我当时很难受,被他折腾了一夜,头很痛,身子很不舒服。他用他那惯用的淡漠语气教训我的时候,我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然后我捂着嘴巴就冲进了洗手间。
我想,谣言或许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吧。
没错,从那天吵架后他再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在和他冷战了三天之后,终究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短信。然而发出去的信息都石沉大海了。即使在公司面对面相处,他也只当我是空气。
我终究没有他沉得住气。我还是主动示弱了。
前天下班我特意上超市买了一堆日用品和食物。当我拎着东西用付东给我的备用钥匙,打开他家的大门时,我才知道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玄关处放着一双细高跟的女士凉鞋,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只女士包包。房间的门虚掩着,地板上散落着女人的内衣。床上纠缠着两条赤裸的身体。
我站在客厅的中央,浑身如同被强烈的电流击穿一般。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手里的东西洒落在地上惊动了这间屋子的主人。我疯了一般夺门而出,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叫喊声。
当我在酒吧喝得烂醉的时候,付东仍然在睡觉。他总是在睡觉,他不仅自己睡,他还和我睡,和别的女人睡。
朋友说他是在酒吧的垃圾桶旁边找到我的。她打电话给付东的时候,那人只是含混不清地“哦”了一声就掐断了电话。
朋友说,他可真是铁石心肠,都说就算是放块石头捂在胸口也能捂热,可你那个付东他就是块万年寒冰啊。
是啊,没有人天生就是受虐狂。可是自从认识了付东,我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拖着行李箱摇摇晃晃地穿过人行横道。脑子里还在回放着我最后一次打开付东家房门时,看到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赤裸的身体的不堪画面。我可以容忍他不爱我,我也可以容忍他在我之前有很多的女人。可是,我不能容忍,他在和我纠缠不休的时候又去招惹别的女人。
这就是我离开他的理由。
只是,我的离开竟是这么毫无底气。我的爱在他面前卑微得如同一粒漂浮在万千宇宙之中的尘埃。即便是永别,他也不愿再多看我一眼。
我浑浑噩噩地低头朝前走着,耳边却传来嘈杂的喇叭声、车辆碰撞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变轻了,轻得如同一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