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到底多少钱够花,也许这压根就没有标准。拿我这穷惯了的人来说,好像已经不是多少钱够花,而是多少钱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也就是说,这“够花”,其实和“花”无关。
那年我四年级。四年级的农村男孩子是看不到自己的邋遢的,我当然记不得我出现在娃叔面前时,他叫住我,给我三元还是两元钱时我的模样,我能记得的是我后来看娃叔以及我村里的许多人,包括女人,都是很不讲究的。很不讲究的娃叔,却给我钱,让我去剃头。
我后来怎么去剃的头,去哪剃的头,我都不记得,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是我自己记得的,还是母亲经常念叨我二叔二婶的不好时经常唠叨起的,反正这两三元的剃头钱已经在我心里刻骨铭心。
我还记得,很清晰,我上初二,父亲给我十元钱,让我到街上随便买些东西。我当然不可能没拿到过这么大的钱,但当父亲给我这么多钱让我自由支配的时候,我仍然受宠若惊,甚至觉得这在我的人生中具有划时代意义,它意味着我长大了。那十元钱我都干了什么,我不知道了,但那十元钱,却清晰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应该还是初中,我不记得是否还是那十元钱的事。我从集市上回来,父亲问我买了什么,我回答买了一条内裤。父亲接下来的声音不是很大吧,但同样让我刻骨铭心——“你咋不把集买回来哎?!”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不是因为我认为自己错了,而是觉得我活得比一条内裤还卑微。
还有一个春节,母亲戏弄穿了一身新衣服的我:“看把你鬼大哩。”——应该不是嘲弄吧,母亲好像很慈祥地笑着。但往后的岁月里,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尿了裤子的孩子。
还有吧,比如去外地上学后母亲数落我花钱大手大脚(确实花了不少钱),比如自己和同学一起交往时会内心里打个小算盘,比如会为某次占了小便宜而暗暗自喜……
关于钱,虽然好多时候不是够不够花的事,给我的却全是许多的不堪回首。
后来结了婚,有了自己的日子,努力挣钱,且挣了些钱,钱虽然不够花,但对钱的感情仍然不是因为够不够花而改变,钱,总让我莫名地紧张。
时至今日,仍然没钱,虽然生活也说得过去。想想,关于钱的记忆,到底为什么如此难堪?是没钱带来的不自由感?是没钱带来的屈辱感?是没钱带来的别人的忽视感?不知道,毕竟,我没有挖掘至我关于钱的记忆深处。
后来,我有过挥霍无度的时刻(这在有钱人看来很可笑——钱的数目不值一提),再后来,我觉得我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可对于钱的记忆,依然让我不能直立。
钱的发明者是了不起的,他给我轻易戴上了一条无形枷锁,而且没有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