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半，章浩一如往常地睁开眼，他揉揉胀痛的眼皮，这一夜很漫长，漫长的有些不真实，想起昨夜梦里的一些事，让他有些恍惚，是梦魇还是现实？章浩实在有些拿捏不定，索性不在去想。正当他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漱时，手机锁定屏保上跳出一个小弹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倒计时，上面以暗红色的阿拉伯数字标识，数字以秒为单位进行递减跳动。看到这里，章浩愣住了，刹那间恐惧就像触电一样弹遍全身。这样的倒计时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而就在昨夜的梦里，他漂浮在拉格朗日点上，第一次以上帝的视角俯瞰整个地球，他看到暗红色的倒计时在地球表面不断闪动，就像是这颗星球的编号。与昨夜看到的地球表面倒计时不同，手机上的这个弹窗倒计时在上面多出了一行不断闪动的小字，整体显示：距离净化还有162：57：35；162：57：34；162：57：33……

恶作剧吧！章浩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撰住手机，昨晚休息不好的困倦感早已被紧张和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他向上划动屏幕，手机页面随即进入菜单页，而令人惊奇地是倒计时居然消失了！

“我就说是恶作剧吧！”章浩长吁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走进卫生间。

今天周五，应该算是个比较舒心的工作日，因为明天周末了。昨天临近下班的时候，小组长问了一下大家，周六有没有愿意来公司加班的，这个完全自愿，不强求。然后同事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加班。小组长苦笑一声，瞟了章浩一眼，后者躲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

“章浩，你周末没事吧，要不你来怎么样？”眼看无人报名，小组长只得点名了。

瞬间一股焦躁的不满情绪涌上心头。又来了，几乎每周都这样，临时加班找不到人，而章浩永远是被点名的第一个。

“这周不行，这周我有事。”章浩压低声音，淡淡地说。

“你个单身狗能有什么事啊？”同事小方又开始了他那令章浩恨得咬牙切齿的论调。

小方的话惹得大家一阵哄笑，章浩只觉的怒火中烧，尴尬的厉害，但他又得装的无所谓。每当这个时候，他恨不得跳起来暴打小方一顿。因为他的单身，经常成为单位同事们调侃的笑料。

“我说有事就有事，至于什么事，你也管不着！”章浩不满地瞪了小方一眼，气氛开始尴尬起来。

“好了好了，有事就不来了。”眼看气氛逐渐僵硬，小组长赶紧缓和。最终结果是：取消周末加班。

今天的阳光苍白无力，这似乎很贴合章浩现在的心境。路两边是熟悉的店铺和熟悉的老板，然后他在熟悉的车站登上熟悉的车，唯一陌生的就是每天车里轮换的乘客。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及穿梭的车辆，城市的活力从早高峰开始恢复。

章浩依旧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六十八路公交车后面靠窗的地方。由于他起得早，几乎每天都能赶坐第一趟班车，因此这个座位也就成了他固定的地方，除非晚点被占坐。

早班车即将启动，透过车窗章浩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经常穿着一身混搭色长裙的女孩，她总是卡在车子发动的最后一刻才上车。然后她走到车厢后面，在章浩的斜面坐下，这也是她的固定座位，同章浩一样，大部分的时候，那个位置都没有人。

章浩不清楚他这是第几次和这个女生同乘一辆车了，他想她的时间安排一定很紧凑，要么她家离车站很远，因为她大部分的早餐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她的早餐一般是一个面包或者玉米、一袋奶或者豆浆。章浩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而且早上从不觉得饿，其实这样挺好的，既省钱又省时间。他经常有意无意地看向那个女生，然后似乎有冥冥中注定一般，每当这个时候，女孩总会回头，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章浩总是心虚地移开，他没有勇气与之对视。

这样的生活轨迹时间久了会变成不愿改变的习惯。有时候他想：“人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一直伴随着他好多年，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他感觉现在的生活毫无乐趣，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也只是为了在别人眼里表现的正常一点。他还没有成家，自然也就没有来自家庭的责任。老家父母身体健康硬朗，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虽然离家不远，但他很少回家，回家也都是凑在大型的节假日，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来他是周末加班的常客；二是一回家就得面对来自父母以及其他长辈们的“亲切”催婚问候！

这个周五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除了早晨那个让他虚惊一场的倒计时。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那种熟悉的直击心底的恐怖感又涌遍全身，那个暗红色的倒计时竟然在手机上又出现了。

章浩屏住呼吸，慢慢滑动屏幕，他发现倒计时只出现在锁定屏幕上，手机解锁后倒计时就消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由于紧张，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生病了呢。

“你能看到我手机上的倒计时吗？”他把手机递给邻座的一位中年大叔，大叔看了看他，然后瞄了手机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倒计时，哪有倒计时？”

心底的恐惧和沉重在不断累积，他觉得内心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过来气。然后他又把手机递给了前排的一位大妈，大妈奇怪地看着他，得到了和刚才一样的答案。

“小伙子，我看你是生病了吧，不舒服就抓紧去医院看看，不要硬扛着。”

“别人看不见，别人看不见……”没有理会阿姨的关心，章浩嘴里不停嘟囔着，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就像突然被抽干，他无力地瘫在座位上。

车窗外的阳光苍白无比，远方的一切就像被蒙上一层薄纱似的滤镜，浑浊且朦胧。在喧闹嘈杂的环境里，章浩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二）梦魇初现

  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苍白，然后这种苍白渐渐有了形状和棱角，瞳孔继而放大，章浩发现他正处于一间房子里。

房间的布置简单整洁，四面白墙一扇窗户，他的床位就在靠在窗户边上，在床位旁边有一套动态心率检测仪，上面暗黑的显示屏里有一根无限长的绿色曲线在上下跳动。

看样子这是在医院，他努力回想自己晕倒前的一切，自己好像是在上班的途中在公交车上昏倒的，至于是谁把他送进医院他全然不知。忽然想起手机上的倒计时，他心里一震，倒计时还存在吗？他屏住呼吸看了一眼床头的手机，现在正处于黑屏状态，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在打开手机看看。如果那个倒计时还在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昨夜梦里的那个可怕场景就要实现了。

直到他颤颤巍巍地走下病床，他才发现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周围出乎异常的安静，没有任何人类的声音，之所以说不是寂静，是因为窗外有声音，但这些声音全部来自于大自然：鸟鸣、墙角的蛐蛐以及风划过枝叶的沙沙声……听不到人的说话，更没有汽车的鸣笛，总之和人类有关的一切声音全都消失了。

“难道这又是在做梦？”以人类的思维章浩只能这样想。那些超自然的，不同寻常的事物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可梦境怎么会如此清晰呢？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是梦境！”

他摇摇晃晃地打开病房的门，走廊里一股发霉地气味迎面扑来，差点把他惊倒在地。满眼斑驳的墙壁，支离破碎的地砖，早已脱落的墙皮散落的到处都是。黑漆漆走廊里空无一人，寂静无声，就像一座黑暗的、凋零的地宫。

这是一家废弃已久的医院，这是章浩的第一感觉，至于他为何会在这里，是谁把他放在这里，一切犹未可知。

直到他走出医院的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震惊，这是一个荒废的世界，熟悉的有些陌生，章浩忽然醒悟过来，这种景象他见过，是在人类的电视剧里。

曾经引以为傲的高楼大厦失去了生机，被巨大的藤蔓覆盖，有些不堪重负，已经倾斜或者倒塌。水泥路面上爬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在这些缝隙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低矮灌木。曾经标志着人类进入工业时代的汽车被随意丢弃在街角，歪歪扭扭，早已生锈成一堆废铁。有些枝蔓从里面顶破了车窗，散乱的向天空延伸。

地标消失了，熟悉的城市被植物大军占领，没有了人类的干预，大自然又重新收回了它的领地。

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章浩呆呆愣在原地，所有的一切陌生中又带着熟悉，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在此刻，兜里的手机“滴滴”两声，章浩如梦初醒，他打开手机，发现主屏幕上的倒计已经消失不见，原来的暗红的数字被一串黄色的文字所替代：这是净化后的第五十年……

“净化！”这两个字就像利剑般刺透了他的心脏。看来超越人类认知的可能已经成为现实，超自然现象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情地上演了。

          （三）太空舱

章浩不明白既然人类已被净化，那为什么独留他一人呢？内心的幸存的底气让他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相信，在某处一定有一双或者多双眼睛在监视着他，作为地球上唯一的人类没有被清理，那他对于他们必定还有存在的价值，他们不会让他轻易就这么死去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肆无忌惮地穿过城市一个又一个街区。当他拐过一个街角时，一个棕黄色的巨大物体一下子把他扑倒在地，伴随着一声声怒吼，章浩发现自己正被一头巨大的雄狮压倒在地，狮子怒吼着张开血盆大口，正欲咬向他的脖子，情急之下章浩抓住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死死的抵住了狮子的嘴巴。

二者僵持不下。很明显，以人类的力量很难抗衡处于绝对野性之下的狮子，他们头部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狮子的鬃毛甚至已经触碰到他的脸颊，在咬牙切切齿地坚持中，章浩闻到了狮子口中的腥臭味。或许，自己的生命真要止步于此了。

失去了求生的意志，章浩索性放弃了抵抗，雄狮咬断木棍后，并没有立马咬向他的脖子，而是把爪子死死地按在他脸上，一声又一声的仰天长啸。

不一会儿，从狮爪的缝隙里，章浩看见一头母狮子带着三只小狮子走过来，他不由苦笑一声，忽然想起之前的一句话：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现在已经有答案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成为狮子一家五口的盘中美食，现在只希望它们能大发善心，一口毙命，不要让他死得很痛苦。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此刻的章浩忽然想起自己暑假曾在餐馆帮厨时的情景。当时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杀鱼，二尺长的大花鲢有时一天能杀上十几条，他想起了鱼躺在案板上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情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是风水轮流转，此刻他成了案板上的鱼。

闭上眼睛，章浩咬紧牙关，他全身在不停发抖，他不知道狮子要从哪里开口，不过从哪里开口相必都会疼得死去活来。这一刻，他有点后悔了，如此轻易放弃生命或许是他作出的最蠢决定。

等待良久，疼痛始终没有袭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惊诧不已。狮子不见了，破败的城市也已经消失，他现在正处于一个类似于太空舱的地方。

他慢慢站起来，发现并无失重现象。“可能现在我还是在地球上吧！”

右手边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窗户，呈六边形，窗外看上去黑漆漆的，像是在夜晚。

他走过去，低头看到了一颗巨大显眼的蓝色星球。这颗星球他认识，就是地球。因为他看到了亚洲大陆熟悉的轮廓，而他现在正处于太空中。

虽然这一切有悖常理，但章浩已经麻木了，因为从医院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经历就无法解释了。看着地球的背阴面，他试图寻找一点人类的痕迹，那就是城市夜晚灯光的星星点点。不过，他找了许久，自诩为高度发达的欧洲和北美大陆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看来，人类真的不复存在了！

“现在是地球净化后的第五十年！”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然后一副巨大的全息图像在他眼前凭空展开。画面里的各个城市，都破败不堪，大自然在一点点吞噬人类活动的痕迹。

画面一转，“这是地球净化后的第二百年。”章浩看到，人类的痕迹进一步减少，所有的木质建筑开始倒塌。全球各地的植物更加高大、茂密。森林在一点点蚕食着人类的地盘，所有的家养宠物全都变成了野外生存的高手。没有了人类的干预，它们恢复了最原始的野性。

净化后的第一千年，城市以混凝土和砖石结构为主的建筑开始坍塌，水泥路面基本上被各种真菌以及苔藓攻克，城市的范围大大缩小，河流湖泊基本恢复了农耕之前的样子。

净化五万年后，几乎所有的人类生产物全部被自然消解，只有一些以石头的为主的建筑还在坚挺。不过在长期的风雨侵蚀下也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净化后的第20万年，地球上的环境大致能恢复到恐龙时代的样子。不过一些人造化学污染物仍然坚挺，悄悄地被遗忘在自然的角落。

“原来人类的遗迹最多也就能保存50万年。”章浩看着不断闪动的画面喃喃自语。

“你错了！”那个声音又响起，画面一转，章浩眼前出现了一副海洋的画面。然而令章浩惊讶的是，画面中海洋的颜色不是蓝色，竟然是黑色！

“这是地球上的海洋吗？”章浩惊诧地问道。

“是的，现在是净化后的第一千万年，你看到的海洋是我们经过科技还原后它的真实面目。人类的遗迹还没有完全消失，你们留下的核污染物仍将继续危害海洋里的生物。”

“唉！”章浩叹息一声。“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神秘声音响起，章浩发现这个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

“这个……”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太过于宏大，他现在连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都没搞明白。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净化地球？是因为星际入侵吗？”没有回答神秘者的问题，章浩话锋一转，问出了这个潜藏在心底的问题。

“你的问题已经体现了人类好战的特质。其实我们早已注意到地球环境的逐渐恶化，你们人类所有的生产活动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所有的活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从没有站在大自然的角度考虑过。我们一直没有干预，是因为我们希望有一天你们自己能醒悟，不以破坏大自然为发展代价。因为我们注意到在你们群体中，确实有一些清醒的人在呼吁、在奋斗。我们希望有一天这种声音能被你们全人类所接受，可是我们错了，这种呼吁的声音太小又没有权威，对于地球环境的改善起不了丝毫作用，不得已我们才做出干预。不过，我们确实低估了你们的智力，你们向大自然排放的核物质半衰期最长的可以达到几千万年，这个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底线，净化是势在必行的。请记住，地球不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你们和其他物种一样只是拥有使用权。在我们眼里，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它们拥有在这个星球生存的权利，现在是你们人类剥夺了它们的权利，所以我们要干预。”

“你们是谁，有什么权力决定全人类的命运！”章浩鼓起勇气问道。

没有回答，几秒钟过后，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我们是宇宙管家！专门维护有生命存在星球的环境与秩序，每一颗星球都是宇宙联盟的财产，不允许破坏。若破坏到一定程度，根据《宇宙联盟星球环境管理法则》我们有义务进行清理与净化。”

听到这里，章浩一屁股坐在地上。“自作孽，不可活”，他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真是太形象了。”他发疯似的大笑起来。

“下面公布各星系星球净化名单……”一个女声响起，章浩一愣，接着眼前的全息屏幕又开始闪动，出现了一副巨大的宇宙全景图。

“按照星系的划分，首先是阿贝尔超星系群，里面有大约有700个星球被清理；然后是武仙座星系475个；大小麦哲伦星系238个；室女座星系群172个……”

看着眼前不断滚动的一颗颗打着红色X号的星球，章浩惊呆了，他没有想到在宇宙中竟然有这么多存在智慧生命的星球，原来人类真的不是宇宙唯一的高级智慧生命体。那么多存在智慧生命的星球，他们中肯定有许多发达程度远远超过地球的，既然连他们都无法阻止清理，那么小小的人类对于命运也就无可奈何了。

不过，看着一个又一个星系的名单飘过，章浩始终没有看到银河系的名字。难道地球被赦免了？章浩心存侥幸。或许，人类和其他星球的物种比起来还有回旋的余地。

星系的名单已经滚动到第300个，还没有出现银河系的名字，章浩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断滚动的名单，他的额头早已浸满汗珠。

名单已经滚动到第800个，此刻还没有出现银河系的名字，章浩全身已经湿透。他在咬牙坚持着，眼睛由于长时间地盯视已经出现飞蚊症，酸痛不已。

“天知道有多少个星系？”章浩开始绝望起来，如果是一万个、十万个、一百万个星系呢？他有点扛不住了。

正当他放弃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想起：银河系-太阳系-地球！

“哈哈，有地球、有地球！”章浩终于松了一口气。煎熬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他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什么他妈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什么大气污染还是全球变暖通通都结束了，就像恐龙一样，在宇宙的时间刻度上都是短暂一瞬。对了，人类还不如恐龙呢？恐龙最起码存在了一亿多年的时间……”想到这里，章浩又哈哈大笑起来。

手机震动，章浩掏出手机，他发现，屏幕上的倒计时又启动了，时间已经来到72：35：12……

“还有三天的时间。”章浩看着手机上的倒计时喃喃自语。

“可以送我回去吗？”虽然不确定现在是否有人在听，但他还是对着偌大的太空舱问道。

伴随着一声肯定的答案，章浩觉得太空舱开始移动，在不断的加速中，地球“蓝色”的海洋离他愈来愈近。

            （四）发射广播

章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和梦里差不多的房间里。唯一不同的是，这儿的环境要嘈杂许多，房间外的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声不断，他又重新回到了人间烟火中。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个护士走进病房，看到他起来，走过去说：“醒了，刚才你在公交车上昏倒了，是上面的乘客把你送到这儿来的。没什么大碍，应该是你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

章浩点点头，看了一眼护士：“我现在可以出院吗？”

“可以，回去以后要多休息，不要熬夜。”

走出医院，融进城市熟悉的车水马龙中，章浩忽然觉得这个城市是那样的亲切，对于路上的陌生人，他生出许多亲近感。他想要随便拉住一个陌生人对他说说心里的秘密，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三天就要毁灭。可是这样做谁会相信呢？估计十有八九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神经病。人类流传的末日论多了去了，可哪一次真的成真了？没有！他能做的就只有带着这个巨大的秘密等待那一刻的降临！

恐怖的阿拉伯数字依旧在跳动，三天后的现在，人类作为地球上存在时间最短暂的一个智慧物种将彻底被埋进历史的深渊，只留下一个个曾经破坏自然的证据！净化开始后，所有的植物、动物、细菌甚至病毒都将被保留，除了人类，这个曾经不可一世高高再上的“地球主宰。”这对人类来说，不得不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今天是周五，是本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章浩也不打算去上班了，甚至连假都懒得请了。他打算回老家一趟，在生命的最后几天，他想要与家人在一起。

章浩的老家坐落在华北平原的一个普通小山村里，祖祖辈辈都以务农为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上过完整的学校，不知道全球变暖还有核废水污染，他们只会根据时节还有天气进行年复一年的耕种、秋收，省吃俭用，然后把每年所得的微薄收入全都留给子女。可以这样说，他们是此次清理最无辜的受害者！把无辜的人和破坏环境的始作俑者放在一起审判是不是有点太不尽人情了！章浩这样想，但他无可奈何，他一个小小的人类还不足以干涉宇宙联盟的决定。

晚饭的时候，他把这个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了头发已经花白的父母。母亲摆弄着餐具，微笑着不说话。父亲则哈哈一笑，打趣道：“好在我们一家人现在在一起。”

听到父亲的话，章浩的眼眶湿润了，他觉得仿佛已经找到了人生存在的意义，什么大富大贵，什么灯红酒绿全抵不过一家人在一起的一顿晚餐，这种不言爱而充满爱的氛围是在外面体会不到的。

吃罢晚饭，章浩搬个小马扎与父亲一块坐在院子里聊家常。今晚的月色很美，星星很亮很清晰，他从城市里完全看不到这样的纯净的夜色。

“浩子，你说这天上的星星都是一个个像我们这样的地球吗？”

章浩呵呵一笑。“不是的爸爸，我们看到的星星大部分都和我们的太阳一样，会发光发热，上面不能住人，生命都是存在于像我们这样的行星上面。”

“那外星人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每天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吗？”

“这个……”章浩摇头苦笑，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适合生命生存的水、空气、光热那只是相对于地球生命来说的。外星生命的形式有可能正好和地球相反。而我们所见到的外星人形态也是根据人类的想象杜撰而来的，想要揭晓这个答案，估计只有外星高度发达的文明才可以做到。

想到这里，章浩生出一种责任感，作为地球上知道此次内幕的唯一知情者，他觉得他有义务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而去奋斗一把，不管成功与否，总之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甘愿等死。

辞别父母，翌日一早，章浩来到国家天文台，他的想法是通过无线电波向宇宙发射一则声明，用来说明人类群体的差异性，希望宇宙联盟总部酌情考虑对于人类的清理。这个方法不知管不管用，总之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来到门口，与门卫僵持半天，门口的老大爷说他是神经病，坚持不让他入内。

俩人争执半天，谁也没能说服谁，正在此刻，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在门口，从车上走下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中年男人，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睛，笑眯眯地向他们走来。

“梁主任，早上好！”保安大爷立马笑脸迎上去。

“这是怎么了？”梁主任看了章浩一眼问道。

“有个神经病，坚持要来咱们天文台给宇宙发声明，还说地球就要毁灭之类的话。”

那个被称作梁主任的中年男人笑了笑，走到章浩身边，“听说你想向宇宙发信息？”

章浩赶紧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梁主任，并且强调了时间的紧迫性，还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上面的倒计时。

“哪有什么倒计时？”梁主任向上推推眼镜看了看他的手机笑道。

“啊？”章浩傻眼了，此刻他才想起这个诡异的倒计时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章浩急得不知所措。

“年轻人，这里是国家直属单位，是一个很严肃的地方，可不要随便开玩笑哦！”梁主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情急之下的章浩眼光瞥到了门口的监控摄像头，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是不是只要我证明倒计时的存在，你就会考虑我发射信息的建议？”

“行！”梁主任点头答应。

然后章浩走到摄像头下面，拿出手机正对着摄像头，对梁主任说：“你在监控上看一下我的手机屏幕。”

梁主任看看保安，点点头，接着二人走进了值班室。

“什么也没有呀！”大爷粗大的嗓门从值班室里传来。

“抓紧回去吧，别在这给我添乱了！”

“没有吗？”此时此刻的章浩也是泄气了。无法证明自己的观点，也就更别谈发射广播了。

当他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梁主任急促的声音从值班室传来：“等等，你再举起手机我看看。”

章浩一愣，赶忙举起手机。“你把手机倾斜一下角度。”梁主任加大了嗓门。

“在斜一点。”梁主任又说，章浩只得照做。

值班室里没有了声音，章浩就这样举着手机，丝毫不敢动弹。

约摸两三分钟后，章浩看到梁主任一脸紧张的从值班室里走出来。可能由于太激动，他的步履已经失去了刚才的稳健感。

“是这样的倒计时吗？”梁主任把用手机拍摄的监控照片给他看。

虽然角度很斜，倒计时很小，但章浩一眼就看到了它。

“正面是看不到的，只有斜着才能看见。”梁主任扶扶眼镜，额头已经渗出汗珠。

“会不会是你手机的问题，或者被黑客入侵，搞恶作剧之类的把戏。”对于这种超自然的现象，在天文台工作多年的他还是不太相信外星生命说。

“你可以拿我的手机去检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梁主任点点头，带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他叫来一个年轻人，把手机递给他，让他好好检查一下手机有没有被黑客入侵，植入代码，着重检查手机有没有被植入一个倒计时的隐形程序。

半个小时后，那个被叫做小王的年轻人拿着他的手机来到梁主任的办公室，表示这部手机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多余的程序，他检查了手机内置的所有程序与代码，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倒计时。

“来，小章，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再详细给我说说。”梁教授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就这样，章浩把这段时间的经历更加详细地说给了梁主任听。

看着梁主任的脸色忽明忽暗，对于自己的经历，章浩不知道梁主任信了多少？管他呢？反正自己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接下来怎么样，那就听天由命吧！

气氛开始沉默，片刻之后，梁主任深吸一口气：“事关重大，我需要报告上级部门，再做打算。”

章浩点点头。“请加快时间，我们还有45个小时的时间！”

梁主任去汇报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便顺势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梁主任推醒，他看到办公室里多了几个人，所有人都郑重地看着他。

“他们是国家各个部委的主要负责人，你说的事情我已经向他们反应了，对于你说的情况，经过讨论，不管真假我们都决定一试，时间就定在今晚的十一点钟。在这之前，我们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并且酝酿一下广播的内容。”

章浩点点头，决定人类总体命运的时刻就在今晚了。成功与否，就看天意了。

晚上十一点，国家天文台地外生命探测中心已经做好了最高规格的安保措施。下午出现在梁主任办公室的那些人此刻也都齐聚一堂。所有人紧张的屏住呼吸，眼睛齐盯着一名工程师在调试无线电脉冲发射装置。发射的功率已经调到最大，发射频率在机器许可的范围内也已经调试到最佳。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发射信息录入终端，然后设备会将这些文字与图片转变为电磁脉冲信号向宇宙广播。

“由于发射功率已经调到最大，考虑到信息的保密性和时效性，我建议在十分钟内全部完成发射工作，时间过长可能会被国外间谍卫星侦测到。”梁主任拍拍章浩的肩膀。

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人类第一次带着目的性的对于宇宙的全广播：

你们好！宇宙联盟总部。我们是银河系太阳系地球的人类。我们已经收到了你们的净化讯息。对于你们的决定，我们已经做出反省，深刻认识到我们的发展是自私的，完全利己的，没有考虑到对于自然还有其他物种的伤害。但人类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复杂群体，我们当中有善有恶，有破坏有保护，有改正也有自省。除此之外，地球上还存在许多环境保护组织与动物爱护团体，他们一直在默默努力着抗争着，他们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地球上的物种能够做到和谐统一，这是他们的夙愿，也是我们广大普普通通人类的共同心声！如果你们给我们一次改正的机会，我们承诺，我们将关闭所有污染的企业与工厂，良性发展，不在以破坏环境为发展代价。希望你们能给予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以维持宇宙生命的多样性，我们会在这一刻起，做出行动，以此证明！

                                ——地球人献上

发射完广播后，所有人都正容亢色，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做出实际行动吧，不管有没有效果。”国家商务部的同志率先发话，“先暂停国内所有重型工业的生产，转入休整阶段！”

“这……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工商总局的同志们面露难色。

“执行吧，如果这件事不成功，那么关与不关都没有意义了。如果成功的话，那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人类的发展史将会出现大洗牌……”

送走了所有同志，广播室里只剩下梁主任、章浩和那个调试设备的工程师了。

“去我办公室里休息会吧！这里交给小张盯着，有回应他会通知我们的。”此刻的梁主任满脸疲惫之色。

回到梁主任的办公室，章浩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他觉得躺在这里太舒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倒计时，上面跳动着31：45：27，31：45：26……

          （五）回到过去

这个夜晚章浩睡得很舒服，没做任何梦。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高照，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钟。

他看到梁主任依旧坐着，神色颓废，头发好像在一夜之间花白不少，他可能一夜未眠。

“没有回应吗？”章浩看看梁主任，虽然这个答案他早已预料，但他抱着侥幸心理还是问出了口。

“没有，也可能是我们的发射装置太落后，现在我们还不具备恒星级发射广播的能力，我们发射的无线广播到现在都还可能没有走出太阳系，给我们的时间真得太短了！”

“是啊，我们人类太渺小了，渺小到让人忽略的地步。试想你会关心一群蚂蚁的死活吗？”章浩苦笑一声。

“好了，你回去陪家人吧，在最后的日子里。”

章浩点点头，辞别了梁主任，慢慢向大门走去。当他迈出大门的那一刻，梁主任急促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有回应了，有回应了！！”章浩扭过头，他看见梁主任不顾失态地大叫着向他跑来。这不同寻常的情景直接吓呆了门卫室的老大爷。

梁主任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向广播室跑去。

来到发射室，章浩惊讶地发现昨晚发射广播那些领导也已经到了，看他们同章浩一样都没走。

“他们要与你通信！”梁主任的声音已经有点颤抖。

“要怎么才能通话？”章浩战战兢兢地问道。

“直接戴上这个耳机就行了。”张工程师指了指自译解系统屏幕前的一个黑色头戴式耳机。

“我要说汉语吗？”章浩的呼吸急促，由于紧张，他感觉双腿沉重得就像灌了铅。

“没事，慢慢来，就像你平时与其他人交流一样。”梁主任深吸一口气走过来，拍拍他肩膀。

戴上耳机，里面传出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大约过了五秒后，对面终于有了回应：

你好，章浩！你们人类的诉求我们已经收到，对于你提供的讯息我们已经核实，本着对生命公平公正存续的原则，我们维护地球环境的初心不会改变。在你们的类群中的确有维护环境的正义人士，但他们的力量太弱了，他们在人类的政治中不掌握话语权，也没有制止的能力，这是我们失望的地方。但就像你所说的，人类本身存在这种维护环境的美好意愿，并且这样的意愿在你们的某些地区还非常强烈！这也是我们肯回复你的原因所在！不过，环境破坏已成事实，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行动用以警示你们，现在你们人类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清理净化；二是社会发展退回到工业革命以前。我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你，是生存还是毁灭，你自行决定，决定的最晚时间就是倒计时结束。如果到那个时候你没有作出决定，那么我们将视为你选择第一个答案，那就是被净化与清理！

“把关乎人类存亡的选择交给我？为什么要交给我，我有什么不同之处吗？”巨大的信息量简直要压塌了他的心脏。

“你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我们是随机选择的，只不过是刚好选中了你！”这个回答让他哭笑不得，这也太狗血了吧！

“我可以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吗？比如全民公投之类的？”

“不可以，”对面的声音镇定且安稳，不带有一丝情绪。

“我们的对话已被屏蔽，你身边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也无法解密我的内容，这个讯息只有你和我们知道，而且我们也不建议你把这个情况告诉告诉给其他人，如果你不怕引起混乱的话。”

章浩点点头，“那我要做出怎么选择？我的意思是怎么实行选择，是口头告诉你们，还是……”

“我们会给你两个按钮，红色的是清理，绿色的就是是选择回到过去。”那个女声说完，张浩的眼前刹那间出现了两个漂浮的虚幻按钮。“你只要点动红色按钮或者绿色按钮就行。”

“如果我选择回到过去，那么我们的时间是不是往回流逝，旧的事物会重新出现，现有的人类也要消失了？”

“不是的，我们只会清理掉你们自工业革命以来全部有害于自然的科技或者认识，并且抹除人类关于这部分知识的记忆。就是一切的污染科技全部归于零，不曾存在过，你们人类重新开始发展。当然凭借你们的聪明才智，有可能又发展出了和原来一样的科技，不过到那这个时候，我们会对地球进行重新评估，并且干预，当一个星球的污染与破坏程度达到“严重”级别时，我们将无视所有诉求，强制清理与净化。”

“我可以问一下我们地球现在的污染级别吗？”章浩弱弱的问道。

“你们地球现在的污染级别是“比较严重”，下一个阶段就是“严重了，如果我们不干预的话，最多十几年，就可以达到“严重”的级别。这也是此次我们能听取你们诉求的主要原因。”

“谢谢你们的聆听，请相信我们会做出改变的。”

“但愿如此！”

……

章浩摘下耳机，长呼一口气，堵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怎么样，对方说了什么？”对话一结束，发射室里一行人纷纷问道。

“没什么，反正我们的重工企业是不太可能继续营业了。”他笑笑走出广播室，留给广播室里的人一脸问号。

这个选择很简单，章浩甚至都不用考虑，他走在大街上，看着往来的汽车和远处仍然冒着浓烟的烟囱，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纪念一下，用来纪念人类工业革命的结束。

拍完照后！他苦笑一声，这张照片是留不住的，可能所有的电子产品都会消失，他暂时还不知道宇宙联盟对于清理科技污染物的标准与范围，也许人类会退回到农耕时代。

曾几何时，处于极度抑郁之下的章浩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看着有钱人群的灯红酒绿和街头流浪乞讨的苟延残喘，他觉得既然人类自私自利，欺骗压榨，倒还不如一同毁灭，一了百了。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也许全人类应该感谢他，庆幸这个选择出现在他沉沦之后。不然，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按下那个红色按键。

夜晚，回到了家，在饭桌上，章浩对父母说：“爸妈，如果人类重新回到以前没有汽车、没有电话、没有广播的时代，你们会喜欢吗？”

母亲依旧抿嘴，父亲则哈哈一笑：“这不就是我小时候的生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