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洪流 第三章 亲事(3)
“你还记得你爹的话吧。”林夫人的语气极是淡漠。
静渊一怔,见母亲的眼光锐利,似在检视自己内心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便笑道:“自然记得,孩儿永不会忘记。”
“那就好。”林夫人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碗,“听说昨天晚上你和那小姑娘有了些瓜葛。咱们院子虽然大,下人们可比猫儿还警醒。还算你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那孩子虽然长得好看,但现在毕竟还是孟家的人。别说她现在还没过门,即便过了门,当了你媳妇,万一不小心有了咱们林家的种,你爹临终吩咐你的事情,可不好办了。”
静渊一笑,心中有些微的苦涩:“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做了这门亲。”
林夫人叹了口气:“孟善存从我们天海井抢走了最好的六口井,你爷爷气得吐血而亡。我们家世代皇商,虽然现在朝廷变了,但几百年来一直备受商界尊崇,何曾受过这番折辱?你爹几十年来屈居于运丰号之下,孟善存几次想吞并天海井,都亏得你爹暗自抵挡,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才保住了祖业。这份绕指柔的功夫,你还得好好学呢。”
静渊道:“孩儿明白。”
林夫人道:“至衡是孟家最钟爱的幺女,孟善存那么有城府的人,怎么可能会拱手将掌上明珠送到他的宿敌那里。他以女做饵,咱们便将计就计,再送他四个盐井,看谁钓得上谁。”
静渊默然。
小时候孟夫人送到他眼前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如今变成了两家商号的棋子。而自己,明明已然对她动心,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就此止步。命运的安排,委实有些讽刺。
昨夜自己一时冲动,怕是让她心生了厌恶,想到那张溢满珠泪的脸庞,心中竟泛起一丝悔恨。脑海中闪现她依偎在那个粗鲁的下人怀里,那个下人搂着她,从他的身旁走过,对他说:“记住,她还不是你林家的人。”
静渊只觉怒火烧心,而最让他愤怒的,是那噬骨的嫉妒。
他嫉妒,他竟然嫉妒。他恨自己嫉妒,他更惊讶自己竟然会嫉妒。嫉妒她看那人的眼神,嫉妒她对那人的依赖,嫉妒得恨不得把那下人挫骨扬灰,嫉妒得恨不得一把火烧死她,也烧死自己。
林夫人道:“你以后得管住自己的言行。这两天至衡住在咱家,你要好生待她。若是真把她惹恼了,要死要活不嫁你,孟善存若真心爱他女儿,只怕婚事会告吹,咱们的算盘也算白打了。”
静渊不语,脸上阴晴不定。
林夫人爱怜地看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年轻气盛,也明白你心中所想。你在想,要斗垮他孟家,大可以做好自家生意,堂堂正正的赢他。可今时不同往日,别说当年咱家还是皇商,都且被孟善存摆了一道,以他们家今日的势力,咱们只能韬晦待变,假以时日,慢慢应付。”
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看,这一次运丰号嫁女,一定会把香雪井交出来。”
清代光绪年间,白沙镇一带井灶大开,盐业鼎盛。那年的七月,孟善存就是在清河上游的丘陵,打下了那口千米深井。香雪井,生产的井盐如白如飘雪,却有一阵自来芳香,历来是贡上的佳品。香雪井的盐不光质佳味好,更是产量极高。而自那一日起,天海井便每况愈下,最终被运丰号挤下了第一盐号的位置。
静渊眼睛闪闪发光。是的,他要得到香雪井,他要夺回天海井的荣誉。
而她……,他轻轻摇头,将她从脑海中用力剔除出去。
“你为什么不送我回家去!”七七把手中一把木梳摔在地上,披散着一头缎子般的秀发,瞪大了眼睛,质问罗飞。
三妹赶紧把它捡起来,奔到窗前看了看,顿足道:“奶奶哦!这可是在别人的家里,夫人马上和大少爷要来了,要回也得跟他们一起回才对啊。”
朝他哥哥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谁惹了七姐?”
罗飞靠在一把椅子边,眼睛看着地板,默然不语。
七七脸上一红,快步走到罗飞跟前:“我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不让我被人欺负。怎么刚说出口就不做得数了。”
罗飞身躯微微一颤,猛的抬头,直视七七的眼睛:“好,我这就带你回去。然后跟老爷说,让我离开运丰号。”
七七的脸更红了,嗫嚅道:“我,我只是说我自己回去,没说让你走。”
三妹道:“哥哥,你疯了?你离开运丰号?你不怕爹扒了你的皮啊?”
罗飞不语,只是看着七七,他眼中的执着直烧得她耳根一热。
一霎间,七七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是说,他想让她跟他过一辈子。而她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让她跟一个下人,所以他必须离开运丰号。他,要带着她一起离开。
她心中震动,激动之下,眼睛变得湿润。
三妹愣了愣,突然心中豁亮。她自然知道自己哥哥对七姐的情谊,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强自克制,怎么到了今日却……?
“哥!”她看着哥哥,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罗飞道:“七七,你想好了!如果你立意不嫁林家,我马上送你回去,然后就向老爷辞别。不管有多苦,我自会挣起一份家业,绝不会让你有一丝半点委屈。”
“我,”七七低下头,心中一片无助与茫然,“我不想嫁给林家,但我也不想,不想离开爹爹妈妈。”
罗飞眼中掠过一丝痛楚,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贫贱人家,原本配不上你。”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七七忙道,她想说自己并不是嫌弃他,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急得脸通红,泪珠儿在眼睛里打转,朝三妹看去,想让她跟她哥解释一下。
三妹忙道:“哥!亏你还是跟七姐从小一起长大。你如果疼她爱她,便不能逼她。再说,爹一直在告诫我们,做事情和想问题要知道分寸,要知道我们自己的身份。你,唉,你心中再怎么想,有些事情,也只能想想而已!”
七七听她的话说得满不是自己想说的意思,急的眼泪流了下来,哽咽道:“三妹!阿飞!你们真是……。”说不下去了,掩面奔出屋去。
三妹急道:“七姐!”,赶紧也要奔出去。
罗飞道:“别追了,你还不知道她?她会回来的。”
然后长叹一声,慢慢蹲在地上,抱着头,心中苦涩无比。
她在走廊里快步走着,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可刚一出门,遇到几个不认识的仆妇,见到她们惊讶的神色,才知道自己模样还没有收拾齐整,蓬着头发,红着眼睛,大大的不体面。跺了跺脚,只得咬牙回去。
刚一转身,却见到林夫人和林静渊迎面走来,吓得赶紧捂着脸背过身去,一时尴尬紧张,不知道如何是好。
却听林夫人婉转一笑,柔声道:“至衡!这么早上哪里去?”
只得转身,脸羞得通红,见到林静渊平静的眼神,昨夜的一幕突地涌上脑海,心中一阵气愤和委屈。
便强自挺起腰板,强颜笑道:“早上起来,听到两只雀儿唱歌,想来看看是什么鸟叫得这么好听,没想到一出来便飞了。我追了追,没追上。”
林夫人走上前,摸摸她一头厚实的秀发,笑道:“头发真好看!就是得梳一梳。来,到我屋里来,你看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七七轻轻挣脱她的手,轻轻道:“谢谢伯母,三妹还在等我呢。我回我屋里梳洗就行了。”
林夫人道:“那赶紧回去,早上冷,你穿得这么单薄,别着凉了!”
“是!”
她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尽量不看林静渊。说完裣衽行礼,赶紧往回走。手却不小心碰到林静渊,浑身一颤,加快了脚步。
林静渊从那纤弱的背影中看到了她对他的恐惧,眼中的光芒微微一黯。
林夫人道:“你看你,把她吓成了这样。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这两天,你可得好好哄哄她。”
林静渊点点头,应道:“孩儿遵命。”
七七冲进了屋子。三妹大喜,赶紧上前,拉住她的衣袖,笑道:“这下不会跑了!要跑的话我就跟你一起跑,嘿嘿。”
七七咬着嘴唇,眼光朝垂手站在角落的罗飞看去,他低着头,目光不露喜怒。
七七心中微微一疼,垂下睫毛,负气似的对三妹说:“给我梳头!”
三妹应了,拿着梳子走过来,轻声道:“这就对了。如果实在不喜欢这里,等夫人来了,跟她说说,别委屈自己。”
七七低头道:“我不委屈,我也不回家了。”
眼中一丝倔强闪闪发光。
三妹拿着梳子愣住了。
回头看哥哥,他的脸上似乎盖上了寒霜,抿紧了薄薄的嘴唇,见她看他,把头转向了窗外。
春雨,正细密如针,从昏暗的天空颗颗滴落。
第一卷 洪流 第四章(亲事4)
玉澜堂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静渊站在自己生活了21年的庭院里,第一次意识到,过去的那么多年,竟然是如此冷清!
这是盐店街最早的人家之一。祖爷爷买下了这块地,然后分租给大小盐商,盐店街,顾名思义,只有盐铺,连粮店、布庄都没有。
这是一个盐的世界。而盐店街,所有的盐铺,都是他林家的。即便他运丰号的盐,也得送到这里来卖。
玉澜堂是盐店街最奢华的豪宅。是祖爷爷选的地,请成都最有名的工匠修筑的。座北向南,由七厅六庭组成。厅与厅之间,模仿苏州的别墅,用植满花草的庭院连接。院与院之间有数级高差,房屋是花重金从云南昭通运来杉木、柏木等上等木料串架而成。道光年间烧制的瓦当,直到如今,还锃然发亮。福禄寿的神仙塑像,稳稳站在屋脊。
看着屋顶的那些神仙,觉得他们像活着一样,笑容可掬,是快乐的人。
他很久不知道快乐的滋味了。
这个巨大的院子,像个风口,站在当中,不自觉就会窒息和寒冷。他离开过两年,去日本学金融。然每一封父亲的家信,却总像一根坚实的铁索,牢牢地提醒他:莫忘家耻,振兴家业。
是的,这个寂寞的、充满着仇恨的庭院需要自己。
他将母亲送到佛堂,沿着走廊一路往回走。下人们兴奋不已,似乎比他还难忍受冷清,他们打扫着屋子,忙着清扫庭院,给家具陈设除尘。连管家老黄也硬要找点事做,正指挥几个下人,把台阶上生出的鸭拓草铲掉。那娇嫩的野草开着蓝色的小花,在绿色的青苔映衬下显得妩媚柔弱。细雨下着,佣人们头上顶着密密一层细小水珠。人声在雨声水雾中显得朦胧,不似真实场景。
“别让咱们的七小姐踩着滑倒了。这该死的玩意!”老黄踩在一棵鸭拓草上,差点摔了一跤,用脚狠狠踹了踹,野草上的水珠喷溅而下。
“黄管家,别踩坏了,给我留几棵!”是那叫三妹的丫鬟的声音。
她应该也在附近吧。
果真见到她,远远地在另一头站着,穿着母亲给她做的嫩绿新袄子,像一枝亭亭春草。一双清秀的眼睛,正紧紧看着台阶上那些杂草。
“三妹,你要这杂草干什么?”黄管家大是不解。
“不是我要,是七小姐要呢。她觉得那些小蓝花生的可爱,想摘两棵插着。”
三妹笑道。
“唉,你要花,前头荷花池旁边有杏花、梨花,比这个好看,你让他们给小姐摘去!这个脏!”老黄连连摇头。
“没事的!你就给我两棵啊!”三妹不听他的,自顾自走下台阶,伸手摘几棵还没被铲掉的。
“唉唉,小心小心!滑!”老黄叫道。
三妹低着头,认认真真给七七摘花。
静渊走上前去,老黄吓了一跳,直到少东家平日不苟言笑,管教下人甚为严厉,连忙几步做一步走上台阶,想解释两句。静渊摆摆手,从他身边走过,走到三妹身旁。
三妹一抬头,一怔,他却一笑,从她手中拿过花,轻轻掸掉水珠,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灰蓝色手帕,把它包着花枝。
径自拿着,走向七七。
七七一看到他出现,早已心神不宁。见他走过来,便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他走得很快,一会儿就走到她跟前。把野花递给她,歉然道:“昨天吓着你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没有接过花,这是睁大一双澄净的眼睛,仔细地观察他的眼神,似在辨别他语意的真假。但她失败了。她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丝柔情,一丝关怀,还有他所说的那丝歉意。那目光如潮水,虽然有暗流在其中,但却不能掩盖心底里的那份温暖。掩盖不住。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街上走走。你也可以看看你们运丰号的盐铺。”他柔声道。
七七侧首想了想,睫毛低下,少女娇羞分外的妩媚。让他心里一热,心中却波澜暗起。
片刻,七七轻轻伸出手,纤纤柔荑,美如玉雕,她从他手中接过花。
轻声道:“我会把帕子还你的。”
三妹站在中庭,把头发上的雨水狠狠一擦,跺了跺脚。
黄管家站在她身旁,提醒道:“你不是要这些野花吗?踩坏了!”
三妹道:“没看到啊,人家手上不是有了吗?”
林夫人让罗飞兄妹跟着,罗飞说要去镇上接孟夫人母子,婉拒了。三妹说给黄嬢帮忙准备吃食,也没有去。
静渊撑着伞,单独带七七出去了。
第一卷 洪流 第五章 定情(1)
七七侧头看看静渊,他撑着伞,自己身子大半却在伞外。穿着黑色的洋服,肩膀上全是白色的小水珠。他的容貌很俊美,虽有股书卷气,却不呆板,眉毛英秀,黝黑的眼珠,是精明的模样。他的侧脸很好看,比好多女子还好看,却没有阴柔之气,那股天生的傲慢,虽然被掩饰的很好,却在不经意间悄悄流露出来。
“地上滑。”他微微一笑。
她方意识到自己这么盯着他看,似乎甚为唐突。脸上一热,忙把头转开。想提醒他衣服湿了,话到了嘴边却没好意思说出口。回想起那天他把自己用力拽进怀里,回想起他的嘴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回想起他身上的味道,觉得浑身不自在。
还未到正午,天光亮了。盐店街的轮廓在雨中显得雅致大气。三丈宽的街道,比起镇里其他的街道宽了许多。一路看去,大约有近十家盐铺,各有个响亮的名字。天海井的六福堂,以及其他盐商的天双堂,怀仁堂,添锦堂,锦官堂,……还有她家运丰号的香雪堂。
她眼睛一亮。像在异乡碰到亲人,脸上泛起光彩。
川南的盐铺,多以堂为名。各是独立的小小院落,不论大小,最外面一间均为账房。
买家、挑夫、骡马穿梭不断。有的买一挑盐,到附近乡镇零售;有的盐帮,十几个人,驮几百斤盐到更远的地方转手,买家和卖家应接不暇。
有的盐铺开着仓库门,伙计们忙着搬运刚运来的井盐。街东头是个税所,两个穿着制服的税警值着班,一个抽着叶子烟,帽子歪着。另一个正给进出大街的票盐验票盖章。
各盐铺的伙计和掌柜都知道运丰号七小姐来了,见她和静渊一同出行,都脸含喜色,笑吟吟给他们打招呼。打更的郑老六坐在添锦堂外头喝着一壶茶,见到七七,知她是昨天那坐在车里的小姐,站了起来,朝她微微一鞠躬,挠挠头,憨憨笑了笑。
细雨蒙蒙,人声喧喧,一切仿佛在梦中。十六岁的孟至衡,走在这条她自小就听过无数遍的街上,看着那张张笑脸,听着那声声问候,与人们寒暄笑语着,像是在梦中演练过无数遍,有着空濛的熟悉。
这条街,与她的一生,就这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联系。
“香雪堂在前面,不去坐坐?”静渊道。
“哦,不了,不了……。”七七有些犹豫。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静渊在她耳边说的那些冒失话,心里有些别扭。
可她的眼睛却不自主朝香雪堂看去。
香雪堂的刘掌柜见到小姐,早就满脸堆笑跑过来。
“七小姐!快进来喝口热茶!知道您要来,早沏上了。峨眉的毛尖,您在家就爱喝的。”刘掌柜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七七问。
“阿飞说的。他去镇上接夫人,走时叮嘱我,天气冷,让我备好茶,您逛累了好解乏暖身!”刘掌柜笑道。
七七心中早已暖了,脸上盈盈笑着。只静渊在身旁,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便敛容谢道:“那多谢了!”
回头看静渊,他打着伞,头却看向另一边,七七觉得他的侧颜冷淡无比,心中一沉。觉察她正看着他,便转头笑道:“你去休息片刻!我去税所待一会儿。”
把伞交给刘掌柜,不再看她,径自走向东头。
“快,快请进!”刘掌柜殷勤万分。七七只得进了香雪堂,进屋便闻到香烟缭绕,大堂供着火神。所有的家具摆设一致是紫檀,恰是家里父亲喜欢的样子,小巧精致,却不失大气。为求古韵,连电灯上都罩了竹丝红纱的灯罩。
七七喝了茶,随便和刘掌柜问了几句,却见一个小二慌慌张张进来,气喘吁吁道:“刘,刘掌柜!不好了!牛,牛……。”
刘掌柜皱眉道:“牛怎么了?”
小二抹抹头上的汗:“牛疯了!要踢人。”
“怎么回事?”
“穿鼻环的时候就出事了,把卢发宽踢了好几个跟头,踹着头了,流了好些血呢。”
“是那只癞皮小黄牛吧?”刘掌柜问。
“就是呢!最倔的那只!”
“真是的!”刘掌柜起身欲走。见七七端着茶杯,满脸好奇地样子。便道:“小姐!,您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七七很想看看那只牛,放下茶杯,也起身了,笑道:“刘叔叔,让我去看看嘛!是咱家灶上的牛吗?有那么凶吗?”
“别!”刘掌柜瞪大眼睛连连摇手,“灶上又热又闷,外头那牛又在发疯,把您伤着了怎么办?我可不敢闯祸!夫人就快来了,没得剥我皮!”
“不会不会!我就远远看看!”七七连连恳求。
刘掌柜拗她不过,只好带了她去。
静渊从税所看了看自己盐铺的税票,刚要出门,见七七连蹦带跳跟着刘掌柜走远,忙走到香雪堂,问那小二。小二正寻了几口水喝,正也要跟了去,对静渊道:“林少东家!七小姐,七小姐去看那只疯牛了。”
静渊一惊,忙让小二带路,去香雪堂在河边的一个小盐灶。还没走到,便听到牛的嘶叫声,还有男人嚷嚷的声音,三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正在套一只发疯的黄牛,七七和刘掌柜站在牛圈的栅栏外。。
那只牛死命挣脱了两个壮汉的捆绑,因盐灶里温度高,那俩男人光着膀子,下身只裹了些布条,七七第一次在如此充满男性气味的地方,见到那些肌肉发达的男人,赤身裸体,皮肤上泛着油光,不由得满脸通红。
那只小小的黄牛,甩着蹄子,东闯西踹,眼睛血红,充满倔强与愤怒,似乎一心想伤人。刘掌柜在一旁叫道:“快!药酒呢!怎么还不给它喷药酒?”
“喷了!不管用!这家伙野着呢!”光着膀子的一个壮汉应道。他手里拿着一根麻绳,胳膊上道道伤痕,手掌上也是伤,另一人手上拿着一个尖尖的铁环,手上满是血。
七七向前一步,想看清楚,脚上踩着硬硬一疙瘩,低头一看,原来还是一个铁环,她把它捡起来,左看右看,“为什么非得穿鼻环呢?”七七不解。
“搅卤水的磨得要牛拉,光是人不行的。”刘掌柜道。额头上起了汗,见七七手上拿着鼻环,失笑道:“小姐呀!您呐,唉,怎么说你呀,也不怕脏!您这样的千金小姐……”话没说完,只听众人一阵大叫,那黄牛冲破栅栏,正直直朝自己方向奔来,忙把七七朝另一边一推,大叫道:“套绳!套绳!”
一个壮汉奔来,手上甩着麻绳圈,套了几次没有套住,小黄牛在刘掌柜肚子上一撞,只撞得他一阵剧痛,缩在地上。斜眼一见,七七躲避不及,那牛朝她奔去,七七只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只见那团飞快地黄影朝自己扑面而来,左肩“砰”地一响,只觉得胸口发闷,剧痛难当,歪身坐在地上,黄牛红了眼,扬起前蹄朝她踏去,七七闭上眼睛,情急下手中铁环一击,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嘶鸣声,黄牛脖子上被套上麻绳,那光膀子的壮汉在一旁死命拽着,牛的前蹄扬起却慢慢放下,七七手中鲜血淋漓,新袄子上满是血迹和尘土。
那鼻环,稳稳地穿在牛的鼻子上,套牛的男子喘着粗气,骂道:“你这畜生!瞧我不治死你!”
七七浑身发抖,左肩疼痛难当,看看自己一手粘稠的鲜血,袖子都湿透了,坐在地上愣愣发呆。
静渊远远奔来,跑到七七身旁蹲下。
七七扬着满是鲜血的手,颤声说:“我,我,我刚才……”一哽咽,眼泪流了下来。
静渊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脸,用力拥抱着她。他的脸惨白冰凉,他如此用力,似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他的声音也发颤了,他说:“没事了,没事了!”
七七闭上眼睛,靠在他温暖的怀中,听着他砰砰的心跳,那么有力,那么动听!一时间,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阿飞。
而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恐惧。这恐惧的力量之大,让他无法想象,让他浑身发冷,让他想哭又想笑,让他疯狂,让他崩溃。他恐惧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可怕的是这颗心,与怀中这个女子,从这一刻起,将同生共死。
第一卷 洪流 第六章 定情(2)
七七昏昏沉沉趴在床上。肩膀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带动着脖子后面也跟着疼。三妹给给她上着药,眼圈红红的泪水盈盈。
七七勉强笑了笑:“新袄子弄脏了,真可惜,才穿多会儿啊。”
三妹哭道:“这时候还惦记着衣服。你差点连命也丢了。听人说,那牛是出生12个月的犊子,野着呢。刘掌柜肠子只怕都被踢坏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七七道:“那怎么办,他不要紧吧?”
“姑奶奶,你还是多想想你自个儿吧!”三妹嗔道。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阿飞奔了进来。
七七一惊,啊的一声抓起被子,想把裸露的肩膀盖住,无奈自己趴着,没法用力,被子没拉得上来,手却扯着肩膀,痛的她冷汗直冒。
三妹站起来,挡在七七面前,叫道:“哥!七姐不方便见你!”
“你走开!”阿飞怒目把三妹往旁边一推,径直走到床边,七七又羞又急,没有办法,只得把眼睛闭上。
阿飞愣愣地看着她受伤的肩膀,紫红的一大块血印,衬着晶莹雪白的肌肤,触目惊心。
七七半天没听见他说话,却感觉有热热的水滴滴在身上,睁开眼睛,看到他痴痴站在身旁,忍着疼,叹了口气:“你哭了……。”
阿飞流泪了。
他轻轻蹲下身,把手伸向她的肩膀,刚一碰到她的肌肤,却像触电了似的飞快拿开。三妹在一旁瞪大眼睛,骇然道:“哥!”
阿飞轻轻拉过被子,给七七盖上。定定神,冷冷地道:“是林少爷让你受伤的吗?”
七七忙道:“不是!是我自己好奇,想去看穿牛鼻环,不小心弄伤的。不关他的事。”
她说“他”,语气是如此亲密,让阿飞半晌不做声。
七七道:“我妈来了吗?我哥呢?你不是去接他们了吗?”
“他们在大堂里。夫人一会儿就过来。”阿飞站起身来,眼睛还是盯着她。七七不能扭头看他,微微转头,便痛得哼了一声。便说道:“我没事!大夫刚来过了,说只是轻伤,没伤到骨头,别的地方都没事。你放心吧。”
阿飞道:“刚林少爷在大堂里,向夫人正式提到了婚事。他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便会去运丰号下聘。”
七七一惊,待要说话,阿飞抢着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你出阁那天,便是我离开运丰号的日子。此后讨饭或是做强盗,都与你家再无关系。”
转身欲走。
七七叫道:“你站住!”
阿飞脚步一僵,却没有回头。
“我不许你走!”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舍不得你!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七七强自转头,倔强地看着他的背影。
阿飞苦涩一笑:“七小姐,你已经有了六个哥哥了,何苦和我这个下人开玩笑。”
七七泪水流到脸颊:“我没有开玩笑。你和三妹和我从小一起玩,一起长大,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做外人,更没有把你当成下人!我把你们当成亲人,当成了兄妹!”
她牵动肩上的伤,剧痛难当,只想呕吐。
阿飞浑身一颤,许久,许久,慢慢挪动脚步,依旧没有回头,慢慢离开了屋子。
七七一阵绝望,无力地趴在床上,泪流满面。
三妹冲了出去,猛的拉住阿飞:“哥,你犯什么病了?”突然愣住,阿飞眼中毫无光彩,此刻的他,宛如一个失去灵魂的濒死的人。
“哥……。”
“妹子,我多么希望,”他扬起头,让冰冷的泪流回眼中,“我多么希望,她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亲人!”
他话里的无望,让三妹心中一寒,牵着他的衣角,双目含泪,无能为力。
“哥,别怪七姐。”她柔声道,“要怪,就怪咱们的命吧。”
“你呀!从小就那么冒失!你现在在人家里做客,也不知道矜持些!”孟夫人坐在七七床边,满脸责怪与心疼,“现在自己还受了伤吧,差点丢了小命。我四十八岁得你这个女儿,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想?嫌你妈活的太久了,非要气死我、心疼死我才算吗?”
说罢,眼泪簌簌流下。
七七道:“哎呀,妈!没事!我不是没事嘛!”
孟至聪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安慰道:“妈,没听灶上的盐工说嘛,咱们孟家的七小姐,真不愧是大老爷孟善存的千金,连牛的鼻环都能穿!天生就是当盐号主子的料!”
孟夫人道:“胡说八道!”
“真的!”孟至聪向七七眨了眨眼,微笑道:“我要骗你,我就是那牛犊子!”
孟夫人嗔道:“这家里就你最惯着她!你妹妹要嫁不出去,我找你算账!”
至聪道:“谁说我家七七嫁不出去?林少东家第一个就跟他过不去!”
孟夫人眼中泪水未干,扑哧一笑。叹了口气,手指头在七七额头上狠狠一扎,七七呀呀叫了起来,孟夫人毕竟心疼女儿,忙问:“又疼了吗?”
七七道:“肩膀不疼,心疼了。妈一生气,我就心疼!”
孟夫人骂道:“你这刁钻丫头!嫁了人我就管你了,让你姑爷好好治治你!”
七七脸上一红,虽然知道静渊与自己的婚事几乎落定,但毕竟年纪幼小,亦不甚明了男女情爱之事,想到若嫁了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怕是再也过不了了,或许真像母亲所说那样,被那个傲慢的姑爷管制住,不由得心中一阵紧张。
雨停了,夜风送来杏花的香味,格子窗上的月影摇晃,清幽的月光,伴着西头小戏台里的笙管乐声与笑语欢声。多美的一个春夜。
七七让三妹把台灯留着,自己腰上垫了个枕头,坐在床上。晚上没怎么吃饭,喝了点汤。黄嬢提出让她喝鹅血,说是治外伤的偏方,把她吓哭了,方没喝成。肩膀上受伤,又受了点惊吓,林夫人便要她在林府把伤养好再回,怕路上颠簸或受了寒,落下病来。林夫人招待母亲和哥哥看戏。七七遣走三妹,让她找罗飞谈谈心。但也知道自己对于安慰罗飞实在没有多大帮助,便暗暗犯愁。
川戏的丑角估计在逗乐,笑声大了起来。七七觉得一切的声响,一切的味道,似乎都朦朦的与自己隔了一层,有种莫名的空灵。
忽听见轻轻的敲门声。
便问道:“是三妹吗?”
“是我。”是静渊的声音。
他没有等她回答,便推门进来。七七往床里缩了缩,半天没见了,看到他,便想起上午被他狠命搂在怀里的情状,心里便麻麻的,双颊现上了红晕。
第一卷 洪流 第七章 往事
静渊倒是没有造次,进门后在门边靠窗的矮椅上坐下,手中拿着一束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七七看清楚,那是那束鸭拓草,必定是新摘的,上午那束搁在刘掌柜那里忘拿了,可那灰蓝色手帕,分明是上午那张。
他把手中的小小花束扬了扬,嘴角是微微的笑意:“我去了堂香雪堂,给刘掌柜送了点药去。”
七七哦了一声,问道:“他还好吧?若不是他把我推开,估计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老刘个子矮,人还算机灵,躲得快。伤是有些重,不过不致命。养一个月就好了。”
七七哑然。就因为自己一时好奇贪玩,害得刘掌柜得卧床一个月,她觉得很是愧疚。
“我明天也去看看他。”
“不用了,令堂让罗飞送他去乡下老家养病了。”
“阿飞走了?”
“嗯。”他眼睛看着她的眼睛。
七七半晌不语。她记得阿飞的背影,那么决绝,那么落寞。
静渊却站起来,四处寻觅什么,在紫檀多宝格上找到个小瓷瓶子,从水壶里倒了点水,把鸭拓草插进去。他一边理着那柔弱的花枝,一边微微笑道:“有那么多好看的香花,不知道你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小野花。”
他走过来,把小瓶轻轻放在七七的床头柜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拢了拢被子。
七七一阵羞涩,说道:“你不知道,杏花、桃花啊什么的,要么白,要么粉,要么红,随处可见。可这种花却是蓝色的,摘一束插着,比桃花还好看!我家院子里有好些,家里人知道我喜欢,从来不叫人铲掉的。”
静渊道:“你家里人很宠你呢。”
七七闻着小蓝花发出的淡淡香味,带着雨水和泥土的生涩,仿佛回到了运丰号的大院子里。
静渊说:“只要你在这里,我每天都给你摘一束。”
七七有些吃惊。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她没有思想准备。
静渊看着她乌黑的眼珠子,淡淡一笑:“我那天晚上对你失礼,到现在还很后悔。当年你爹联合山西的股东以及官府,抢走了天海井的六个盐井。我祖父吐血身亡,这件事情,一直让我爹几十年来心情郁郁。虽说商场上得失没有定数,成败怨不得他人,但毕竟……。”
七七道:“我爹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静渊眉毛微微一扬,“哦?”
七七低声道:“我爹对我说,运丰号能有今天,和天海井有莫大的关系。当年,天海井是清河最大的盐号,鼎盛的时候,有八百口盐灶,三千多长工。运丰号曾与天海井合股,投建了四十口大盐灶。林太老爷念在运丰号刚刚起步,慷慨地将所有股份送给了运丰号。运丰号就是靠这四十口大盐灶起家。”
静渊冷冷道:“那你应该也知道那六口井的事情了?”
七七见他面色有些不愉,知道这是他天海井的伤心事,便低下头,轻轻点点头,不敢看他,“略微知道些。据说,是因为出了些事故,所以……。”
那曾是天海井的奇耻大辱。
凿井汲卤煎制井盐最早始于战国年间。从前清开始,官府改变历代官府对四川井盐业的控制方式,“任民自由开凿”,一时间,蜀地井灶大开。
雍正九年,全川产盐地区已遍及四十州县,共有盐井六千一百多眼,年销食盐已达九千二百二十多万斤,大大超过了南宋年销六千万斤的最高记录。嘉庆十七年(,全川盐井达九千六百二十多眼,年销食盐三亿二千三百五十多万斤。
蜀南丘陵之地,沼气丰富,盐卤矿藏甚多,是历来盐商发家的富庶之地。
盐井,分黄卤和黒卤几种。
如黑卤井,原理是利用同一口井开采的天然气,用黄豆浆做媒介,加热,打捞杂质,结晶,铲盐,淋盐沥水,炕盐等过程,井盐成品就生产出来了。
清代初期,主要是竣淘小井,开采浅层稀薄盐卤;乾嘉时期,盐场井深一般可达一二百丈,开采侏罗系地层的黄卤;道咸时期,富荣盐区不少井深达千米,已接近三迭系层位,开采出黑卤及岩盐,生产能力显著提高。深井则多以数牛轮班推汲。
天海井盐号当年最大的一口深井---无双井,曾是整个四川盐井的骄傲。
无双井开凿在光绪十二年,人们幕天席地,风餐露宿,打井用了近20年的时间,是一口千米深井。说来奇怪,无双井是天海井林老太爷花了一辈子身家打下的一口井,打好之后,却常常有时有气无卤,有时有卤无气,有时气卤并存,盐卤的产量时好时坏。
运丰号在宣统三年,提出向无双井投股。为了保住这口井,林老太爷同意了。
宣统四年,林老太爷从美国进口了一种钢丝,用来做汲卤筒的套绳。一天,这位锥工放水换简时,筒上的“碗子”还没来得及捆上去,手一松,只见卤筒“呼”地一下滑落出来,拉着绳轰轰隆隆地直望井里掉。抽出井面的钢丝绳,钢丝绳快位到尽头时,突然一个似圈系缠腰身,锥工还未及躲闪.人己被盘旋的钢绳切为上下两段。
这个事故惊动了官府。但却并不完全是因为死了个锥工那么简单。官府的大买办一直抵制洋货,借此机会上省里参了林老太爷一本,官府查办了无双井,运丰号也受了牵连。
为保全自己,运丰号老板孟善存甚至上了京城,托人找关系拜见商务大臣,指出这事与自己全无关系,且愿意买下无双井,分六成股份送与官府,此后无双井的收入,有自己一份,就有官府一份。
官家贪利,便撤去了查办。但林老太爷却受了气,卧床不起。天海井的生意大受影响,产了盐却卖不出去。加之当时山西、陕西的盐商纷纷来到四川,侵入四川盐业,更加上盐井流行牛瘟,死了好多拉卤筒的水牛,天海井的生存危在旦夕。孟善存向林伯铭,天海井的少东提议,只要他愿意低价卖他无双、增彩、旺金等六口井,他便会帮天海井渡过难关。
林伯铭卖掉了井,以低于市价三倍的价格,换来了天海井的生存。可林老太爷却不堪受辱,吐血身亡。
屋子里是难言的沉默。
往事在两人心中回荡,像一汪光晕,带着点愁怨,带着点不忿,带着点无奈。
七七道:“我爹爹说,这事情他一直心存愧疚,让我与你结亲,便是想以此作为补偿,希望我能让两家洗清宿怨。还好林伯父不记仇,答应让我与你……”她脸上微微一红。
静渊眼睛一闪一闪,却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方道:“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待他快走到门口,七七叫道:“请等一下。”
静渊回头。
七七道:“你,真的不怪我们家吗?你那天晚上那么做,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恨着我们家。”
静渊想了想,缓缓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恨你们家,跟你结婚,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七七迟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静渊道:“自然是真的!”
七七笑了。认认真真看着对面这个男子,带着一丝决然,面上扬起动人的笑容:“那我就心甘情愿的嫁你!做你的妻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用我这辈子,为我爹补偿你们家。”
她的眼睛是如此清澈,如此透明,没有一丝杂质,满是少女的纯情与执着。看着她的眼睛,静渊的心中宛如被一块大大的石头撞击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只觉得未来浑浊茫然,让他手足无措。
运丰号与天海井,自那年爷爷一死,便成为了永远的对头。林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盼的就是有一天能以眼还眼,让孟善存也尝到爷爷当年的屈辱与痛苦,这份仇怨,岂是她和他的婚姻可以抹掉的。
静渊轻轻合上七七的房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长叹一声:她竟然这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