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的惊悚之旅

  01

我叫黄毛。这个名字很奇怪,但来历却很传奇。这得从我出生那天说起,记得的人都这样回忆:那天乌云密布,狂风卷地,尘沙飞扬——其实我是不太信的,这无非是他们用来烘托气氛的话。他们接着会说:突然,从紧闭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的声音——我一直没明白,我不是在医院出生的吗?他们听到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们后面说的却是真的,我到医院去证实过——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的笑声——你没有听错,不是哭声,而是笑声。他们接着说:一个新生儿的笑声顿时让乌云散开,狂风停止,尘沙落地……

我就这样出生了,神一般地存在。如果你也是这样想的,那就完全错了。因为——你们快看,你们快看!这孩子一出生就有这么长的头发——不仅如此,快看,那颜色像刚染过的一样——妈的!刚刚接生的时候吓我一跳,还以为——呵呵呵,你算什么?老天爷都被他吓得不敢发怒了。

你看,神和魔都在他们的嘴里。

母亲因为生了我这样一个孩子,大病了一场,从此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没几年就撇下我和老爸先走了,而我却健康无忧地成长。

街坊四邻见到我爸总是会说:你看这孩儿的头发黄得可有水平,就算是发廊也染不出这样的成色。他娘是不是在认识你以前还认识什么洋鬼子呀?老爸总是听到这儿才明白那些人的意思,马上怼一句回去:我操你大爷!直到我母亲走了以后,才没有人这样说了。他们把话换了一种说法:你看这孩儿的头发真有型,你们家是有什么外国亲戚吧!这个时候,老爸已经不大理睬他们了。他总是说:这些人就是嫉妒,他们自己的孩子每年要花多少钱去把头发染色呢?真是见不得人的好!黄毛怎么了,洋气!

后来,人们再也不和老爸说这样的话了,只是见了我就问一句:黄毛,啥时候回自己的国家去呀!我只是看着他们笑,也不和他们说话。他们觉得无趣,随口说一句:傻子!

之后就渐渐没有这样的话了,只是黄毛就成了我的代名词。我慢慢长大,却渐渐变成了真正的黄毛。这时街坊极不情愿地说一句:这黄毛还真有本事,社会混得风生水起的。但我觉得我的生活既没有大红大紫,也没有惨绝人寰,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平淡淡。

我叫黄毛,这就是我名字的来历。

人生这件事,真是说不准。我原本以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是无聊的,是残忍地浪费生命。老是幻想不一样的生活。可是真遇到那些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事,哪怕只碰上一件就他妈的会叫你吃不消。

故事不是从这里开始的,是从另一个地方——去D城的高速路上现在堵得不成样子,不过两个小时都过去了,人们也就渐渐习惯了。因为抱怨也是需要力气的。再说节假日高速堵车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自己非得这个时候赶趟儿也怨不得别人。好在现在车子并没有堵死,至少还在移动。这次约了几个朋友——当然还有女朋友——去旅游,也是想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我倒是可以借这个时间给大伙介绍一下:副驾驶坐着的这个美女就是我女朋友苏妹;后排从左到右依次是苏妹的好闺蜜筱筱;我的好兄弟六哥;最右边是我的死党大炮。

他们对于堵车这种事倒是不以为然。大炮正望着外面发呆;六哥和筱筱看上去很老实,但手底下在干嘛,后视镜里还真看不明白。苏妹总是对着镜子鼓捣自己的脸,脸就是女人的命。我呢,正在无聊……

  02

我的手不停地敲击着方向盘,车载CD机里播放着激烈而动感的音乐。音乐这东西我搞不懂,所以我敲击的节奏显然没在点上,有些零乱。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们追求的就是一个形式。现在明明已经堵得心烦意乱了,但苏妹还是摇动着身体,想极力表现出很悠闲,很自在的样子。她身上散发出一种诱人的味道,总叫我心神荡漾。

前面的车走了两米又停了下来,我也跟着走了两米也停了下来。

苏妹正在对着化妆镜鼓捣自己那张原本就十分美丽的脸。这个说法一点也没有夸张。因为一侧并排着的另一辆车上正有一个男人抱着方向盘,歪着头冲着她看,边看边笑。看得如痴如醉,就差流口水了。

我倒想看看苏妹理她的领口,好看看那男人捂着裤裆难受的样子。我觉得这很有趣。

“呸——”一口痰啐在那男人的车窗上,随后一个粗鲁的声音从苏妹的后排传了出来:“看什么看,你他妈的没见过女人呀!”

我转过头,见大炮正对着那辆车上的男人破口大骂,心想正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忙乐道:“瞧,大炮又开始放炮了。”

没想到大炮发怒了,倒像那人看得是他女人一样,他冲我吼道:“狗日的,你婆娘被别人看了去,倒有功夫来损我,有本事你去干他呀!”

我这脸面被他推到了悬崖边上,于是歪着头斜着望过去。那个男人一脸邪笑,这时竟冲我倒竖一个拇指,嘴里念叨着辱骂的字型。

“嘿,我操!”不发威还不行了,我忙解开安全带就要冲下去削那人。筱筱嚷道:“这可是高速,你想干嘛?”这是高速吗?妈的,爬得比蜗牛还慢。就是因为那人以为我不敢下去才如此放肆的,我非得教训他不可。我停下车,推开门。就在这时前面的车动了,后面的喇叭声不断地传来。

我见那车已启动,正往前面走。对着那车屁股喷了一句:“你丫给老子等着!”

大炮却将一个空啤酒瓶对着那车就扔了过去,哐当一声砸在车尾上。那车灯一亮,停了下来,从车里下来三个男人。三个男人望了望车尾,眼里都喷着绿光。他们掀开后备箱,一人提出一把西瓜刀往我们走来。中间车道上原本就是蜗牛一般蠕动的车流,这时完全停止了前进。

我操,他们还有家伙。

苏妹这时慌忙道:“还愣着干嘛,快走呀!”我见车道的拥堵情况已经有所缓解,前面有很长一段路可以狂奔,于是启动汽车向前驶去。

“关窗,快关窗。”筱筱急嚷道。

她接着说:“这事都怪大炮,惹他们干嘛?给人家看两眼又怎么了。妈的,平时看别人也没见你有多正直。”

大炮瞪着那女人,吼道:“八婆,你再说一句试试。”

筱筱也不害怕,道:“说你又怎么了!”

六哥这时出来劝架,道:“都少说两句。”

汽车从那三个拿刀的男人身边驶过,三把刀冲着我的车身砍来,砰砰砰砰一阵乱响。

我的心如刀绞:妈的,我的车!

汽车冲了过去,将拿刀的人甩在了身后。拿刀的三名男子迅速跑回自己的车里,汽车发动,紧紧追了上来。

我心疼自己的车,抱怨道:“大炮,你他妈的就不能冷静点吗?每次都这样,一出门就他妈惹祸。”

“老子这都是为了你婆娘,你别在这里给我唧唧歪歪的。”

“我婆娘的事,要你管!”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个!”

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大炮争论,于是对后排六哥道:“六哥,你评评理。”

六哥道:“大家出来玩,何必搞事情呢?我看也别争论了,都消消火。”

  03

道路上的车虽然很多,但现在却越走越松散。我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刚刚那辆车正在向我们追来,不禁怒道:“他妈的,没完没了了是吧!”刚说完这话,轰的一声,那车已经撞到了我的车尾。车内一阵剧烈地震动,两个女人同时发出惊恐的叫声。

大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欺负,忙道:“停车,老子下去和他们拼了。”

六哥忙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避开他们再说。”

苏妹这时叫道:“右边有个路口,右边有一条路……”

我这时已经看见那个路口了,整条主干道上车如流水,而这条支路仿佛很安静。我急忙转动方向盘,汽车已经从主干道上下来,朝那条支路驶去。

这条路很宽阔,高速行驶了几分钟也没有看见其他车辆。但后面的车却始终紧紧地跟着我们。我心想:这是遇到了哪里的瘟神,这样不依不饶,要是在我的地盘上,我非削死你们不可。

突然,一声巨响从后面传来。我们忙回头望去,只见追我们的那辆车不知怎么撞到了护栏上。车在空中转了好几圈,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一个人被甩飞出来,整个身体挂在几丈外的树上。一支断手和一坨不知是什么东西飞过我的汽车,掉在了路中间。那辆车已经严重变形,支离破碎了。

我踩下刹车,车停了下来。路中间那坨东西突然蠕动了一下,一张血脸对着我,脸上还有邪邪的笑。我连忙一脚油门,车从那半截身体旁飞过。这时我们心里都没有窃喜,反而是万分的惊恐。我们虽然已经摆脱了那些人的纠缠,但这种摆脱的方式未免太过吓人。这样严重的后果会不会给我们带来不可想象的麻烦呢?这是所有人都在想的问题。

筱筱牙齿打颤,道:“现在该怎么办?那些人,那些人死了吗?”

就连大炮心里也开始发虚,虽然平时他常常把“砍死你”挂在嘴边,但那毕竟只是吓唬人的。现在被人追着砍,又见到一瞬间几个人就变成了肉酱。他也没了主意,这时也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铁青着脸。

我的腿在发抖,车子因为我控制油门的深浅不停变化,发动机的声音听起来也像一个人在哭泣。

苏妹哽咽一般道:“都怪大炮……你,你干嘛要去招惹别人吗?”

我也算经历过风雨的人,在行驶了一段路后,渐渐的平复了下来。这时告诉他们不要相互埋怨,这件事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大家都要冷静。

虽然我这样说,六哥也没说什么,但大炮还是觉得不值得。怎么全部的责任都变成他的了,他只不过帮好兄弟出了口气而已。

他的心里有些不忿,嘴上喃喃道:“要不是你个臭娘们整天搔首弄姿,事情会……”

他这样说,我就不高兴了,于是吼道:“叫你们都别说了!”

六哥这时道:“这件事我们也别自己往自己身上揽,高速上每年要发生多少交通事故呀?没事的,况且这条路我观察了一会儿,似乎连一个摄像头都没有。”

我这时才留意,随即附和道:“六哥说得对,这只是一个意外。就算交警查到我们,我们的车在他们前面,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除了六哥说的,我还发现一个更奇怪的事——这条路不仅没有摄像头,连路标也没有。”

  04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汽车还在高速上飞快地跑着。我不知道已经走了好远。这半个小时里,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很沉默。

苏妹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哪里知道!现在汽车还在往前跑完全是惯性。我没了主意,可是我不想让车停下。只有往前走,走得越远越好,越远我才觉得越安全。我没有将这些说出来,因为我是男人,是有着传奇出生的男人。于是我冷静地告诉他们,我们要去D城旅游。这原本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这条路能到D城吗?”筱筱怯弱地声音说道。

对呀!这条陌生的路,没有摄像头,连路标也没有的路能走到哪儿去呢?

六哥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笨蛋,导航呀!”

对对,导航。苏妹急忙埋下头弄了半天,可是车载导航上根本找不到这条路。

“手机,手机导航。”

大家各弄各的手机,结果却都是一样的——导航上根本就没有这条路。

六哥道:“可能这条路是新修的,还没有更新到导航上。怕什么,条条大路通罗马。”

我透过后视镜看见六哥嘴角有一丝怪异的笑容。等我再看前方时,发现道路中间有一坨黏糊糊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我脚下一沉,刹车有一点急,整辆车竟然横在了路中间。我在惊恐中听到苏妹在大骂:“你他妈的在干嘛,想死是吧!”

我的眼睛始终盯着路中间那坨东西,由于方位发生了调转,我只有顺着苏妹的方向望去才能望见。苏妹惊魂稍定,发现了我异常的目光。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左右扫视了一下,一脸懵逼地问:你怎么了?

我记得这个画面,就是那个男人,在另一辆车上望着苏妹邪笑的那个男人。同样的角度,我又看到了。路中间那坨东西慢慢舒展,是哪个男人的头,那张脸上全是粘稠的血迹,他的笑一点都没变。看得我浑身发冷,好冷,我不住打颤。苏……苏……我想说……那坨东西已经爬到车窗上来了……那双眼睛空洞而死寂,那嘴角永远在笑,邪邪地,叫人浑身难受的笑。

“黄毛,黄毛……”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是大炮和苏妹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他们,他们看上去很焦急。见我醒来,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怎么了?

苏妹告诉我:“你刚刚吓死我了,脸一下子就白了,白得像纸,随后就晕了去。”

“你们看见了没有。”我问他们。

“看见什么?”

我怔了一会儿,道:“没什么?”

难道是我因为太紧张,所以产生了幻觉。奇怪——我发现他们脸上都有那种笑容,那种邪邪的,叫人窒息的笑容。

  05

我坐到了副驾驶上。由于刚才发生的事,我已经不适合再开车了。现在车由大炮来开。苏妹坐到后排和她的闺蜜一起,六哥则靠在最右侧原本大炮坐的位置上。

我始终记得刚才六哥嘴角上的笑容,我将后视镜调整了一下,假装照了照自己,然后深深靠在座椅上。这样我就可以观察到六哥的一举一动了。

汽车在往前走,这条路的两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天灰蒙蒙的,山腰笼罩着白雾。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

“路标……路标……”大炮兴奋地道。

我也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距离D城14KM。苏妹和筱筱紧紧拥抱在一起,似笑似哭。

六哥呢?我特别关注他。这时他却已经靠在车窗上睡着了,全然没有我们这般的欣喜。我想他也许真的累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黄毛……黄……”大炮的声音不像大炮,倒像一只野猫。

我回过头望去——路标,又是一块路标——距离D城14KM。

没关系,这不还没有走出多远吗?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二十分钟过去了,路标越来越多,到后来几乎每隔十米就有一块牌子。上面依旧写着——距离D城14KM。

“啊!”

苏妹和筱筱同时发出叫声。一阵很急的风从后排刮进来,后排右侧的车门已被打开,但随后又嘭的一声紧紧地关上了。六哥呢?座椅上已经没有六哥了。

停车,停车……

车停在应急车道里,我们从车上跳了下来,往回奔跑了大约两分钟。六哥就躺在路边,他身边全是血。

我们跑到六哥身前四五米的地方,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谁都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苏妹和筱筱相扶相携,没再往前走一步路。我和大炮商量好了一起上前。六哥面朝下,双臂张开,但双腿已经扭曲。我叫了几声六哥,他没有反应。大炮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从血泊里将六哥翻了过来。随即急忙后退,惊恐地瘫坐在地上。我相信他这次和我看到了同样的情况——一张笑脸,邪邪的笑脸。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张脸了,此时他可能会后悔今天对他吐了那口痰,对他扔酒瓶子。这哪里是六哥的脸,这分明是那个男人的脸。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大炮,嘴上保留着永不改变的笑。这时他的脸上没有血迹,却白得像冰,冒着寒气。嘴唇却异常红润,笑得更诡异,活像白无常的面具。

突然,汽车声传来。

我们惊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我的车。它正倒退着向我们驶过来。大炮赶紧起来,跑到我们中间。两个女人显然已经吓坏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车停在我们面前。

“你们在干嘛?还不快上车。”

六哥。开车的居然是六哥。

我们再往路边望去,那里只不过是一件破衣服,什么也没有。

  06

没有人坐副驾驶。

六哥在开车,我们四个人都挤在后排。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们竟然都上了车。也许是因为天色开始黯淡了,或者是六哥的声音让我们无法抗拒。

“你们怎么都下车了?我怎么在车上睡着了?”六哥平静地问道。

我们下去方便了一下。这是一个很糟糕的回答,但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回答了。难道告诉他,我们下车全是因为你突然跳车的缘故吗?

车慢慢地停了。

“这样开车很无聊。黄毛,你坐前面来,我们聊聊天。”

快去,快去……

大炮、苏妹和筱筱几乎是把我推到前排副驾驶去的。我知道他们的内心一定很幸运,很开心。要不,他们的脸上怎么都有笑呢?而且笑得很明显。

车子又启动了,沿途没有再出现一块路标。我虽然坐到了前排,不过我们也没有聊天。很长一段时间,车里很安静。六哥似乎很满足,他看着前方,专心致志地看车。

“我们干嘛不往回走呢?至少,我们知道往回走可以走到我们熟悉的地方去。”

没有人回答我的话。

“我们为什么不往回走呢?”我把嗓门提高。

“那里有一辆撞得粉碎的车。”筱筱冷冷地说。

“那里有死人。”苏妹冷冷地说。

大炮没有说,他在笑。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冷冷地说:“回头,回头根本没有路。”

我往后面望去,那里除了山,还是山。的确已经没有路了。没有路,我们是怎么来的?路呢?路只有前面有,路在缩短,跟着我们。不,是追着我们。我的车走过的地方都没有路了,路变成了山。而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尽头。

六哥一直没有说话,他只是专心地开车。后排却很嘈杂,欢笑声、呢喃声不断。我回过头去望,只见大炮和筱筱、苏妹缠绕在一起,他们尽情的亲吻,尽情的抚摸。我想上去削他,想对他说:妈的,混蛋!那是我女人。我刚有了主意,他们顿时停止了。就像看电视被按了暂停一样,然后他们转过头来,三对死鱼一般的眼睛,透着寒光直勾勾盯着我。我完全不能动弹,身体像被冻住了。我退却了,不敢再去看他们。只是我的耳朵里还有他们欢愉的声音。我忍不住,利用后视镜去看,看到的只有几双冰冷的眼睛。

六哥嘴角上扬,笑道:“他们真开心。出来玩儿就应该这么开心。”

  07

“黄毛。”

大炮在后排叫我。

我转过头去,看见苏妹和筱筱靠在一起睡着了。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我看着大炮,心里多了一些憎恨。

“黄毛,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眼睛却没有离开大炮那张得意的笑脸。我的手里有一把刀,刀对着那张得意的脸劈下去。脸被劈掉了一半,血冒了出来。上半个嘴唇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另外半个嘴唇。嘴唇还在笑,还在动,还在说:“黄毛,你干嘛拿刀劈我。”我的心里一怔,刀掉了下来。我看见苏妹和筱筱靠在一起安静地睡着了。

“黄毛,黄毛……”

我睁开眼,天突然很亮。不像要黑的样子,叫我的声音是从我身后传来的。是大炮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见他们——大炮、苏妹和筱筱都在对着我笑。

“你干嘛呢?睡觉还说梦话,什么去死?你到底梦见了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看见道路上挨挨挤挤全是车。六哥握着方向盘,温和地对我说:“感觉怎么样了。你说你,开车开着开着就犯起了头疼。才刚说头疼呢,人就晕了去。要不是高速上堵成了这样,后果可不小。”

是吗?这时我觉得自己都不真实。

“来,把这药吃了。”苏妹温柔地对我说,她的手里同时递了一颗药过来。我接触到她的皮肤,虽然有点冰冷,但很滑,很真实。

我接过药,筱筱已经为我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我发现,筱筱比我刚看见她的时候要漂亮。她的唇突然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看得我咽了一口口水。

大炮突然笑道:“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总得给兄弟们留点吧!”

我一脸尴尬地看了一眼苏妹。她似乎并不介意,只是对着我笑。

我就着矿泉水把药吃了。

这药劲很足,囫囵之间,我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闭上眼又睡去了。

  08

我闭着眼睛,听见风呼呼地吹着。

那颗药治好了我的头疼,我觉得轻松了好多。我睁开眼睛,黑洞洞的一片。这是一条隧道,我此刻正在隧道里面。

我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因为我发现车子并没有移动。它只是停在隧道之中,隧道不是很长,我能看到两端有很明亮的光。

六哥……六哥……

苏妹……筱筱……大炮……

无论我怎么叫,始终没有人回应。

这里冷冷清清,死一般寂静。

隧道顶部有水滴下来,嗒嗒……嗒……

我想:他们一定是下车做什么事去了。虽然我很不情愿这么想,但我需要一个解释。我也想下车,可我发现无论怎么努力,也打不开这辆车的车门。

我解释不了,因为钥匙还插在车上。

我看见他们了,他们正朝有光的地方走去。他们站在光里,转身对我笑。这种笑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最后,他们还是消失了。

我打不开车门,于是转动钥匙希望汽车能够启动。事实告诉我,这辆车根本开不了。那把钥匙其实只是一张厚厚的纸片。

我突然感觉到恐惧。这是一种因为无尽的孤独和内心的荒凉所带来的恐惧。在这黑洞洞的隧道里,我可以看见两端的光。

风从隧道的一端吹进来,又从另一端吹出去。没有人来,也没有车来。我的恐惧开始增加,因为隧道两端的亮光越来越小,就像两扇大门慢慢地关上。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永远的黑暗。我在黑暗里咆哮,可是没有回声。

我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我一直将眼睛睁的大大的。我奇怪,我的耳朵连我的心跳也听不见。我感觉我没有在车里,而是在一个盒子里。我不能动弹,被严严实实地禁锢了。

突然,我的身体不停地抖动。不,应该是禁锢我的东西在抖动。我隐隐约约听见:愿神灵保佑,灵魂得以安息!

  09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已经很灿烂。

窗边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起起伏伏,发出细小的摩擦声。我看着天花板,耳朵里传来一种电子仪器的声音,鼻子里有一种很浓的西药味。我想伸一伸腿,却感觉空落落的,什么也动不了。

一位护士模样的女孩子靠近我,问我感觉怎么样?我有什么感觉,什么也感觉不了。我记不清我说了什么,总觉得昏昏沉沉的,不知醒了几次,睡了多久。

“黄毛,黄毛……”

我闭着眼睛,听见是老爸在叫我。

“老爸,老爸……”

我拼命地叫,声音却越来越远。我努力地听,声音却越来越小。

“黄毛……”

我睁开眼睛,看见是老爸。他握着我的手,坐在床沿上。他的手有些冰凉,有些粗糙。

“你怎么这样憔悴?”我问他。

他的头发突然间白了好多,他的眼睛湿润,嘴角却挂着笑容。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好像并不关心自己,一味地只是说我。

“我怎么了?我的腿……”

“你们出了车祸——你被甩出汽车,幸好被一棵大树挡着才捡回一条命——”

“那……他们呢?”

“没了,全没了……”

我怎么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一点伤悲,反而觉得后背窜出一股寒意,慢慢上升,使我浑身哆嗦。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一直在想,却总也想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只是每天晚上在梦里都会看见一片漆黑的隧道里有一道光,就像一扇门。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看见那扇门越来越近。我打开门,终于走了进去。

我看见一条路,一直向前,似乎没有尽头。还好路边有一辆车。我坐了上去,突然发现我的右边还有一辆车。我侧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男人正对着我笑。他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我认识那个女人,她就是苏妹。苏妹正在化妆,她的脸还是那样美丽。她身后的是大炮,他只顾看着远方。筱筱还有六哥手牵着手,相互注视,脸上平静而幸福。

而那个男人,我看见他的脸慢慢熔化,一块一块向下掉,最后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看了看镜子,那个人竟然是我。

我猛然醒来,发现四周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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