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

封城的腊月，一如既往地大雪纷飞。

顾凡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孤零零的跪在地上。他垂着头，雪都已经在肩膀上积落了。今日便是他被逐出顾家的日子。

冷漠的父亲好似没有听到生母撕心裂肺的哀求与哭泣，依旧端坐在堂上。他这个庶出的儿子，在他眼里还没有一盏香茗值钱。起码，香茗可送贵人，而庶出的儿子，只能嫁予她人。

“老爷……”顾凡的生母已经哭的没有力气了，原本精致的妆容此时也花的丑陋不堪了，“您就饶了凡儿吧！他总归是您的骨肉啊！”

“骨肉？”堂上顾家主母开了那刻薄的口，“若不是你这狐媚子惑了老爷，会有这贱小子的事？！”她就是看不惯秋燕一个家生子过的好。一个下人都能生出儿子来，凭什么她就只能有个女儿！女子建功立业好不困难，到处受人排挤。她花了大力气培养的女儿好不容易当了职，又岂能让顾凡这个庶子坏了她女儿的仕途！

“夫人！”秋燕又跪到了主母面前，“看在凡儿称您一声母亲的份上，还请高抬贵手饶过他吧！”她就不明白了，主母的女儿不是已经取得辅丞之位了么，为何主母还不甘心？一定要逼死凡儿才行吗！她的凡儿左右不过是要嫁与二皇女做牺牲品罢了，这样还不够吗？！

看够了戏的顾家家主顾昃，终于垂眸放下了微凉的茶。“顾凡，你可认错？”他连过程都懒得询问了。

“……”顾凡睫毛微抖，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凡儿无错。”盗取丞相令的不是他，想要辩解，但无法开口。他所谓的父亲已经打定念头要除了他了。

“哼……”顾昃还想说什么，但却突然收了口。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头，便起身快步行至大门，跪下大呼皇女千岁。

那是顾凡第二次见到穆珞玦。同时也是穆珞玦第一次正眼看顾凡。

嫡仙般的人儿从马车上下来，也不让顾丞相等人起身，径自走到了顾凡面前。她挑起顾凡被打的青紫的脸，握了握他被冻得红肿的手，一声轻笑。

“顾丞相做的可真是绝啊。”把本来要赐给她的人打成这样，还要逐出家门。幸得她得到了消息赶来，不然大婚当日没了新郎岂不是让人笑话了去。“就这么不待见本宫？”

“下官不敢。”顾昃虽面儿上这么说，却并没有驳了皇女话的意思。“是小儿品性不佳，今日更是出了偷盗一事，下官也是迫于无奈啊。只怕入了宫，也是处处给殿下添堵啊。”虽言辞恳切，但言下之意已十分明了。他不想蹚朝廷立储君的浑水，即使被逼无奈必须选择一边的时候，也不会选择她这毫无建树的二皇女。

“呵。”穆珞玦斜睨，倒也不恼。只不过是少了个助力而已，还不至于让她失了身份。穆珞玦解下自己身上的白狐裘，又拍落了顾凡身上的雪花，这才把他裹进衣服里。“既然左丞心意已决，本宫也不好再多说。”让人把顾凡扶上马车，“那本宫的夫郎跪了多久，大人也就携家眷跪多久吧。算是，本宫为讨夫郎欢心的一点小小请求。”她穆珞玦也不是好欺的，没道理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还忍着这口气。既然顾家宁愿毁了骨肉也不要归顺于她，那对于敌人她就更不无须心软了。

“臣，恭送皇女。皇女千岁！”

穆珞玦勾唇。本来这顾丞相还是值得期待的盟友，先不说顾家三朝为丞，底蕴深厚，就单说新晋的顾澜辅丞，定是前途无量啊。但，可惜了。

“殿下……”喝了清酒暖了身子的顾凡，跪在穆珞玦脚边，都不敢抬头看她。

“凡儿有事，但说无妨。”穆珞玦本身对这御赐的夫郎并无感觉，也就不冷不热的应对了。

“臣……臣身体已无大碍，殿下……救命之恩，臣有生之年定当报答！”说着，还行了大礼，叩了头。

“报答？”穆珞玦没有半点伸手阻止他行礼的打算，“出了这门，你就是一弃子，无权无势，甚至都不好说能挨过这严冬，竟然还跟本宫说什么报答。”若真是在这冰天雪地里把人撂下了，也只是帮顾丞相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

“可是……”顾凡无言。收留他这么个弃子，于理不合啊。

“别想些个无用的了，”穆珞玦伸了手，“你只要扮演好本宫的正夫，就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了。”

顾凡听到这句话时，并没有想象中的感激之情，他只是看着穆珞玦的手发呆。

起码有了个留在她身边的理由不是？

穆珞玦满意的看着打上手的男子。这样的识时务，倒也省了她不少心。拿来当个挡箭牌倒是绰绰有余了。

“三月大婚前，”穆珞玦把顾凡拉到身边坐下，“把该学的都学了，莫要丢了礼让人笑话了去。”

“是。”顾凡只是低头答应。

封城的腊月，还是一如既往的大雪纷飞。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个可以暂时规避风雪的地方。虽不暖，但也不至于冰冷彻骨。

一时无所事事的顾凡，瞥到了穆珞玦正在看的奏书上。这大周王朝礼乐健全，有功绩的女子更是可以迎娶心仪的男子。到了她父皇这一代，更是有不少女子入朝为官。先代不是没有女皇的先例，但是能夺得皇位的皇室女子，也寥寥无几。但这一代，睿成帝只有三女一子，皇子更是只有十一岁，和双十年华的大皇女相去甚远。眼看着立储君已不远，朝堂上的各大人也开始人人自危了。年前三皇女一病倒，更多的人转入了大皇女的麾下。这使二皇女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看着穆珞玦渐渐凝结的眉头，顾凡也心下不安了起来。“殿下莫要太过忧心。眼下离立储还有段时日，大皇女殿下的势力也不是一股绳，定然有它薄弱的地方……”

穆珞玦撑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身边喋喋不休的男人。“怎么不说了？”

“是臣逾越了。”顾凡又深深地低下头。他怎么会忘了呢，王室之人，都是心狠手辣的啊。伴君如伴虎可不只是一句戏言。

“没有，挺好。”穆珞玦没有过多表示，只是握了握顾凡的手，“我并不是担忧……只是有些急切罢了。”穆珞玦深深地叹了口气。“凡儿往后莫要拘束了，在宫里虽不似外面自由，但若静下心来，也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你我往后相处的日子长了去了，凡事留一线，想着都累人。”

“是，臣谨记殿下教诲。”他自是明白，二皇女这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背后搞小动作，两人多些信任也是好的。他又怎会不乐意？

起码，现下都要依赖这游手好闲的二皇女了。

二人这你来我往的唠了许久，马车也到了宫门。从这里，就要换撵轿了。但是穆珞玦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女，她可没有撵轿那么好的待遇。带着走路发飘的顾凡，一行人只得徒步回宫。

顾凡突然觉得，今年的雪，格外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