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上一章~~
倨 傲
“夏离宫......”苍萝心中神思百转,如老僧入定,完全忘记已在阊阖界滞留到了夜半时分。
早前,她在予丁驿站借住之时,曾听闻过。距安宁城外不过二里,有座精致别舍。虽非王城产业,却因是高台华室,建的大气舒朗,经常被用来招待各路王侯将相。尤其邻近方国或是胤大都的使臣,唯爱栖居于彼,似乎已成了惯例。久而久之,人们便以“夏离宫”称之。
适才祝凛说道,他们便是在那处于师父分别。嫊女本想厚着脸皮跟着师父前去见识一番,却被师父婉言相拒,似乎与人有约在先,不愿他人打扰。师父是闻名大胤四方的大巫,下榻太和庙才最符合情礼。急急与祝凛二人别过,栖居夏离宫,必有隐情。
她又想到,西延山上眺辛巫师给她看过的那颗灵隐珠。那是紫燕拼了性命,衔着出来报信的珠子。师父大概是被封了灵力,或许受了重伤也说不定。那珠子中的幻象统共不过半刻,浮光掠影,颠倒混乱,只听得他虚弱地寥寥数语。想到这里,她的心像是被针刺着一样,尖尖颤颤的疼。
祝凛仍斜倚在案前,久久未见她发声,不由抬眼撇去。只见她仍规规矩矩的跽坐,身姿挺立,气度端雅,面上神色却是变幻不定。眉宇凝重,嘴角紧抿,似乎有着理不清的愁绪。火燎轻轻跳动,将她素白的脸照的分毫毕现,如雨后晴空般纯净。只是到底还是十四五的孩子,粉眉樱唇虽紧蹙不展,那倔强地弧度还是隐隐流露出天真稚嫩。
不知为何,虽然有些困乏,他却不曾去惊动她。看她千绪万愁地在脸上轮转,仿佛是件极有趣味的事。
她回过神来,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心下歉疚。慌忙站立起来,施礼寒暄,准备告退。他仍是一副倨傲的样子,只微微点头,却是先她一步走出了门外。
阊阖界有一处很大的静湖,正对着门廊。有风从湖上掠过,荡起粼粼波光,将他宽大的澜衣吹得翻腾作响。苍萝站的靠后,只见他迎风而立,长发飞扬,仅是背影便显出轻事傲物的凌人盛气。
在外间透了透气,苍萝暂且撂下心中的烦恼事。望着祝凛萧索的背影,不由想到,他到底是打哪来的这一身子孤傲之气。她回想他与嫊女之间的交谈,这二人明明就是,就是........一对欺上瞒下,狡诈阴狠的神棍。但观他这一身的气度做派,不仅毫无鄙陋猥琐之态,反倒倨傲清高的理所当然。真是奇哉怪哉。
“你的所谓公平,我并不接受”,他冰冷冷开口,打断苍萝的遐想。苍萝知他定有后话,遂默不作声。
“欠债需还”,果然,他迸出这样一句。让苍萝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祝凛大人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在下的,还请尽管直言”,许久,苍萝才踌躇道。心中暗暗思量,果然,这一身临风玉姿和倾山气度只是表面,为人处事总难掩市侩的狡黠。
祝凛听闻,微侧了身看她。虽有月湖之光,她却看不清他的神情,未见他脸上一闪而过地诧异。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示意她该离开了。
回到荏苒居,天光已然隐隐发白。苍萝卸下夜行的衣裳和满身疲惫,恍恍惚惚又念着夏离宫的事,朦胧中睡去。
梦中回到了若望山上,她用苠珠草水泡好巾帕,反反复复擦着尺笙夏簟,只为香气能长久一些。这样,师父夜间歇着的时候,闻着最爱的味道更能好眠。
“萝,来,快歇一歇。今日有你最爱的鹿肉糊糜”,师父在开了半扇的西窗前唤她,那样温柔的语气,脸上挂着难掩的宠溺。
她睡的迷迷糊糊,却不甚深沉,似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心中对自己说,那时大概还不过十岁,师父尚没有厌弃她。想到后来他待她越发冷淡,不仅悲郁郁不能自持,眼角有泪缓缓淌下。
她不敢动手擦拭,只是继续紧紧闭着眼睛。怕就此清醒了过来,连着梦中的温情也不能持续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