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农村,院子前方是一个大大的池塘,池塘的周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龙眼树。那是父亲年轻时种下的,时至今日也有很多年了。每到夏天,龙眼树上总能够结好多的果子,一串串丰硕的果子悬挂在树上,让人看了直流口水。儿时隔壁老奶奶家有一个很调皮的男孩子,夏天,果子丰收时,这棵龙眼树总是会被他折腾得半死。
他叫小发,黝黑的脸,瘦小的身躯,喜欢打着赤脚,顶着个秃头,那时候的我觉得他像非洲难民,因为他实在太黑了。邻里上下都喜欢叫他发哥,因为他总是调皮捣蛋,喜欢到别人家的地里去拔萝卜,摘蔬菜,每次被抓到,都会被打个半死,也不承认自己错了。也许他已经习惯了,习惯别人说他是小偷,习惯了别人说他调皮捣蛋,自然也习惯了挨邻居大人的打。就算别人说他是有爹妈生,没爹妈养,他也不在乎,似乎这些对他来说根本就不伤大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盯上了我家的龙眼树,一到果子成熟,他便选好时机爬上去采摘。他以为我父母不知道他在树上,每次总是怡然自得地在上面享受他采摘的果子。父亲知道他在树上,只是从来没有像其他大人一样拿着鸡毛掸子驱赶他。父亲说:“他一个小男孩由奶奶带着,确实不易,龙眼他也吃不了多少,就由他去吧!”那时候的我,总喜欢在树底下,仰头盯着他,羡慕他可以爬到树上去。因为母亲从来都不让我爬树,觉得女孩家家的,爬树是一件有伤大雅的事,便也不允许我爬树。
有一天,我父母都外出了,出门前嘱咐我哪儿也不能去,好好在家看着,我点了点头。随后,发哥又跑到我家里来了,我知道他又要往树上爬了。我想他应该知道我是想到树上去的,他瞅见家里就我一人,便兴高采烈地叫了我一声:“嘿,要不,你也上来吧!”我被他的叫喊声吓着了,傻愣愣地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头人,也许是害怕的缘故,我也没回他。他也不理会我怎么想,便拉着我的手,跑到树底下,要求我按着他的步伐,跟着他一起爬。那种感觉好像哥哥在带着妹妹干坏事一样。他的行为很霸道,倒也让我觉得舒服。我按照他的指示,一点点地往上爬,直到爬到树上有背靠的地方,他才让我停下来。“好了,不要动了,就在那儿,等着我给你摘果子吧!”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悦耳,一点也不像大人们说得那么的不堪入目。
我们在树上待了很久,很久,我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听着他讲的故事。故事里有他最爱的奶奶,有讨厌的邻居大人们,也有他恨的父母。那时候,我从未出现在他讲述的故事里。树上,除了欢声跳跃的知了的声音外,便是我们的笑声了,那画面很温馨。
以后的每一年夏天,我便盼着家里的果子快点成熟,这样发哥便可以带着我爬到树上去窃窃私语了。那棵龙眼树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我依旧是倚靠在树上,他摘果子,然后我吃着,他讲着。终于他的故事里也有了我的存在。他说等他有钱了,他会让他奶奶过上好日子,等他有钱了,他会送一份很大很大的生日礼物给我。那棵树上的两个影子一起度过了整个小学乃至初中。
初三毕业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高中,我便经常住在了姐姐家,很少再回老家。等我再回去的时候,听他奶奶说,他已经到外地打工了,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老家的龙眼树越长越茂盛,树的年轮也清晰可见,每次看到的时候,便都能想起树上的两个影子,他的声音,他的轮廓。遗憾的是,那时候的我们并没有好好与彼此告别。我也未能好好的跟他说:“去了外面,也要时常回来看看你奶奶,时常回来看看我,回来带着我爬到树上,再听你讲你在外面的精彩世界。”这些话一直积攒到现在,盼着他回来,希望有一天还能跟他说,可是我总是盼不到。后来,他奶奶也被他父母接走了,我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发哥走了,走得很远很远,也许在大洋的另一边,我看不到,也触碰不到。
长大后,我还是会时常惦记着他-那个带着我一起爬树的小男孩,那个总是喜欢留着个秃头的发哥。我好想去找他,好想再让他陪着我一起爬树,陪着他再听他讲故事,可是,我再也找不着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惦记着一位逝世已久的亲人一样,留下我时常黯然伤神。